文 /?文明一半
我怎么也沒想到我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發的。
三天前,當我站在天臺上給我的女朋友打電話的時候,一只襪子從我面前飛了過去。出于人類社會對于“只要我看見就是我的”這么一優良本能,我下意識的就去抓那只襪子,誰知那襪子竟然往左一拐,從我手里逃脫了出去。
我之所以給我的女朋友打電話是因為我要跟她商量她生日的事,這事情已經商量了好久了。
我當時對著電話說了一句:“親愛的,你等我一下。”然后便又去抓那只襪子。
誰知那襪子竟然飛著飛著飛到了天臺邊,我也一個沒注意追到了天臺邊。在我即將往外邁出下一步的時候,下面突然傳出來一個聲音:“小伙子,你冷靜!”
我再低頭一看的時候,我已經站到了天臺的邊上,剛才發出聲音的是在站在二十四樓吊臺上擦玻璃的一個工人。
他看我終于站住了,立馬接著說,你要好好想想你的家人,想一想你的朋友。就算這些你都不想,你也要想想我,我在你下面,你這一跳下來,可就砸我身上了。
我就是抓一只襪子,想什么家人啊。
我女朋友在電話里似乎聽到了這一切,頓時就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我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我不就問你要了一個最新款的普拉達嗎?你竟然想跳樓!”
說完這些,她就把電話掛了。
擦玻璃的那個人一看我呆在那里不動了,但是又沒有往后退,頓時覺得他的親情戰術是可行的,于是他準備再努力一把:“小伙子,你一定要冷靜啊,你有什么工作上的壓力可以跟別人說嘛,不要憋在心里嘛!”
看他那樣子似乎還沒有住嘴的意思,我接著對他喊了一句:“大哥你想多了,我就是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大哥看我情緒比較安靜,覺得我應該不會撒謊,就看著我說了一句,大哥相信你,你冷靜完趕緊進屋,這兒太危險了。說完便繼續埋頭擦自己的玻璃去了。
我趕緊拿起手機,準備給女朋友打個電話向她解釋一下,我并沒有要跳樓,也并沒有不給她買包的意思,誰知我剛拿出手機,手機便脫手掉了下去,我再次下意識的去抓,這一抓整個人就全部出去了。
不偏不倚的,我正好落在了二十四樓的那個操作臺上,砸在了那個大哥身上。我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便昏了過去。大哥也被砸昏了,兩個人昏之前,我聽見大哥勉強的擠出了一句話:小伙子,你騙人啊。
我再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醫院里了。
老板等人圍在我身邊,看著我終于醒了,趕緊圍上來:“小林,你沒事吧,好好的跳什么樓啊?”
我趕緊解釋:“老板,我沒跳樓。”
“擦玻璃的老趙都讓你砸暈了你還說你沒跳樓?”
“我那是抓手機。”
“不是,這小伙兒騙人。”老趙躺在我旁邊的病床上喊著:“這小伙兒騙人啊!”
我當天就出院了,但是老趙就比較慘了點,右胳膊骨折。雖然我一直沒想明白,我怎么會把他砸骨折的。但是我明白了,這一跳,我落在了老趙的身上,老趙的醫藥費就落在了我身上。
老板并沒有聽我解釋什么一只襪子的故事,但是,確確實實認定我有精神壓力,而且還不輕。為什么不輕呢?老板說,你跳樓的時候不挑沒人的地方,你專挑一個有人的地方跳,還故意往人身上砸,說明你有很嚴重的報復社會的心理,你這樣子,怎么好好工作,我建議,開除你。
注意,他說的是,我建議。
可是實際實施的時候,是強制的。
我來這座城市有七年了,從二十一歲開始到現在,實話講,我對這座城市并沒有什么留戀的地方,甚至于,七年的時間,我一直對這個城市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這就好像,你嫁了個丈夫,但是這丈夫每天不讓你坐在一起吃飯,每天不跟你睡一張床。他性起的時候,還要拉著你把你辦了,以你極其討厭的方式辦。你種種討厭他,但是從名義上來說,你又是他老婆,這可怎么辦?我想了好久,不如正好趁七年之癢的時候,跟這座城市離婚!
就這樣,我把我身上的工資全給了老趙當作醫藥費。交錢的時候,我的工資正好夠老趙的醫藥費,我越發的覺得老趙的骨折是惡性碰瓷了,而且還是有預謀的碰瓷,那個襪子說不定就是他的。
帶著老趙痛苦的呻吟聲,我把我的家當全部變賣了,只留下了一個書包,包里背著我幾件衣服,賣家當的錢正好夠買一張火車票。
我要回娘家。
可是到了火車站我就后悔了,要是我就這么回去,那到家的時候,連從車站到家里那段的大巴都坐不起。
思前想后,我決定,徒步回家,走到哪是哪。
既然要走,我覺得離開之前還是要去找一下我的女朋友,不管結局如何,還是要當面和她聊聊的。
我想一定要跟她解釋一下,道個歉,告訴她,我不是為了逃避給她買個包而跳樓,也不會因為一個包去跳樓,雖然那包的價格確實足夠讓我跳樓了。但我不是一個那么想不開的男人。
我到了她上班的單位,找到她,告訴她,中午想請她吃一頓飯。她說沒有必要了,不必去解釋那么多。她不想知道,也不會去知道。她就知道現在要跟我分手,要跟一個根本不懂她的我分手。我問她為什么?是因為那個包嗎?她說不是因為包,你還不明白嗎?是咱們兩個的問題,咱們兩個的三觀不合。
我問道:“然后怎么辦呢?”
“你趕緊回去吧,我還要上班。聽說你工作沒了是嗎?”
“嗯。我準備回家,現在就是回家之前來見你一面。”
“嗯,那你趕緊走吧,我要回去上班了。”
“行吧,再見,我先走了。”
“別說的好像咱們還會再見一樣。”
我雖然沒有聽太懂我女朋友說的我們兩個三觀不合具體是什么原因,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觀點我是認同的。
不過這么一說之后,我倒是更加可以輕松了,我終于可以背上書包就走了。
我決定在我回家的路上去見見我的所有朋友,順便蹭點吃住。
我的大學是在隔壁的城市讀的,讀了四年,畢業那一年,我二十一。畢業之后我沒有多想便來到了這個城市,與我一同來這個城市的還有另外一個人,我的大學同學——單身貓。
單身貓是我們宿舍一個單身了二十余年的人。沒有人記得當時是誰給起的這個外號,甚至于單身貓自己都不知道。但是這個稱號傳播量卻十分之遠,遠到單身貓的媽媽也會這么叫。
單身貓每天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呆在宿舍里不說話,拿著手機,蜷縮在床鋪的角落里。
他的眼睛永遠半張著,看上去異常冷漠,對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似的,即使你叫他,他也是微微的轉頭。而他坐著的姿勢又像極了一只貓,所以,不知怎么的大家便開始稱呼他為貓,但總歸覺得貓這么叫法不好聽,直到后來聽到他二十多年沒有跟女孩子說過話之后,大家便像找到了某個契點,非要在前面加上單身兩個字了。
畢業的時候,大家分開的分開,分手的分手。偏偏在這個時候,單身貓突然跑到宿舍里,宣布道:“我談戀愛了!”
大家都在收拾東西,只是被他的音量嚇了一下,之后便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去了。
畢竟這個時候談戀愛,在大家的認知里,無疑于擰開了一瓶開封許久的可樂,甜倒是甜,但是沒氣兒。
但是單身貓似乎在向我們證明他這瓶可樂不僅甜而且還有氣。
他畢業之后便跟著那個女孩兒來到了我們現在待的城市里。女孩來這個城市是因為女孩的家就是這個城市的,而他來這個城市純屬就是為了追隨愛情。
雖然待在一座城市里,而且待了七年,但是我倆見面的時間總共加起來不到十次,很多次我想找他的時候,他總是奔波在陪他女朋友或者見他女朋友的路上。
我不多打擾他,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他只是一只處在發情期的貓,發情期一過就會好了。可是我怎么也沒想到,他的發情期竟然持續了七年。
我到了他租房的樓下,給他打了個電話。我之所以沒有來之前打電話,是因為我想給他來個驚喜,告訴他我真的是要回家了才來這找他的。另一方面說,我的房子已經被收回了,沒有地方住,今晚我想在這借住一晚,不論如何我都要過來的,反正已經不要臉了,不如就不要臉的干脆一點。
單身貓很爽快的接了電話,并且下樓接了我。
他正在給他的女朋友做一件陶瓷品,我問他用來干嘛?他說是他們戀愛七周年的紀念日。回想我剛剛在給“前女朋友”準備生日禮物的事,我有一瞬間覺得,全天下情侶的節日都碰到了一起一樣。好像大家每天都在準備過節,生日,紀念日,還有各種紀念日。
可是我還是理解不了為什么要做一個陶瓷來當作七周年的紀念日禮物。
“是有什么特殊的紀念意義嗎?關于你們兩個的?”我問他。
他還是緩緩的抬起頭,半張著眼:“沒有啊,就是我前兩天看了一部電影叫《人鬼情未了》,我覺得里面男女主角一起做陶瓷很有愛。”
“可是再有愛他們也是兩個人啊,你自己做有什么愛?”
“哦,她嫌臟,不想做。”
鑒于我剛剛搞砸了我的上一段戀情,并沒有資格去對他這個行為評頭論足。所以我止住了后面的話。
兩人就這么呆坐了半天,他像剛剛發現我進屋似的,突然問了一句:“你今天來找我干什么來著?”
“我辭職了,準備回家,想再跟你見一面再走。”
“為什么辭職?”
“因為跳樓。”
“哦。”
說話的時候,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手里的陶瓷品上,并沒有過多接我的話。考慮到他依舊處于發情期,我只好自己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今晚上咱們喝點去啊,明天我就回老家了,以后可能也就不回這個地方了。”
“行啊,我可以帶上我女朋友嗎?”
我并沒有阻攔他,雖然這樣的三人關系在一起吃飯總是怪怪的。但是我本來就是來蹭吃蹭住的,只要是他付賬,怎樣都行。
他立馬就撥通了他女朋友的電話:“哎,親愛的,我那個大學同學小林你還記得嗎?他今晚上要請咱倆吃飯。”
吃飯的地方是他女朋友挑的,是一家烤肉自助。雖然我始終沒有搞清楚我是怎么從蹭飯變成了請客,但是我仔細琢磨了一下,反正就剩這幾百塊錢了,留著跟花了也沒什么區別。
實話講,雖然單身貓和他女朋友在一起了七年,雖然我和單身貓的關系還不錯,但是,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女朋友。
席間,單身貓上了一次廁所,為了避免我們兩個尷尬,我就想主動找些話說,沒想到他女朋友倒是十分大方的問了我一下為什么辭職回老家,我只是岔開了話題說不想在大城市待了,想回老家。
能看得出來單身貓對他女朋友很上心,從坐下起,便一直給女朋友倒水,夾肉,他女朋友雖然有些強勢,但對待他倒也還不錯,只是看得出來,單身貓有些許的累。
吃完飯的時候單身貓便領著他的女朋友出去了,我跑到前臺結賬,前臺告訴我和我一起的人結過了。我不明白為什么單身貓已經把帳結了還要裝作是讓我請客的樣子。結賬這種事不是在女朋友面前就算讓人打死也要做到嗎?
單身貓要送他女朋友回家,所以把他家的鑰匙給了我,讓我先回家,我并沒有在他女朋友面前提及這個結賬的事,單身貓雖然呆,但是并不傻。
在我自己回單身貓的出租屋的路上,我回想著我下一個要去蹭飯的人是誰,我仿佛要做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一般,但是這歸根結底竟然只是在消費我的人情關系。
我躺在出租屋里,單身貓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因為他女朋友家離的很遠,他又沒有趕上最后一班的地鐵,他為了省錢,選擇走路回家。他回來的時候拎著一箱啤酒,一份田螺,他說要跟我再喝一次,當作給我的踐行。
雖然我有很高的興致要和他再好好聊聊,但是我就搞不懂我們三人的晚飯意義在哪了。
他沒說,我也沒問。
單身貓問及了我的女朋友,我告訴他已經分手了。男人的場合一旦打開了女人的話題,便就收不住了,我一遍又一遍的向他兜售著我的愛情故事,可是我越發的發現我對這段失敗的愛情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我開始懷疑我愛她的成分有多少,這成分里又摻了多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