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 三 ) 再見,九年后

課間,蘇樺去樓門口打了個電話,轉身時看見十萬和一個人站在門口抽煙。
十萬!十萬你怎么在這兒?蘇樺問。啊!蘇樺,我在這兒當助教啊,教摩托車修理。這是我師傅,十萬介紹說。你咋也在這兒?十萬晃著手里的頭盔,笑著。
十萬的師傅朝蘇樺笑了笑說,你好,又看看十萬,這位是?蘇樺,后街啤氣酒館的實習生。你不知道啤氣有位樺姐呀!對了,你不喝酒!十萬看著立行,邊說邊將頭盔掛在摩托車把上。
蘇樺看著摩托車。摩托車的后輪隱在樓角的陰影里,象一只螳螂躲在暗處探出頭踅摸著什么。綠色的車身,高高的瓦蓋。蘇樺看了一眼十萬的師傅,象黃飛紅嗎?白白的牙,抽抽的臉,細長的眼睛,一高一低的眉毛。蘇樺的心同記憶中的木頭一起浮起來。蘇樺看著他不能確定,世界不會真的那么小吧。她猶豫了一下。你是木頭吧?!蘇樺試探地問。哦?木頭?!什么木頭? 立行看看蘇樺,又看著十萬。
你去過同江的八岔吧?有好些年了。騎的也象這輛車。我看你有點眼熟!蘇樺臉有點紅了。
立行瞇著眼睛看著蘇樺,沒說話。眉毛皺得象撞歪了的車瓦蓋。
你肚子疼,在八岔找醫院?!蘇樺臉更紅了。
立行笑了。你就是那個小妹妹?立行看著蘇樺,完全記不起當年那個小女孩的模樣了,只記得她戴著一頂草帽和自己難忍的疼痛。長這么大了!認不出來了!你怎么在這兒?哦,我在這兒教高中語文,蘇樺笑了。
九年前在大堤上,下午三點鐘問她路的那輛摩托車她始終記得。從衛生院離開后的第二天,她又偷偷去了一趟,門口沒有了那輛摩托車。他沒問過她的名字。也沒謝過他。
是我啊!你的肚子好了嗎?說著自己都笑了。立行笑了笑,彈飛了煙頭,說,上課了,下課我們再說,一會兒再見。
十萬的表情十分怪異,他看看立行,又看看蘇樺,遇到傳說了,他嘟囔著隨大家走進樓里。
下課時,蘇樺看見十萬一臉壞笑地搖晃著頭盔站在教室門口。蘇樺有些不知所措,一步步地挪到門口。十萬看著蘇樺的馬尾辮,不禁唱了一句,只身打馬過草原!什么?蘇樺問。沒什么,唱詩。對了,我們一起去一地兒吧,師傅讓我過來告訴你一聲。蘇樺歪著頭,瞪著眼看著十萬,去哪兒?到了就知道了。十萬笑嘻嘻地說。
立行倚在摩托上沖兩人招手。坐這輛車吧,那個不好帶人,十萬你來那個二五零,立行說。嗬,車神啥時候帶過女孩啊?!十萬跨上螳螂綠,邊說邊帶上頭盔。每個星期六我都去看看孩子們,和我們一起去怎么樣?立行邊說邊遞給蘇樺頭盔。
蘇樺看著立行,沒穿黃飛紅的夾克,穿著一件連身的牛仔褲,白白的牙襯著皮夾克的立領,夾克的黑色溫暖起來。哦,看孩子?去哪兒看?她心里一跳回過神來。有意思的地方,一會兒就到了,很快,立行邊說邊戴上頭盔。蘇樺的頭盔怎么也扣不上帶子。立行笑了,他正了正蘇樺的頭盔,幫她系上帶子,拍了拍頭盔,然后跨上摩托。抱緊點!蘇樺還沒來得及回憶起上次坐摩托車的感覺,兩輛車沖出了職業培訓學校的院門。
車啟動的一瞬間,蘇樺才知道這一抱的力量。一股力好像生生地要把她和立行分開,她一下子緊緊地抱住立行,頭也貼到他的后背上。車拐向和興路的時候,蘇樺試圖抬起頭,撲面而來的風讓她沉重的頭貼的更緊了。春風還有點扎手,立行的皮夾克讓她有些不知所措,頭盔里有水汽,馬尾辮好像刮丟了,蘇樺覺得一切都不自然。
車停下的時候,蘇樺覺得有點頭暈惡心。她摘下頭盔,深吸了一口氣,氣一下頂了上來,差點吐出來。她花了點時間才從摩托車上下來。
十萬接過頭盔時,看見蘇樺的臉色慘白,知道蘇樺暈車了。在門口休息會兒再進去吧,十萬建議。蘇樺看見門口的木牌上寫著:哈爾濱市兒童福利院。還是進去坐吧,會舒服點,立行說。還沒走到樓門口,一個中年女人就迎了出來。立行來了,請進,請進!你好,十萬!這位是?這是我的朋友,蘇樺,這是章老師,立行介紹說。章老師熱情地握著蘇樺的手,歡迎,歡迎啊。蘇樺迷迷糊糊的想,這兩個人和福利院有什么關系?
在前廳的展示窗里是一幅幅的照片。蘇樺停了下來。這是福利院的榮譽墻,都是從福利院走出去的孩子。看,這就個就是立行,那年他十六歲,章老師介紹說。蘇樺認出了立行,和第一次見到他時比沒什么變化,只是瘦小一些。照片下邊寫著許立行。原來他姓許,蘇樺一下愣住了。許立行?這名字在哪兒見過?孤兒?母親?摩托車?富錦?八岔?蘇樺在心里快速地組合著這些字眼,模模糊糊地串聯出一個故事,他是那個直到車輪盡頭的許立行嗎?
幾個孩子跑過來,有大有小。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仰頭大聲說,許立行,你來晚了。另一個小一點的女孩問,你的摩托車壞了嗎?立行笑了,蹲了下來,與孩子們頂了一下腦門,摟著孩子們說,是來晚了,我帶了一個姐姐來,姐姐太重,開不快啊。孩子們抬頭看著蘇樺,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了。那個小女孩怯生生地問,姐姐重嗎?蘇樺蹲下身,握著她的小手,小女孩直往后躲,立行忙拉著她另一只小手。蘇樺說,姐姐重啊,所以開不快啊。孩子們又活躍起來,拍著手蹦蹦跳跳起來,姐姐重!姐姐重!蘇樺看著孩子們,心里一熱,感覺舒服了一些。立行和小班的孩子們一起做折紙,陪大班孩子畫畫,又和上小學的孩子們一起讀了課文,孩子們和立行很親近,紛紛搶著和立行說話,甚至撕扯起來。這種氣氛讓蘇樺心里一直酸酸的,這么小的孩子應該成天想媽媽吧?許立行小的時候也有人這么陪他嗎?這世上怎么還有孤兒?這么小的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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