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氣在一陣趕一陣的涼雨后如約而至,十一月的天氣寒意漸生,盡管我的腦海里還清晰地儲存著前幾日在龍和漁業園里邂逅了大片大片盛放的菊花,它們在陽光下明艷如畫,再見時卻已是“菊殘猶有傲霜枝”,冷麗而涼寒,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加衣,保暖,驅寒,人的本能在這一刻展露得一覽無余。適逢小雪節氣。《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10月中,雨下而為寒氣所薄,故凝而為雪。小者未盛之辭。”小雪無雪,印記里的冬天越來越暖和。別說是下雪,連霜凍的天氣也開始稀薄起來,大雪后,抑或年關近時偶爾有雪,也是倉促而過,又潦草又稀寡,更別說村莊的屋瓦面上曾經覆蓋著的厚厚的一層雪了。它們連同兒時那些堆雪人打雪仗的豐盛記憶,都已經深深地掩藏在慢慢舊去的歲月里。
驅車經過一片荷田,入目處,荷盡已無擎雨蓋,只一大片枯萎了殘破了的荷。陰沉沉的天,微雨打濕的荷田,風滑過,荷葉撲簌簌地響著,如同最后的絕唱,震撼得讓人又冷又荒愁。也許季節早就埋下了伏筆吧,盛夏的荷開得那么浩蕩,開得那么跋扈,又清麗又妖嬈,只是彼時有多盛大,此刻看起來就有多頹靡,如同塵世因果循環,花開花敗,只是一個轉身的時間。是冬了,這片殘荷,呈現出了一片殘落凋零的鬼魅,經歷了風霜,經過了風雨飄搖,它們將盛開時的妖媚和跋扈如數交給了時光,只留下了眼前錚錚的風骨和氣象。是的,太多的畫家筆下,一直有這樣的殘荷,一莖一莖,看似是冬天的寥落,實際上已經有了堅韌而飽滿的骨骼,寥寥數筆,亦讓人心生敬意。
這是我喜歡的初冬景色。還如同雨天撐傘走過的大街小巷。一下雨,整個龍游小城便籠罩在濛濛煙雨中,宛然一幅清婉的古體詩畫的范本。江濱、龍洲、正如火如荼改造中的太平路,它們或瓦灰色,或鐵青色,或色蒼如土,什么顏色都郁郁起來,灰灰嗒嗒地入了畫,仿佛有著漫不經心的寫意,亦有著躊躇滿志的意蘊。梧桐枯葉開始簌簌飄落,銀杏樹下已經金黃可掬,往來的車輛和行人。興龍路上的面館開始座無虛席,咝咝入口的灼熱滾燙的面湯又暖胃又驅逐寒氣,不由得想起小時候母親起早燒好的番薯粥。趁熱氣騰騰時滿滿地盛了一碗,配一塊自制豆腐乳、一片沾著豆腐乳香氣的切成圓狀的腌蘿卜,搬了小凳,就著老墻根一邊曬著太陽,一邊香噴噴的吃著……一種久違的親切開始彌散,是懷舊,亦是鄉愁,不知不覺,已經紅了眼。一入冬,最迷戀的還有一盆紅旺的炭火,以及母親土灶臺里燒得紅彤彤的柴火。總想著也要去買個火盆來,生了火,像《瑯琊榜》里梅宗主那樣一邊斯條慢理地烤著火,一邊喝茶,或者像小時候那樣圍著火盆一邊說話一邊做事;一定還有幾個玩鬧累了的調皮的孩童,正倚著大人的膝蓋在認真地聽故事,這多好,不是嗎?一如郁達夫《江南的冬景》里的開頭語:“凡在北國過過冬天的人,總都道圍爐煮茗,或吃涮羊肉,剝花生米,飲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爐,暖炕等設備的人家,不管它門外面是雪深幾尺,或風大若雷,而躲在屋里過活的兩三個月的生活,卻是一年之中最有勁的一段蟄居異境。”開了空調的屋子已經不再寒氣逼人,門板生風,卻生生少了屬于圍爐煮酒的盎然興致。還記得小時候,大鍋里烹著大塊大塊的香噴噴的狗肉、火爐上熱著一大壺酒只是大人的事,小孩子最關心的是火盆里還煨著一個番薯,眼巴巴地等著,翻轉一次,再翻轉一次,香氣出來了,愈來愈香了,迫不及待地刨出來,剖開便吃。那美味,至今讓人垂涎。
夜里,沏了茶,在屋子里靜坐,看到一句話:“我想與你在一個落雪沉沉的村莊小住幾日,晚上喝些溫熱的酒,晨起攜手去看臘梅樹。”腹中如逸出的一股烈酒之氣,一霎心口熱。“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新酒,火爐,暮雪,多么深切的情懷,宛如雪地一枝梅清放,煦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