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還記得那是夏天的事了，七八月的鄉下，大中午的烈日灼烤著大地，雖然比城里涼快一點，可外面一個人都沒有，都坐在房子里吹著電扇，打著蒲扇。

吃了飯坐了沒一會兒，表弟的爺爺說：“我出去干活了，有事兒打電話。”

“這么大的太陽去干什么活？”我們都很驚訝。

“摘茉莉花呀！”爺爺一邊說，一邊戴上碩大的斗笠，準備出門。

“都叫你不要干了，你還干。”表弟上前去阻攔，“在家休息不好嗎？不準去了！”

我也在旁勸阻：“爺爺，你這么大的年齡了，這么熱的天，不要去了。”

奶奶說：“沒事兒的，你爺爺干習慣了。”

爺爺不理會而我們，往門外走出。表弟跑上去，拉著他。

“要不，我們和你一起去吧？”我建議道。

爺爺和奶奶聽了之后，都笑了起來，奶奶說：“你們這些小家伙，還是在家。”

雖然我們都過了25，可在爺爺奶奶的眼中一直是小家伙。

“沒事兒的，我們一起去。”表弟拿了兩個斗笠，遞了一個給我。

爺爺回頭看了我們一眼，說道“那你們把水壺和杯子帶上，我的在這兒。”說完，舉了一下手里的大水杯。

“老頭子，不要把他們熱到了。”奶奶囑咐道。

剛開始的半個小時還覺得不怎么熱，慢慢的就覺得熱的受不了。地面的熱氣慢慢的從下往上竄，就像站在桑拿房里一樣，最開始是腳踝，接下來是小腿，慢慢的到膝蓋，最后到了大腿。穿的拖鞋，仿佛就像沒有穿一般，腳底滾燙的。汗水順著額頭，流到眼睫毛上，滴進眼睛里。

爺爺時不時的說：“熱了就去樹下坐著喝喝水，休息一會兒。”

我和表弟實在受不了了，去樹蔭下休息，大口大口的喝水。

“爺爺，你也過來休息一會兒吧，太熱了。上大學軍訓的時候，大中午的站軍姿，都沒有這個熱。”我向地里干活的爺爺大聲喊。

“那是你們吃不得苦。”爺爺一邊說，一邊嫻熟的摘著茉莉花。

表弟也向爺爺喊道：“快過來休息一會兒，爺爺。”

爺爺走過來，坐在旁邊，端著水喝起來，“這算什么喲？你們是沒有經歷過糧食關喲。”喝完水，從上衣兜里摸出打火器，點燃一支土煙。

“聽你說過很多次了，那都是以前了，可現在的條件好了，你也有養老金了，一個月兩千多塊。干嘛這么熱的大中午還出來摘茉莉花。”我迷惑的向爺爺問道。

爺爺很深的吸了兩口煙，然后吐了出來，舉著煙說：“不干活，哪有錢？”

“你不是有養老金嗎？”

“沒指望過那點錢。”他在腳底上抖了抖煙灰，“我還要給我的孫媳婦包一個大紅包，然后再過兩年，還要給我的大重孫子買糖吃。”

聽了之后，我笑起來，拍了拍表弟的肩膀。

爺爺把煙滅了，喝了一大口水，繼續到地里干活了。我們也起身跟在他的后面。坐在樹蔭下久了，習慣了那樣的涼快，一到太陽下，這個熱氣就籠罩著皮膚，覺得受不了，真不知道剛剛是怎么樣堅持那么久的。

干一會兒，休息一會兒，就這樣終于到了吃飯時間，回到家，奶奶已經做好了晚飯。癱坐在沙發上，感覺整個人都熟了，就像一個在街上路面煮熟的雞蛋一般。

二，

晚飯后，表弟才慢慢給我講，爺爺奶奶為什么不像別人家的爺爺奶奶一樣頤養天年。

人年紀大了，各種毛病都有了。那是表弟還在初中的時候，爺爺得了腎結石，痛起來的時候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剛開始是喝中藥治療，后來沒有什么作用，不得不去醫院打碎。前前后后的開銷也不少，是表弟的爸爸他們三兄妹一起平攤的。爺爺本來說出一部分的，可是他們三兄妹沒有同意，爺爺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或者是虧欠吧。

還有就是在表弟剛進大學的時候，爺爺看望了一個即將離世的朋友回到家之后，整個人就變得勤快了。奶奶對外的解釋是，老頭子有可能被那個朋友嚇著了，不想早死，所以多干活運動運動。后來在無意間，表弟才知道，爺爺那是不想給家里添任何的麻煩。

我當時聽到這兒覺得很驚訝，這為什么是麻煩呢？“烏鳥反哺”，這是理所應當的。

表弟說，他當時也是很驚訝。后來他爺爺說，他那個朋友臥床了接近一年，最后去看他的時候，也是迷離之際了，他給爺爺說的最后一句話是，這個病也是麻煩病，終于要死了，其實他也不想這樣，這樣走了也好，不用麻煩整個家人了，說不定他們早就盼著我死了呢。

“怎么能有這樣的家人呢，盼著自己的爸爸，自己的爺爺死？”我不解道。

“也不是說他的家人不好，其實他的家人很好，是他開玩笑那么說的，他平時就喜歡開玩笑。”

我覺得這里面也不全是開玩笑，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也有可能是老人家看到了這一點。

表弟的爸爸他們三兄妹早就叫爺爺奶奶搬到城里去，多次被爺爺奶奶拒絕了。說城里上下樓不方便，也沒有自己的朋友，最放不下的是家里兩條狗中的小黑，小黑特別的膽小，丟骨頭給他吃，他都很害怕，只要你一動，它就會嚇一跳。害怕走了之后，小黑就餓死了。其實這只是爺爺奶奶的借口而已。

每次他的爺爺奶奶到他家來，都會主動到廚房幫忙擇菜，打打下手，吃完飯，還要爭著去洗碗。其實就是想為家庭多付出一點，不想一點勞動都沒有的就坐在桌上吃飯。

三，

人老了，不能像年輕時，把孩子扛在肩膀上坐飛機了，不能像年輕時，一個人修電器換燈泡了，不能像年輕時，為家里賺回更多的錢了。反過來，還需要麻煩自己的孩子，解決自己的麻煩問題。

他們想的是多多少少做一點，為家庭出一份力，心安理得一點，而不是成為一個被人嫌棄的麻煩老頭老太太，沒有人愿意那樣。

我們需要理解他們的心理狀態，承認他們的付出，讓他們參與到家庭活動中來。

我在想表弟的孩子出生了，讓他的爺爺奶奶來帶孩子，老人家肯定會很高興的丟下鄉下的房子，搬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