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札記
愛詩就如白秋練
“少女白秋練與慕生相戀,她隨慕生回家,必須帶上家鄉(xiāng)的水,吃飯時,像加醬油、醋一樣,添加到食物里面。
家鄉(xiāng)的湖水用盡,白秋練像魚離開了水,一病不起,奄奄一息。臨死前,她交待:我死了,不要埋,每天三時吟杜甫詩《夢李白》,我的尸身就不會腐爛。等到我家鄉(xiāng)的水來了,倒在盆里,把我浸倒水里,我就會復(fù)活了。慕生聽了如法炮制,白秋練又起死回生。”
杜詩竟然對白秋練能起“保鮮”作用,家鄉(xiāng)的水竟然能讓她死而復(fù)生,真是奇妙之極!原來白秋練與慕生相戀,是因為共同的愛好——愛詩,白秋練離不開詩,就像她離不開水一樣,須臾以刻,只因她是女詩人,又是大自然的珍稀動物——白鱀豚!
夜讀《聊齋志異》,對少女白秋練的風(fēng)雅不禁莞爾。
心想,那個孤標(biāo)傲世卻又心熱如火的杜子美老師傅如若天上有知,在他身后的幾百年光陰過客里,還有這樣一位紅顏知己,如此喜歡眷念著他的詩句,再下筆時,也許筆底會多出幾分人間春色,暖暖的,就像藍(lán)田的玉,明晃晃的太陽照過來,似乎能讓人看得到玉上面的裊裊青煙。
這張書票有點(diǎn)貴
同樣是在清代,比蒲松齡老先生著書的康熙年間要晚上兩個朝代的嘉慶年間,浙江寧波有一大戶人家,姓錢的,養(yǎng)了一名叫錢繡蕓的女子。這繡蕓姑娘打小不喜綾羅、不挑吃喝,偏偏酷愛讀書,把家中的藏書都看了,又把親戚家的詩書也都借了,還是覺著不過癮。
后來,繡蕓姑娘聽人說起,兵部右侍郎范欽家有座藏書樓——天一閣,遍藏天下有字之書,經(jīng)史子集、正史野史的各種珍本、善本包羅萬象、浩瀚如海,便無限神往。怎奈,天一閣有個規(guī)矩——藏書概不外借!
錢姑娘夜里夢里想的念的都是到天一閣去看書,不料,商人出身的錢家與既是書香世家又是豪門權(quán)貴的范家隔著十萬八千里地呢!門第觀念像一座大山橫亙在這枚女文青的面前。
也許是當(dāng)局者迷吧? 為了能走進(jìn)天一閣讀點(diǎn)書,錢小姐竟然央人做媒,嫁入藏書的范家做小!
待繡蕓姑娘興高采烈地嫁入范家以后,她才知道,自己錯了,而且是無法挽回的大錯特錯!天一閣的大門對于她還是緊緊地封閉著,“女子不得登閣入內(nèi)!”這條硬性規(guī)定,活生生地掐滅了她滿腔希望的火苗。
這位成了范家小媳婦的錢小姐,每天只能以猶豫的目光遠(yuǎn)遠(yuǎn)地凝望著天一閣,向藏書樓里的那些線裝書投去深情、哀怨的一撇,最后竟抑郁而終,香消玉損。
可嘆,錢姑娘這一生,既不稀罕錢,又不看重勢,只想借婚姻換取一張?zhí)煲婚w藏書樓的書票而已。所謂的書癡,竟至于此!
白秋練離不開詩就像魚兒離不開水,錢繡蕓為了讀書而嫁入豪門,我們這些姐妹們,生命是何等的堅韌而又脆弱!她們用盡洪荒之力,畢生都在與內(nèi)心的渴望與執(zhí)念抗?fàn)幹⒅苄徊活櫴浪走@張鋪天蓋地的大網(wǎng),把她們像魚兒一樣,緊緊地困在網(wǎng)中央。
真和尚只說家常話
最近讀書有個新的發(fā)現(xiàn):純正的文人們都有一顆玲瓏剔透的心!食人間煙火,卻掩飾不住靈魂的高貴;世事洞明,卻又有著純真赤子般的心!
比如說,那個醉里挑燈看劍的辛棄疾,在寫下“將軍百戰(zhàn)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fēng)冷,滿座衣冠似雪” “夜半狂歌悲風(fēng)起,聽錚錚、陣馬檐間鐵”等令人熱血沸騰、金戈鐵馬的詩句以后,鐵腕一抖,揮毫寫下“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最數(shù)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這樣的詩句,好一份俠骨柔腸,好一顆鐵血丹心!
讓我們大跌眼鏡的還有,上馬殺賊、霹靂手的辛稼軒還信手寫下了“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這樣的詩句,讀了讓人忍俊不禁,一笑莞爾。
不禁要問,這個飲酒賦詩、閑云野鶴的帥鍋,還是那個率領(lǐng)五十多人襲擊幾萬人的敵營,擒拿叛賊匪首,直到臨終時還在大呼“殺賊!殺賊”的他么?
這個細(xì)膩柔媚、溫暖如春的才子,還是那個“眼光有梭,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負(fù),足以荷載四國之重”的他么?
這個喝醉了酒、可愛的大叔,還是那個始終以熾熱的感情與崇高的理想來擁抱人生,讓英雄的豪情與滿腔的悲憤化作鼻涕與眼淚齊飛,頂天立地的他么?
試想,若不是出生于那樣一個動蕩不安、國仇家恨、狼煙遍地的亂世,辛大帥鍋會不會又是一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羨煞多少讀書人的境外高人?
他會不會像一些人那樣淺吟低唱,隨遇而安,將錦韜與富略都付與花間,只求歲月靜好,而不是讓自己活得那么擰巴!擰巴得讓人見了心疼!
與辛棄疾一樣可愛的還有泰戈爾,一位來自印度,長著一臉大胡子的老頭!
對,他就是那個寫下《吉檀伽利》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亞洲人的老泰!他筆下的《新月集》——一部一點(diǎn)也不次于安徒生童話的詩集。
“假如我變成了一朵金色花,只是為了好玩,長在那棵樹的高枝上,笑哈哈地在風(fēng)中搖擺,又在新生的樹葉上跳舞,媽媽,你會認(rèn)識我么?
你要是叫道:孩子,你在哪里啊?我就悄悄地開放花瓣,看著你工作”(《金色花》)
“流泛在孩子兩眼里的睡眠——有誰知道它是從什么地方來的?是誰從孩子的眼里把睡眠偷去了呢?
我一定要知道。只要我能捉住她……把她的雙翼縛得緊緊的,把她放在河邊,然后叫她拿一根蘆葦在燈芯草和睡蓮間釣魚為戲”(《偷睡眠者》)
這就是老泰,一個有著露珠般晶瑩夢想、有著處子之心的人;一個真正的詩人,也是一個人格潔白的詩人。
《新月集》把我?guī)肓艘粋€神奇的童話世界,這個世界我們都曾經(jīng)來過,也都曾經(jīng)在里面生活過,但隨著歲月的流轉(zhuǎn),我們一天天地走出了這個天地,成為另外一個城堡里的人。
我們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那個在海邊用沙壘塔,以貝殼為餐具,以落葉為舟,以草尖上的露滴為珍珠的童年時光;
當(dāng)我們既要在紅塵之中奔走,又要尋求自我寧靜的時候,我們會想起,那個坐在泥土里以枯枝斷梗為戲,把風(fēng)中的花朵當(dāng)做狂歡舞會的美好時光。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但只要我們一翻開這部《新月集》,便立刻能得到兩只翅膀,飛回到童年的快樂時光!
一派天真、兩分月光、三分豪氣,這就是文人的心,晶瑩剔透,露珠般閃亮;這就是文字的魅力,歷久彌新,如日出之陽,溫暖如斯,撫慰你一身的蒼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