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小時候,村里有個遠門的光棍四爺爺,至今仍是光棍。他會拉胡琴,跟著戲班子在外地走鄉串戶的唱戲。他四十歲之前也領回來過幾個媳婦,但每個媳婦跟著他過不了幾個月的日子,就走了,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了光棍。
他領回來的女人中,有一個南蠻子,是四爺爺從外地領來的,長得蠻俊俏的,因為她說話和我們不同,村里人背地里叫她南蠻子。她被四爺爺領來的時候還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女孩。村里好多人羨慕四爺爺不僅有了媳婦,還白撿了個閨女。
四奶奶細皮嫩肉的,卻農活針線活樣樣拿得出去手,也能融進村里的女人群。她喜歡穿些鮮艷的衣服,加上南蠻子腔調,在我們村里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四爺爺也沒再跟著戲班子出去拉胡琴,也把他那鼻梁上沒有度數的金邊眼鏡摘下來,開始用拉胡琴的手拿起了鋤頭。村里人說,他開始收心過日子了。
雖然四爺爺的鄰居經常聽見他用臟話罵他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也經常聽見那女人在家里哭泣,但走出院子的四奶奶仍然笑顏如花。
半年過去了。
我還記得我正在家看《一千零一夜》,聽見墻外小伙伴高聲呼喊:“出來去看啊,南蠻子四奶奶要跑了……”
這是一千夜里的那一夜啊。
放下書趕緊出來看,四爺爺家已經有很多人在圍觀了。原來四奶奶不滿意現在的日子,要回她的老家,并表示不再回來了。四爺爺爆著粗話正對四奶奶拳打腳踢。四奶奶開始還哭著訴求,她邊哭著邊抱著孩子掙脫著往外走。
這時候,四爺爺拉扯著她的衣服,嚷嚷著要把她的衣服扒下來,讓她丟人現眼走不成。圍觀的人中有些男人,也有臨村里幾個平時看見四奶奶就想往人家臉上摸一把的老光棍。聽見四爺爺要脫掉那女人的衣服,色心大起,開始慫恿。竟然還有女人在人群里喊:“扒了她的衣服,她就不敢走了……”她們忘了四奶奶怎么教給她們織毛衣,剪鞋樣了。
這讓我想起魯迅先生筆下的那群愚蠢的看客,那時的四奶奶就像《藥》里的夏瑜。
四爺爺摁倒那女人撕扯她的衣服,那女人哭喊著、掙扎著、自衛著,她的孩子在旁邊撕心裂肺地哭喊,卻沒有人阻擋,男人,女人,特別是一些男人正吞咽的吐沫等著看那女人的裸體。
上衣被撕掉了,里面的小坎肩也被撕掉了,褲子被扯下來了,在扯褲頭的時候,四爺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沒下去狠手,他咆哮著:“讓你還走,讓你還走不走!……”
四奶奶站起來,一把抱起孩子,擋住她白花花的胸部,忽然停止了哭聲,就像四爺爺正彈著的胡琴斷了弦。她用眼睛看了看周圍的人,毅然決然地走出了人群,那冰冷的眼神里有藐視,有決絕,更多地是高傲。
她走出了人群,我才看到她穿了件紅色的大褲衩,紅旗的紅色,鮮紅鮮紅的亮瞎了圍觀人的眼。
婚姻里女人都應該有件這樣鮮紅的大褲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