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
石碑上刻著這一副對聯，陸小鳳觸摸著石碑，那絲絲恨意像針尖一樣扎在他的指頭處。
今天，是西門吹雪的頭七。萬梅山莊里一片縞素，但卻靜悄悄的，沒有哭聲，連人聲也聽不見。
西門吹雪死了，一代劍神，誰能夠殺他？與葉孤城一戰后，西門吹雪劍道封神，幾乎天下無敵。除了他自己，誰還能殺了他？
“陸小鳳，你殺了西門吹雪？”司空摘星懶洋洋的聲音在陸小鳳背后響起，說出的話卻讓人心驚。
“為什么？”陸小鳳摸著自己標志性的兩條眉毛出聲問道，居然也沒有因為司空摘星這句話而生氣。
司空摘星說得十分篤定，道：“你當年能接下天外飛仙，劍神的一劍你靈犀一指想必也能接下。你又是西門吹雪唯一的朋友，有的是機會暗算他。他若不是自殺，就一定是你殺的。”
是呀，除了朋友陸小鳳，誰又能靠近劍神三尺，誰又有機會殺他？看來，殺人者，只有陸小鳳了。
這盆臟水，陸小鳳是躲也躲不開了。
陸小鳳知道司空摘星的意思，他的眼中突然出現了憤怒的神色，攥著拳頭說道：“除了我，有一個人也能殺了西門吹雪。”
“誰？”
“古龍。”
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這句話，已成了江湖兒女耳熟能詳的話語。它代表了江湖幾十年間的神話，小李探花，與盜帥楚留香。
但與其說，它是李尋歡與楚留香的神話，不如說，它是古龍的神話。因為這兩人，本就是古龍捧上神壇的。
李尋歡，一個落寞探花。楚留香，一個江洋大盜。他們，被古龍寫進小說里，成了江湖永遠的神話。沒有一個江湖人不捧著古龍的小說，對他們如癡如醉。他們，活在了江湖兒女的心里，永久地散發著光輝。
而古龍，成了江湖身價最高的小說家。誰成了他故事里的主角，誰就有了名垂千古的可能。
萬梅山莊外，陸小鳳觸摸著石碑，臉色出奇的憤怒。
司空摘星問：“你怎么那么肯定是古龍殺的劍神？”
“你看這劍痕？”陸小鳳手指放在石碑上，竟然有些微微的顫抖。他的憤怒，顯然濃郁到了極點。
石碑上刻著的，正是江湖那副被人傳誦的對聯。一筆一劃，都是用劍刻上的。
“劍神刻的？”司空摘星有些不敢相信。因為那實在不像一個劍客的手筆了，劍痕很深，卻很雜亂，御劍之人的手，在刻字時，明顯失了準頭。西門吹雪的劍，一向以穩定著稱。江湖中成名的劍客，握劍都很穩定。
陸小鳳點頭，司空摘星嘆氣。除了一代劍神，誰又能把石碑，刻的那么深，那么劍意凜然。
“這又能說明什么？”司空摘星又問。
“說明西門吹雪刻字時情緒一定很不對，要么出奇的憤怒，要么出奇的難過。”陸小鳳咬牙切齒地說道。
神一旦憤怒，一旦難過，豈非也像個人一樣脆弱。
不等司空摘星又問，陸小鳳便已開口：“他有那樣的表現，只有一個解釋，他要死了。”
臨死時用最后的力氣刻下那句話，所有的矛頭，都一瞬間指向了古龍，這個江湖神話的締造者。
“你怎么那么確定是古龍？”司空摘星今天的問題格外的多。
“不知道。”
不知道。天大的問題，也抵不過這一句不知道。他要說了不知道，你又能問什么，怎么問。
所以司空摘星張大了嘴巴，臉色漲得發紅，快要憋死，卻又不知道怎么開口。但幸虧陸小鳳總算主動開口，說了后半句，沒有讓他憋死。
“所以我要找到古龍，親口問一下他，西門吹雪死的那天，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萬梅山莊外，兩道身影躍上兩匹駿馬，疾馳而去，踏起一地污泥。梅莊冷寂，只余下西門吹雪的靈位，被白燭映的發亮。
江湖人，都知道了陸小鳳要找古龍，替西門吹雪報仇。
古龍在哪里？他當然在天下最繁華的京城，喝最醇的美酒，賭最大的賭局，睡最貴的美人。
他一天，只要工作兩個時辰，就有大筆的金銀財寶。江湖的梟雄豪杰，誰不想在他的小說里留下名字？
京城外，陸小鳳與司空摘星跳下馬來，找了一家名字很獨特的客棧。
仙子客棧。陸小鳳流浪了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名字如此奇怪的客棧。他住下來，選最貴的客房，點上最好的酒席，然后叫過老板娘，開始了問話。
陸小鳳一貫風流倜儻，這一次，嘴唇也帶著很溫厚的笑意，他問：“老板娘，你這客棧，有何仙氣，敢叫仙子客棧？”
老板娘拋了一個媚眼過來，賣弄道：“沒有仙氣，但卻有武林第一美女林仙兒。”
“誰？”
“我。”
“你？”
陸小鳳上下打量了一下老板娘，打扮的倒還秀麗，但即使把她臉上的皺紋鋪開，把她的肌膚磨光，也難以有陸小鳳想象里武林第一美女的半絲風采。
“不像。”陸小鳳說得很直接，眼睛盯著老板娘，想看一看她是不是在說謊。
老板娘嬌笑，說道：“古龍那個老色鬼，書里寫的林仙兒，就是老娘。”
憶起了往昔，老板娘臉上也有了一抹紅暈。“那時候，古龍還只是個窮酸書生，考秀才考不上，賴在老娘家里不走。老娘管他吃，管他喝，想要了甚至管他睡。見他在寫一本叫‘多情劍客無情劍’的小說，老娘就掐著他的耳朵，要他把我也寫進去。”
陸小鳳忍俊不禁，笑道：“然后，你就成了武林第一美女。”
“是呀。老娘也沒有想到，那老色鬼真有那么大本事。寫的小說是印一本，賣一本。”
老板娘笑盈盈的，繼續說：“那以后，古龍是水漲船高，成了江湖中人人追捧的小說家。老娘不去捧他臭腳，就在這里開了這家仙子客棧。”
說到這里，老板娘眉眼如絲，勾了一下陸小鳳，嬌聲道：“老娘待在這客棧，生意也是興隆。江湖人聽了老娘是林仙兒，爭著搶著要和老娘睡覺。百兩的雪花銀送上來，老娘陪他睡一覺，他也就有了和人吹噓的本錢。江湖人嘛，圖的就是個名聲。”
“小伙子，要不要試一試？”
望著那張衰朽的臉龐，陸小鳳丟下飯錢，落荒而逃。
京城大道里，司空摘星聽了陸小鳳對客棧的敘述，哈哈大笑。“老泥鰍，想不到你也有被調戲的時候。”
陸小鳳不說話，盯著眼前那個大大的牌匾，神色有些發愣。
司空摘星順著陸小鳳的目光看過去，江湖客棧四個字映在他的眼睛里。
古龍的居所，到了。
所有的仇恨，都可以在這一瞬間終結。司空摘星看著陸小鳳的手指，發現其中兩根，已經挺的筆直。那兩根手指，估計即使是石頭，也能戳兩個窟窿。
“進去。”陸小鳳踏開腳步，冷聲說道，但聲音里居然有些顫抖。
司空摘星慌忙跟上陸小鳳，走進了那座武林客棧。
推開客棧的大門，一個瘦小的老頭已經坐在那里，喝著茶水，笑而不語。
“你知道我們要來？”陸小鳳愣住了。古龍就在他的眼前，神色好像還很坦然。
江湖人，都知道陸小鳳要尋仇，古龍當然也能得到消息。但他的表現，太不像一個殺人兇手了。
“是，我在等你。”古龍笑著說，神色有些肆無忌憚。
“那我問你，西門吹雪死的時候，你在哪里，在干什么？”陸小鳳攥緊了拳頭，逼視著古龍。
“我說不出。”
“說不出？”
“是，我說不出。因為西門吹雪死的時候，我就在萬梅山莊。”
陸小鳳抬起了手指，他的武功，或許不是天下第一，但他的輕功，卻絕對是的。這么近的距離，古龍的咽喉，完全暴露在他的靈犀一指下。
“但殺了西門吹雪的，卻是你，陸小鳳。”古龍神色還很平靜，突兀地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司空摘星一愣，隨即身體一痛，穴道已經被陸小鳳點住。
殺人者，陸小鳳。
陸小鳳突然大笑，盯著古龍，說道：“不錯，殺死西門吹雪的，就是我。那天我聽聞你私會西門吹雪，便已知道不妙。所以我先下手為強，搶先暗算了他。可是，你那幾天既然在萬梅山莊里，你就脫不清干系。殺人者，只能是你。”
古龍突然一笑，替陸小鳳說了下去：“‘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你陸小鳳，也想受到這樣的待遇，是嗎？”
陸小鳳點頭，得意道：“是。”
“可是這個時代，風流人物太多了，每一個都可以樹書立傳，你陸小鳳，也沒有信心，能夠脫穎而出，成為我書中的主角。”
陸小鳳還點頭：“是。”
“所以你把花滿樓弄盲，逼老實和尚出家，讓這個大盜對你唯命是從。甚至，你還殺了西門吹雪。”
司空摘星張大了嘴巴，這個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大俠，竟然做了這么多惡事。他的心中，突然有熱血一陣翻滾。
陸小鳳眼睛發寒，冷聲道：“殺他們的，不是我，是你。怪只怪你的小說太神奇，每一個主角，都有名傳千古的可能。我陸小鳳輕功武功，哪點弱于別人，你卻未曾想過我半點，只想讓他們當主角。所以，我毀滅了他們。今天，你也得死。”
縱然不能成名于后世，我也要名動于一時江湖。
陸小鳳腳步上前，古龍已經籠罩在了他的殺機之下。
古龍突然大笑，說道：“誰說你不能做主角，江湖的風流人物，能比得上你的，都已經被你的光輝掩蓋。你就是下一個神話。”
陸小鳳轉頭，殺機鎖定在了司空摘星身上。這個人，聽到了對話的全部，不能留。
“放過他吧，我把他寫進小說里，他也能成為名動一時的人物。”
司空摘星憤懣的臉色突然有了意動，古龍的小說，那是多少豪杰心生向往的東西。
那一天，三人把酒言歡。武林客棧里，又熱鬧了起來。
后來，《陸小鳳傳奇》成了新的神話，陸大俠的名號，響徹了整個江湖。小說里，陸小鳳的朋友，都有讓人癡迷的光輝。西門吹雪冷酷，花滿樓豁達，司空摘星有趣，老實和尚神秘。
但那些人，都有殘缺，比不上十全十美的陸小鳳。
可惜，沒有人知道《陸小鳳傳奇》是如何創作的，就像江湖，各有各的無奈。你只看他風流，背后的故事，又有誰人懂？
PS:文章人物，均來自古龍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