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是一個城市最隱私的部位,比內衣店還要隱私,因為你可以直接看到當地人的肚子里都裝著什么貨色,什么能讓他們的口腔產生愉悅,男女老少的身體由哪些東西轉化而來。
我對別人的隱私很感興趣,但菜市場帶給我的樂趣遠不止于此。
如今的菜市場已屬稀有之物,并且裝扮成了網紅打卡地或者旅游景點,只有我小時候的菜市場才是真正的菜市場,除了賣食材,還有江湖賣藝人,俗稱“賣打藥的”。
也只有我們七零后有機會體驗真正的菜市,還得趕早,二十歲之前。我則更加幸運一點,小小年紀就混跡于菜市場。
1
我小時候住在成都紅墻巷,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小街巷,東西兩頭連接著兩條南北走向的大街:長順街和東城根街。我之所以這么麻煩地說明,因為我要說的事情就發生在長順街和東城根街的菜市場。早餐時要是能吃到長順街的海式包子,我必定雀躍萬分,因為他家的包子不僅獨創而且超級美味。首先外形比一般包子大,皮上沒有褶皺,是光滑的半球形,包子皮的口感勁道且回甜,每個包子下面墊著一張浸透了油的薄紙,顯得講究。然后是包子的口味,有脆臊、金鉤、奶黃、醬肉和叉燒,每一種餡都很真實,它的美味就源自于這種真實。
最初我念不清楚海式包子的名字,總是說成“包氏父子”,那是一部電影的名字。我想要一次吃遍所有的口味,可惜每個人一次最多得兩個,因為太多了吃不下,還因為價錢貴。
長順街的壇子烤鵝也是一絕。壇子是接近人高度的大肚子瓦罐,肥鵝掛在里面烤,老遠就聞到香味。更不用說當伙計從壇子里取出皮脆流油的鵝時,那種視覺和味覺上的刺激。伙計將鵝放在大木墩上咚咚幾下剁成塊,裝進塑料袋,再澆上幾勺他們家秘制的鹵汁,脆的鵝皮一泡就起皺,香味迅速滲透肉質,嘖嘖,吃的時候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張嘴。
我最歡喜的時刻就是爸爸或者媽媽拿出兩張十元大鈔,對我說:“去買一個壇子烤鵝。”
我歡快地回一聲:“今天打牙祭哇!”
中午放學,我和姐姐經常去賀水餃吃午飯,我們在此包月,刷臉就能吃。賀水餃是純肉餡,肉餡制成肉糜,特別細膩,餡不大,皮厚薄適中,整個餃子都小巧,很有嚼頭,加上旺旺的紅油、蒜泥、糖、醋、醬油和芝麻,我天天吃都吃不夠。
賀水餃完全不同于北方水餃,是成都的特色水餃,任何一家所謂成都小吃店,都不能做出同樣的餃子來。更難得的是,在之后漫長的三十年歲月里,城市街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賀水餃始終堅守陣地,保留住了老店,掌柜和廚子不知換了幾茬,餃子的味道一如從前。這對于想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回上世紀尋找童年的人來說真是天大的恩典。可惜壇子烤鵝和海式包子隨著長順街菜市的搬遷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2
再說東城根街的菜市,那是一條從主街分叉出來的小街,名叫橫東城根街。我從小學四年級起,每逢暑假,就負責給家里買菜,每天五元錢,我自己安排。我姐比我大四歲,做菜很好吃,所以她負責做菜。
我喜歡在橫東城根街菜市買菜,因為那里應有盡有,氣氛濃郁。
不知道是特意安排還是自然形成,菜市那條街的兩個出口,一個是賣鮮花的,一個是賣水果的,分明就是色誘你走進這條街。
我人生中第一次吃香蕉,是在橫東城根街菜市場。
那天我們全家逛完街,回家時路過菜市,看到五顏六色的水果攤,我問爸爸:“香蕉是啥味道?”
爸爸說:“香蕉象烤紅苕。這有啥難的,我買給你吃一下就曉得了。”
然后爸爸很豪爽地到水果攤買了三根香蕉,我和姐姐媽媽一人一根,我要分給爸爸吃,爸爸擺手說:“我在海南都吃膩了,你們吃。”最后我和姐姐一人獨享一根香蕉,媽媽和爸爸分享一根香蕉。
那時候的香蕉樣子不怎么好,太成熟,皮子上有些地方都發黑了,味道當然很濃郁,我感嘆道:“很像香蕉水的味道。”在我更小的時候,聞到過香蕉水,芳香的氣味極具穿透力,名字也十分誘人,貌似一種飲料,我很想象三毛喝漿糊一樣喝一喝香蕉水,但可惜香蕉水是一種易燃化學品,不能喝。所以當我知道世界上有香蕉這種東西時,就心向往之。
一根香蕉很快吃完,我把皮也啃了啃,香蕉皮很澀。
3
早晨路過鮮花攤時,初升的朝陽照在花上,花沾著露水,顏色鮮嫩得如初生一般。灑過水的街道混著淡淡的灰塵味和沁甜的花香,是夏天早晨獨有的味道。
賣花的大多是農村小伙,自行車架和龍頭上豎著許多竹筒,每根竹筒里插滿了鮮花,自行車側面的籃子里還碼放著許多花。他們各自忙碌著,把鮮花做成花束捆綁起來,或者一手飛快地轉動蘿卜一手揮舞著小刀,不一會,蘿卜就變成了花,下面插一根竹簽,再用毛筆沾上紅色黃色藍色抹在蘿卜上,白色的蘿卜花立即浸潤了顏色。蘿卜花插在花束中間既可點綴亦可充數。
這些外表淳樸的農村小伙,對插花頗有心得,做出來的花束有的熱烈、有的素雅、有的繁復、有的單純,各具特色。
有一次我遇到賣荷花的,就走不動路了,當即從五塊錢的菜錢里拿出一塊五買了三支,這可是一筆大錢,能買一斤多上好的豬肉了。買好之后還舍不得離開,圍著載滿荷花的自行車看了好久。
三朵含苞待放的粉荷花被我插在花瓶里,放在書桌上,每天都盯著它看,眼看著花蕾變得一天比一天蓬松飽滿,心里無比喜悅。第五天,荷花完全打開了,大得不可思議,透過光,花瓣幾近透明,能清晰地看到它粉紅色的脈絡。
爸爸姐姐和我在書桌前欣賞,贊嘆著它的美麗和嬌艷。
不知道是不是我震動了桌子,一個大花瓣突然掉了下來,悄無聲息,在我心里卻仿佛驚雷炸開。我驚恐地叫了一聲,我們三人迅速地離開桌子,不讓身體的任何部位和桌子有所接觸,但花瓣還是接二連三地掉下來,我一時手足無措,施救無門,心里各種情緒涌上來,哇哇大哭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為花哭,爸爸安慰我說:“花開繁了是要掉的,再去買幾根就是了。”這種話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我的傷心也沒辦法說出來。
經此之后,我不再去關注剩下的荷花,盡量使自己對它保持淡漠的心情。奇怪的是,菜市場也再沒有出現過賣荷花的人。即使有,我也不會買了,我不能看到巨大的美麗如泡影般幻滅。
我收集了很多掉落的花瓣,夾在書里,之后用花瓣做成畫,唯獨荷花的凋落讓我不能接受。
4
從鮮花攤位往里走,有賣甘蔗的。成捆的甘蔗靠墻碼放著,到了下午,地上往往堆滿了被砍得七零八落的甘蔗,那是賭甘蔗的人弄的。
賭甘蔗的大多也是小伙子,一人站在凳子上,長長的甘蔗立在面前,他拿一把菜刀,刀背對著甘蔗尖比劃幾下,然后迅速翻手一鼓作氣砍下去。最厲害的是把甘蔗從頭到尾剖開,不是從中間剖開,而是切掉一層皮,那一段被切掉皮的甘蔗就歸那人了。圍觀的人群發出驚呼和口哨聲,剖甘蔗的人像冠軍一樣跳上凳子,叫著“再來一根”。絕大多數剖到頭兩節就走偏,一片甘蔗皮軟軟地掉下來。
賣打藥(雜耍)的人也喜歡在這個位置扯圈圈,有兩次我印象特別深刻。
有兩姐妹,姐姐壯實,妹妹瘦削,自我介紹姐姐22歲,妹妹17歲。她們從河南來,父母雙亡賣藝為生。
開場白結束之后,姐姐繞圈給大家展示她的手腕,上面有凸起的姜疤。然后姐姐回到場地中間,拿起一把尖刀,大喝一聲,刀刺入手腕,刀尖從手腕的另一頭冒出來,頓時血流如注,妹妹飛快地往姐姐手腕上倒白藥,白藥一下就被血沖走,妹妹繼續倒,藥粉繼續被沖走,直到白藥在手腕上堆成小山,才終于不再繼續流血了。
圍觀群眾都被表演驚住了,大媽們紛紛說:“哎呀,妹兒,二天不要表演這個了,弄不好把命耍丟了,看得好肉疼!”
姐姐一手扶起插著刀的手靠近人群走一圈,讓人看個仔細,妹妹跟在后面拿個搪瓷碗收錢。如此搏命的表演,令在場的人紛紛解囊。
我注意到刀是順著經脈的走向刺入的,不至于切斷血管和肌腱。我想她們表演一次得在旅館休息多少天,等傷口恢復了才能繼續賣藝,不禁為她們的生計擔憂起來。還有,她養傷的時候,有沒有錢給自己買好吃的呢?
另一次是一個生猛的大叔,長相粗曠,赤裸著上身,肌肉分明,下穿一條明黃色的綢子燈籠褲,腰上系著大紅的寬腰帶。他先是大聲展示那些紅紙黃紙包著的小藥包,口中念念有詞,聽起來狂野而押韻,全是給硬漢準備的。
產品推銷完畢,大叔開始表演。他回到場地中央,拿出一根鐵鏈,鐵鏈頭上連著一個小鐵錘,呼呼呼呼掄圓,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一時在頭頂舞出密不透水的傘,一時圍著身體畫8字,人群連連后退。然后大叔把鐵鏈綁在腰上,鐵錘塞到褲子里,他說:“一個人走夜路怕不怕?遇到歹徒咋個辦?你只要往褲襠里一掏……”他把手伸進褲腰,“注意不要掏錯了,把另外的東西掏出來了。”人群哄笑起來,我卻百思不得其解,掏錯了是什么意思?還有別的啥東西呢?況且,褲子里藏著鐵錘,走路多不方便啊!
我退出人群,提著菜籃繼續去買我的菜。
5
再往里走就是各種蔬菜,有的馱在自行車上,有的裝在筐子里,都是青翠欲滴的模樣。每個攤主都有一桿小秤,你要注意攤主稱秤的時候,小拇指有沒有壓在秤桿頭上,那會增加菜的重量,菜市場后來推出了公平秤,用來驗證菜的重量,但我從不去用。
我見別的人買菜都要講價,我也講價。講價全靠心理戰術,我好像天生就會。
水嫩嫩的豌豆尖,兩角錢一斤,我還價:“一角五!”人家不賣,我瀟灑地走了。
看天要下雨的樣子,我買一張新鮮荷葉頂在頭上,整個人罩在荷葉的清香里,荷葉拿回家煮荷葉稀飯安逸得很。
轉一圈我又回到豌豆尖的攤位,給攤主說:“要下雨了,你不趕緊賣了收攤?”攤主似笑非笑地扭過頭去,不理我,我意識到自己因為年齡和身高受到了蔑視,好像跟我一個小娃娃討價還價失了身份。我并不氣餒,說:“一角六賣了嘛。”經過幾輪磋商,最后一角七成交。但我還不能放松,要踮起腳去看秤,點數要剛好,秤桿尾巴高高翹起來才算數。
櫻桃上市的時候,橘紅色的櫻桃躺在竹簍里,邊上圍著翠綠的葉子,特別好看,賣家一再提醒:“都是好的,從面上輕輕拿。不要亂翻,女同志的指甲長,會把櫻桃戳爛。”
春天有賣春卷的攤位。面前支著兩個小炭爐,爐子上兩口小平鍋,攤主一手抓著一個面團,面團很軟,是流動的,攤主要不停地晃動手,把流下來的面團甩回到手掌里,動作嫻熟瀟灑,像在演奏一種神秘的樂器,然后把面團迅速地在鍋里抹一下,鍋里就留下一張薄薄的面皮,另一只手揭開面皮翻面,幾秒鐘就做好一張。
我經常看得入神,攤主手里的面團好像永遠也用不完。
做好的面皮白白凈凈地碼成一摞,旁邊的盤子里裝著萵筍絲、胡蘿卜絲和粉絲,用涼拌三絲來卷春卷,是正宗搭配。
6
再走幾步就是家禽魚類和肉類攤位,那一段是菜市場最臟最臭的地方。晚上路過此處我會感到害怕,白天殺氣騰騰,晚上鬼氣森森。
魚在幾個大塑料盆里游泳,一根水管不停地往盆里灌水,盆里的水不停地溢出來流到路上,剖出來的魚內臟甩在地上,腥臭得很。
公雞在菜市場依舊忘不了威風八面地打鳴,抓緊時間把這輩子的工作趕完,等到被捉住即將宰殺時,只顧翅膀亂撲卻發不出一絲聲音,旁邊的母雞見狀則六神無主地嘶吼。
有個女人殺兔子很兇。她把兔子一只腳拴住倒吊在架子上,兔子在空中亂板,女人一掌劈到兔子的脖頸處,兔子就軟軟地不動了。然后她用小刀沿兔子腳跟劃一圈,再劃開一個小口子,翻開一點皮,兩手抓住那點皮往下使勁拉,像脫毛衣一樣把整個兔皮拉下來。兔子渾身赤條條冒著熱氣,兔皮翻開到掛在兔頭上,只剩腳上的毛,像穿著一雙襪子。殺兔女人的兒子四五歲樣子,全程抱著媽媽的腿,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看看他,又看看兔子。
二師兄的肉掛在鐵鉤上,散發著油膩的氣息,蒼蠅在此肆無忌憚地起落聚散。
三根圓木支起來的架子上,有一排鐵鉤,鐵鉤上掛著豬肉,你指哪兒,攤主就給你割哪兒。攤主手里的刀很滑,它割下來的肉的確是你指的部位,但是大小肥瘦總是不盡如人意,又差得不很厲害,你就只能接受了。
有一次我遇到賣團魚的,幾只團魚裝在網兜里放在地上,脖子一伸一縮的,我用穿著涼鞋的腳去踢團魚,一只團魚猛地伸脖子咬住我的涼鞋邊,眼神兇狠地瞪著我,我嚇得哇哇大叫,攤主飛快地捏住團魚往后扯,扯了幾下團魚才松口。
攤主說:“小妹妹,你今天運氣好,要是被團魚咬住腳趾頭兒,你就殘廢了,團魚咬東西兇得很,打雷都不得松口的。”
我兩股戰戰地離開這個事非之地,走出去老遠,腿還是軟的,到哪兒都覺得有團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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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五塊錢的菜錢是用不完的,多出來的幾分幾角錢就歸我,我存起來,買鮮花或者買些解饞的零食。清點自己積攢的毛票也是我大大的快樂。
有一天我饞瘋了,喪心病狂地買了六個鹵鵝翅和兩斤葡萄,拿回家跟姐姐吃了個爽。廚子和采購吃回扣吃得太兇,晚餐就只有白水茄子和涼拌萵筍。碰巧那天媽媽心情不好,一邊吃飯一邊罵:“弄的啥子嘛?清湯寡水的,比廟子里頭的和尚都不如!”我嚇得不敢出聲,第二天就買來大魚大肉,把五塊錢花得一分不剩,還倒貼四角錢進去。
我小時候喜歡養金魚,養死了很多,所以需要經常補充新的魚。金魚很貴,一對墨龍要一塊二,大點的鶴頂紅要一塊五。
由于我經常買金魚,跟菜市場一個賣魚的老頭熟識了,他每次都問我:“你上幾年級啊?”
我答:“四年級。”
過幾天他又問我:“你上幾年級啊?”
我又答:“四年級。”
他說:“咋個還在上四年級哦?”
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好像我都那么老了,還在上小學。下一次他再問我,我就說我上六年級,馬上就要進初中了。
有時候我沒錢,老頭就給我賒賬,我把魚拿回家給媽媽說:“這些魚不要錢,我賒的。”
媽媽說:“你還能干呢,賒得到魚。”然后馬上拿錢給我,讓我快去把帳清了。有時候媽媽同我一起去,我還能意外多得幾條金魚,因為她看到那些漂亮的魚,也走不動路了。我媽之所以想陪我去,說不定就是為了去看魚。
賒賬是個挺快樂的事,表明我小小年紀已經在社會上有了信用。
后來家里請了保姆,我再也沒有機會積攢買菜剩下的錢了,但是逛菜市場成了我一輩子的樂趣。去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只要看到擺攤的就要鉆進去一探究竟,不論是跳蚤市場還是菜市場。
我在外國的跳蚤市場也遇到過愿意賒賬給我的老頭,當時我沒零錢,他說:“你去逛逛,東西先拿走,等有了零錢再回來給我。”看,我在國際上也是有幾十塊錢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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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上了中學,本來可以走大路上學,但我只喜歡穿過菜市場去上學。
早晨經過鹵肉攤,會聞到瀝青的焦臭味。攤主把腿了毛的白鴨子放進一鍋熬得漆黑的松香糊糊里,再提出來時,鴨子變黑了,把松香皮扒掉,鴨子身上的細毛就徹底清除,變得更白了。
下午放學后,鹵菜攤的玻璃柜子里已經擺滿了鹵好的五花肉、牛肉、花生、雞胗、雞、鴨和鵝翅鴨掌。
每次考完試,我會獎勵自己兩個鹵鵝翅,這是很奢侈的事情,一個鵝翅要五角錢呢,鵝掌便宜些,也要兩毛五一個。
菜市場還有兩種零食讓我念念不忘。
我三四歲的時候,跟外婆逛淮口鎮的菜市,胖嘟嘟的紅甘蔗削了皮切成段碼在竹篩子里,我喜歡吃,但是我的媽媽從不允許我啃甘蔗,她說會啃成齙牙,每次都把甘蔗切成兩厘米見方的小塊,裝在碗里給我吃。
淮口鎮的“沖”威力巨大,吃這種食物需要冒險的勇氣。春卷皮包著涼拌三絲和沖菜,現做現吃,澆上一勺醋,塞進嘴里一口吃掉,頓時覺得天靈蓋都要被沖起來了,鼻腔里酸痛得不行,眼淚鼻涕齊下,跟吃了一勺芥末一樣的效果。
9
我突然想起,菜市有個更貼切的名字——自由市場。自由市場真的很自由,地里長的自家養的不論大小多少相貌如何,都可以拿來賣,不僅買賣可以講價,街道收取的管理費很低,攤主還能跟管理員講價:“剛剛才擺起,還沒開張,少收點嘛。”
八十年代是物質剛剛開始豐富起來的年代,成都人“吃”的意識復蘇得尤其迅猛,那些突然冒出來的美食象八抓魚的觸須抓撓著我的心肝,把我從一個清心寡欲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饞嘴娃娃,我兒時的偉大理想就是全部好吃的敞開吃,并且永遠吃不完。
那個看似亂哄哄實則很有序,又香又臭,神奇又坦然,美麗和血腥并存,殺機四伏又生機勃勃的自由市場,走進去,像走進一片無邊的熱帶叢林……
文末附上四川話名詞解釋:
姜疤:疤痕,凸起來的疤痕狀如生姜,四川人形象地稱之為姜疤。
兔子亂板:兔子身體翻轉扭動,奮力掙扎的樣子。
團魚:甲魚。
作者簡介:女,70后成都人,曾從事建筑和室內設計工作,2003年移居德國,愛好寫作、繪畫、園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