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寫在2011年清明節前后的文章,我重新讀起仍然感覺真切。整理到我的公眾號里,作為對逝去父親的緬懷,對健在母親的關懷。好好珍惜身邊的人,未來的光陰里少一些遺憾,多一些心安。
我幾乎不在清明節前夕做夢的。但昨晚夢到父親了。
我的女兒在身邊跟我淘氣,我正不知所措,我父親從房間里轉身自顧走出,在門口,返回身跟我說了這樣一句話:不要怪孩子,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多想想自己存在的問題。我被樸實無華的父親說出的這句話驚得呆住了......
忽而跳躍到另一個場景:我女兒還是在我身邊,房間里另外躺著的一個人是我的父親。可是母親不在。
依稀中我看到母親獨居一處,似乎可以看到,但卻是遙不可及。我伸手用床頭柜上的電話機跟她打電話,用的號碼是現在她在用的,我撥過無數次的手機號碼。
我希望她能回來,跟我在一起。
可是我伸手撥電話,無論怎么撥,按鍵號碼正確的,可是電話機上顯示的卻是幾次撥的號碼全部連在一起,怎樣都無法成功撥出去。我心里那個急啊......
忽然就醒過來了,在意識混沌的瞬間,我睜開眼,看到父親在我身邊好好躺著,女兒也在我身邊好好躺著,但是我媽媽沒有跟我們在一起。我當時從床上坐直了身子找,黑暗中找我媽,可就是怎么都沒有辦法記起她究竟是去了哪里。
我媽呢,我媽去哪里了呢?
這種恐慌持續了足足60秒鐘,我才徹底清醒。原來,房間里的這個人是孩子的父親,迷糊間我把他當做了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在十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也清醒過來了,我媽這么多年是一直跟著我弟弟生活的,她在我弟弟的家里,好好的呢!
逝者已矣
然后我徹夜失眠。都說夢是反著來的,還真是這樣的。
哦,清明節。原來,我懷念父親了。
一直想寫寫父親,卻一直藏在心里沒有流露絲毫。怕自己這支細細的筆無力承受父愛的厚重。
我跟弟弟差5歲。弟弟生下來后,我就不再有機會跟媽媽一塊兒睡了。那么很自然的,我就每天晚上跟著我父親睡。
父親每天晚飯后要出去串串門,我就早早進被窩,巴巴地等著他回來。那時候似乎天黑得特別早,我們家的晚飯基本6點就結束了,父親一般是9點之前就會回來的。
回來后看我沒有睡著,就把口袋里的幾顆花生或者瓜子,運氣好的時候是一顆糖,掏出來,遞給我。我就跟小老鼠一樣,蜷縮在被窩里,咯吱咯吱吃起來。父親再耐心地把我遞給他的殼兒一顆顆扔到床前的泥地上去。
小時候沒有刷牙的習慣,那樣的晚上,就會滿嘴留香,做著一個個童年的美夢。
要是白天玩累了,父親回來時候我睡著了,第二天醒轉,我第一件事情也是去掏父親的口袋,我知道父親一定給我留著的。這些在他坐在別人家閑聊的時候,就想到給小女兒捎帶一些的小零食,是我童年里關于父親最美好的回憶。
我們家的大事小事母親在操持,父親卻是勇敢生活著的媽媽最堅實的支撐力量。他從來都是默默的,無聲的。
記憶里關于父親,能定格下來的畫面不是很多。
父親的背影
最為難忘的,是上中學初三那年,我在離家幾個鎮路程的地方讀書。一個月難得回家一次。
有一天,我們課后正在寢室陽臺上嬉鬧。有位同學喊:“快看!那是誰的父親送糧草來了。”我轉頭一看,觸電一般:那是我的父親。
因為挑著一大袋米和一些生活用品,長時間行走,他竟然傴僂著腰,頂著花白頭發的腦袋僵得難以抬起或者扭動了。
我一瞬間發現我的父親竟然在我少不更事的不經意之間,老了!
我也曾跟所有不懂事的孩子一樣,每次跟父親說,你不要直接來我學校,我會回家拿東西的。因為我感覺我的父親有點寒酸,讓我感覺在人前沒有面子。
這次父親出其不意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羞愧的或者責怪的念頭,滿腦子被雷電擊中了一樣:我的父親老了,老成這個樣子了!
我還天天在跟同學打鬧嬉笑,衣食無憂地享受著,理所當然地伸手要錢!我的父親卻是真的老了!
我沖過去,幫父親卸下肩上的扁擔,喉嚨里堵著什么似地,一句話說不出來。
父親淡淡地說了2句話:“米吃完了嗎?我和你媽怕你餓著,就等不到你回家取,直接給送過來了。我記著你是不讓我來學校的,但是我不放心。”幫我放到寢室里,用毛巾擦擦額頭的汗,說了聲:“我走了,放假回家。”
我吃驚于自己當時的反應:我竟然自始至終沒有跟離別一個多月的父親說一句話!
我靠著門,呆呆地盯著父親的背影,淚流滿面。
淚眼朦朧中,父親單薄的身影漸行漸遠了。
從此以后,無數次回放這個定格的鏡頭,無數次淚流滿面。一個只會瘋只會鬧只會伸手索取的孩子,就這樣一下子長大了。
其實,對于我來說,長大真的是一瞬間的事情。
朱自清父親的背影,被定格在給兒子買橘子上下攀爬的那一瞬間,而我父親的背影,則是被定格在他肩上搭著扁擔,扁擔上繞著幾根繩子,一邊踉蹌往前走,一邊扭頭擦汗的那一瞬間。
生者珍重
逝者長已矣,生者當珍重。
這次回臺州給父親上墳的頭一個晚上,我忙完事情已經近九點了。可是我心里總是有什么記掛著。后來想明白了:是因為白天打了很多電話,母親都沒有接到。我也有一個星期沒有跟母親見面了。我有點想見她面。
于是夜里九點鐘,我們一家三口穿著睡衣,還是開車到了母親的樓下。開門的瞬間,她很吃驚:怎么這么晚了還要過來?我就說,我想來看看你,好幾天沒有看你了,一直沒有時間。
我只是一心想著:已經逝去的父親,我們還要趕去看望,而近在身邊的,還好好的母親,是不是更應該多來看望,多來陪陪呢?不是為了對什么有個交代,而是我的內心深處,我有特別依戀母親的情結。不是母親需要,是我自己需要這樣做。
我的內心需要母親的光輝照拂會更加安寧。
老家有老話說,父母待孩子的情意跟路一樣長,而孩子回報給父母的情意,則只有筷子那么長。
這是真的,就是現在我近40歲了,母親近70歲了,我還是在享受著母親給予的情意,而基本沒有回報給母親什么。
我每一次做夢,很多次夢里出現關于母親的。
每一次在遺憾難言的時候,夢就醒來了,我回放夢境里的種種,就感覺現實真幸福真該珍惜。
所以我說我愛做美夢,我也感謝惡夢給我的啟迪和智慧。夢里我母親得了大病,我們無能為力;夢里母親顛沛流離,我們年幼無能;夢里母親的手機號碼撥了一千次也撥不出去,我焦急萬分......
我想,萬事都有自然規律,母親某一天會老去,可是現在我當珍惜有限的,跟母親在一起的日子。我現在給母親打電話,要是她的手機關機了,或者聯系不上,我會一次次重復,重復了還是打不通我就會跑去看她是否安好,眉頭是否舒展著。
幸虧她住得近,很方便。
我無法想象我無數次撥打那個手機號碼卻沒有人接,跑到她家里也看不到她,那樣的日子。
逝者長已矣,生者當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