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老家在農村,村里有個貧困戶,想要個兒子,但接連生了九個都是女兒,本著反正這輩子也交不完超生款的了,就一直生,直到第十胎終于生了兒子,全家歡喜,廟里還神,放鞭炮請喜酒,最開心的應該是他老婆:“謝天謝地,總算不用再生了。”
莫言在豐乳肥臀里也寫過這樣的情節,一個農婦連續生了七個女兒,分別命名為來弟、招弟、領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快要詞窮的時候,弟弟終于來了,還是個金發碧眼的混血兒,老婆跟村里的老外牧師生的。
2、
現在時代變了,哪怕工作被炒,房子被推,也要逃難似的生個男丁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其中一個說法是因為房價太高了。前幾天喝早茶,聽到邊上一段對話:
“房子看得怎么樣了?”
“別提了,一個月房價漲了三千一平,一套房子沒兩三百萬下不來,但兒子結婚要用,真是沒辦法”“還是生女好呀,老話說,“生兒好聽,生女好命’吶”
“可不是么,生個兒子是建設銀行,得拼死拼活幫他買房娶媳婦,說不定還有了媳婦忘了爹媽。生女兒則是招商銀行,不用省吃儉用給她買房子,以后還有個女婿來一起孝順,貼心小棉襖,安安樂樂。”
嘿嘿,難怪有人會說:高企的房價,搞定了中國幾千年都解決不了的重男輕女問題。
3、
我有兩個姑姑,都是先生兩個女兒,再生了兩個兒子的,情況基本都是女兒貼心懂事,各種孝順,兒子胡攪廝混,各種麻煩,用他們的話來說,“太不生性了”。他們早年以生兒子為豪,老了才幡然悔悟:幸好還有兩個女兒呀。
其中一個姑姑在香港,姑丈是個老煙槍,一天天煙霧繚繞的,家人深受其害。但沒人勸得了,等到他女兒長大了一些,依在他懷里:“老爸,你戒煙吧”,撒嬌耍賴,沒招,他只好乖乖把煙給戒了。
我還有個香港的舅公,更長的煙齡,女兒更厲害,威逼利誘多管齊下逼他戒煙。他扛不住攻勢,答應戒煙,有時實在忍不住,就跑到廁所偷偷抽一根。抽根煙要在廁所躲半天,有一次煙味沒散盡,被隨后進廁所的女兒發現了,又是一頓“語重心長”的教訓,他眼珠子滾圓,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一時迷了心竅,保證下不再犯”。
馬家輝也寫過類似的事情,他女兒常常把他的雪茄偷偷翻出來予以銷毀,他嚴正抗議:“雪茄很貴的,你是慈禧太后嗎”,女兒不買賬,教訓他說:“你知道的,那是為你自己好!”那時剛好在布拉格的查理大橋上,他說真想哄女兒俯身看橋底下有什么玩意,然后推她下去。但他也只能是想想解解恨而已,終究是心頭寶貝,除了寄望女兒某天能理解,他一點招都沒有。“恐怕還要再等二十年,等小女孩長大了,笑過了也哭過了,才明白到了某個年紀,只要仍能令自己感到愉快開心的事情便可被定義為“好”了。或許到時候她會重游布拉格,再次走在查理大橋上,忽然想起父親的雪茄,于是跑到小酒館內,一邊喝紅酒一邊吞云吐霧。在云霧里,小女孩將真正懂得她的父親”,他這么寫到。
他還寫過,當他女兒出生時,一個看人看事甚準的朋友跟他說:“這個女兒會救了你”,他深以為然,這讓我想起一個老頭,這老頭是個企業老總,平日里頤指氣使慣了,唯獨有對他的搗蛋女兒毫無辦法,他向老婆訴苦,老婆說:“這女兒是上天專門派來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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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有時想想,“女兒”還真像是上天派來專治那些“老流氓”的一身臭毛病的。
我哥在上學時是個混混,遲到曠課,打架斗毆,他人長得高大,還練散打,大男子主義十足,沒想到還混進了公安隊伍。他老婆有時都會給我媽哭訴他脾氣暴躁,但我媽也怕他的臭脾氣。奇怪的是,生了女兒后,他變了個人,脾氣收斂、慈眉善目的,有天他兩歲的女兒調皮搗蛋摔了東西,老哥叫住她準備開罵,女兒剛學會說話,回過頭,一字一頓地說,“老-爸,你叫我干-嘛-呢?”說話時嘴巴嘟嘟,眼睛忽閃。
老哥頓了一下,把到嘴邊的話吞回去,“沒事,過來,讓老爸親親你。”面對這么一個小精靈,再火爆再惱火都會化作無限柔情。
知乎上有個問題也說到這一點,問題是“有一個女兒是什么體驗?”其中一個回答很受歡迎:”做一個男孩的爸爸,還是擺脫不了頑童的心態,只有做了一個女孩的爸爸,才會是一個深情的男人。有了你之后,我對“萬家燈火”這個說法有了新的概念,你的爸爸成了那個傳說中的好男人,下了班之后會誰也拉不住地往家里跑,回家給妞妞洗澡、喂飯成為最重要的事情,什么樣的飯局都變得不重要,重要地是回家打開門之后,看見你從沙發邊的地毯上連滾帶爬地撲向爸爸腳邊。”
王朔對此似乎也深有體會,他給女兒寫到:“照照鏡子就知道,你為什么跟我這么像,一看到你我就特別分裂,你媽也說過,真是“活見鬼”。當年你媽剛懷你我就反對生你,知道生了你就完了,當時懼怕的是內心的溫情,沒想到是這樣的一個魔術,讓自己看著自己,永遠無法安心。”
后來女兒結婚,王朔缺席婚禮,陳丹青說:“我知道王朔為什么不來,因為他絕對控制不住。別看外面怎么冥頑,但是他內心脆弱得很,今天他來了會哭得稀里嘩啦。這是老一代叛逆者、搖滾客、憤青、激進分子、文痞、畫痞變為善良父親的時刻,是他們砍殺一生,佛前滾鞍下馬的時刻。”
5、
我還想起一個朋友,黎巴嫩認識的,香港人,也是個游民,他給我講過一個很生動的畫面。他的女友是個千金,父親是商界大腕,公司里一言九鼎,說一不二,他也是個老煙槍,但抽煙還是得看女兒臉色,點煙前,怯生生地說,“我抽根煙”
女兒小臉一歪,眼睛圓圓“又要抽煙嗎?”
“是的,我抽啦?”
“真的要抽嗎?”
“到底能不能抽呀?”老頭一臉委屈。
“你真的要抽嗎?”
“那算了,不抽了。”老頭把煙一扔。
“老頭真乖。”女兒摟著他的脖子。
“唉,真是前世欠了你的。”
朋友讀的是社會學,他自己的說法是“社會大學”,從統計部門退了下來,說是羈鳥戀舊林,但也沒見他回老家種田,一天天地四處瞎晃,放蕩不羈,所以才在路上認識了我,由于他辭職比我晚,經濟條件比我好點,但也好不了多少。他原來很怕這種豪門,覺得規矩太多,麻煩。但這千金漂亮得來性格還溫婉,還對他很用心,沒招,就喜歡上了。但朋友一想到要見她父親就覺得心虛,怎么都沒想到,跟她父親一聊,他們相談甚歡,并決定要站同一陣線,因為他們同屬被她女兒收拾得沒招沒招的陣營,而全世界“受苦”的人們要團結起來。
他說那姑娘對他說過,“你老欺負我,我以后要給你生個女兒,作為對你的報復。”
他苦笑:“要不要這么狠。”
6、
同為一個流氓,我很理解哥們的苦處,我覺得上天對一個流氓最狠的報復就是讓他生一個女兒。試想想,生個兒子吧,可以把一生中摸爬滾打撲倒姑娘的本領傳授給他,
首先,收藏的百來本黃書可以悉數轉給他,還能給他講解愛經比肉蒲團好在哪里;
可以教他吹牛逼寫情書,告訴他寫情書的七十二種技巧;
可以跟他分享愛情中的艱難,以及雖然艱難還是值得去追尋的美好,
可以教他如何欣賞姑娘的好,姑娘的壞,姑娘的欲拒還迎,欲語還休;
可以帶他去打球,看比賽,喝大酒,微醺忠給他講父親當年那些得意和不堪的往事;
還可以帶他去浪跡天涯,體驗那花花世界里的酒色財氣,風花雪月,
等他長大了,就可以瀟灑地說,“滾蛋吧,好好折騰,就像你老爸當年。”
女兒呢?除了教她防狼技巧和辨別哪些是流氓,哪些是流氓中極壞極壞的,就基本剩下皺眉頭,戳手指,扁嘴巴及以下這些有失身份的話語了:“跟誰出去玩呢?”“裙子怎么這么短?”“早點回來哈”,“怎么還沒回來”,“丫頭,你不能這么耍賴吧”,“寶貝,別哭了好不好”,“那小子看起來就是個混蛋”,“你要是敢傷害我女兒,我就廢了你!”
不由想起我的一個師弟,大理遇見時,他神情憂郁,坐在臺階上抽著女士煙——艾喜,他知道這顯得他有點娘炮,但他不在乎,因為那有初戀的味道——是他初戀教他抽煙的,抽的就是艾喜。我問他為何如此憂愁,原來又是因為愛情。
事情是這樣的,他談了個女朋友,三年了,一直不敢越雷池半步。因為她女友的父親也是浙大的校友,而且是搞導彈的,剛好上,她父親就約他吃飯,席間給他傳達了這么一個信息:“你要是敢糟蹋我的女兒,我就把導彈定位到你家。”
但我想,這種恐嚇,也就能欺負下我那憨厚的師弟罷了,換個別的混蛋,早就帶著他女兒私奔了,躲到延安的窯洞,躲到大漠的深處,躲到人潮涌動之處,“哼,讓你丫的定位”。平心而論,這件事情上,當父親的,基本上無能為力,彪悍如快車手國民岳父韓寒,記者問他,“如果他的女兒給傻逼織毛衣,咋辦?”韓寒想了下,“那也管不了那么多啊。”
7、
流氓作家馮唐吹牛說,“想生個女兒,頭發順長,肉薄心窄,眼神憂郁。牛奶,豆漿,米湯,可口可樂澆灌,一二十年后長成禍水。”但人到四十好幾了,他也沒鼓起那勇氣生一個。這也不能怪他,試想想,一個老流氓,一生都在撲倒別人家的女兒,突然要面對自己的女兒也會被別的流氓撲倒,還不知道那流氓是不是個好鳥,那是得有多痛苦呀?
余光中在這事很有發言權,因為他有四個女兒,為此還專門寫了文章,他把那些追他女兒的臭小子都視為假想敵。他覺得好不容易把女兒拉扯大,就像一個果樹,長年累月風霜雨露走過來,才換來碩果累累,而一個偶爾路過的臭小子,竟然一伸手就想摘果實,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他這個老樹得用樹根狠狠絆他一跤。
但他對此也基本上是無能為力,修筑再堅固的堡壘,要是有“內鬼”開門揖盜,跟敵人里應外合,而自己的老婆這個時候也會成為女兒的親密戰友,敵人不是男友,而是老爸。
他不由感嘆:“對父親來說,世界上沒有東西比稚齡的女兒更完美的了,唯一的缺點就是會長大,除非你用急凍術把她久藏,不過這恐怕是違法的,而且她的男友遲早會騎了駿馬或摩托車來,把她吻醒。”
在明白到“寇入深矣”“大勢已去”之后,他也只能在擇婿上補上一點卑微的要求:“中文必須精通。中文不通,將禍延吾孫!”
8、
最后,知乎那關于“女兒體驗”的問題有個回答簡短但打動人心,一哥們這么說到:“好想以后能來答這個……”。更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回答的第一條評論來自一個姑娘,但已經刪除了,剩下的痕跡是答主回復那姑娘的:“走開…”。再下面的就是看客一溜的追問:好想知道被刪掉的第一條說什么的呀。
最后一條評論也挺逗,一哥們回復:“作為一個浪蕩了半生的老流氓,我覺得我被乃們一下子推進了冰窟,北風凜冽,寒冷徹骨。除了找個姑娘生一件貼心“小棉襖”,沒什么能溫暖我那凍僵了的老骨頭。”
這個“老流氓”的話擊中了我,讓我這個老流氓也不得已要修正我的判斷:沒錯,上天對一個流氓最狠的報復就是讓他生一個女兒,但上天對一個流氓最大的仁慈,也是讓他生一個女兒。
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