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發生在那年暑假。那時我正值高中畢業,在故鄉里消磨著炎炎夏日的時光。自從高考失利以來,整個假期,我就一直呆在家里。期間我父母也曾打電話過來,要我去深圳那邊參加工作。他們在電話里說,“你不能一直在家里耗著了。你已經畢業,該踏入社會了。”對于他們的說辭我不勝其煩。一則拖延的性格已然成了我對待所有事物的習慣,對于即將踏入社會反而感到前所未有恐懼。二則,結束了學業之后,如釋重負的自由日子使我更加貪戀鄉村的閑散生活。
于是,對于他們的召喚,往往總是尋找著各式各樣推諉的借口。譬如,家里的稻谷即將收割,農忙的時候打算去舅舅家里幫忙等等。“再等等,過段時間再說。”我總是這樣回答。然而,對于“過段時間”的這個概念卻充滿迷茫。猶如一件懸而未決的事,等待著我去下定決心。
但是,就連自己也知道,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事情一拖再拖。直到八月的時候,再也沒有什么借口,終于也就決定動身了。由于鄉村人特有的迷信,出門須得選定吉日良辰。況且祖母認為,這是我第一次出門,須得更加注重時日。好的時辰決定了一年運氣與興衰,對此她十分的執拗。她說:“七不出門,八不歸家,后天初九,正是黃道吉日。明天我給你殺只雞,你吃了再走。”我表示同意。于是,就這樣敲定下來,計劃后天早晨早起,去鎮上坐班車,然后開往縣城,去趕當天下午開往南昌的火車。母親告訴我,那趟由南昌開往深圳的火車在當天晚上九點出發,大約要行駛13個小時。
在此期間,我還有兩天的時間留在家里,享受這個暑假最后的一點閑逸時光。對于我這個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人來說,心中自然滿是惆悵。好比一個少年,他就要孤身一人浪跡天涯似的,難免懷有一點落寞又有一絲悲涼。
那天上午,也許是愁緒驅使著我。我在村里漫無目的游蕩著,從村道至田野徜徉而去,仿佛那里的景物我一生都無法看夠。我思緒萬千,默想著當我再次回來時它們又是何等的樣貌。沿著田埂道一路向上走去,溝渠的流水汩汩敲打著節奏伴我前行,期間也遇到了許多村民,他們打趣地說我吃飽了閑得沒事干。我沒有給予理會,不知不覺,我已經到了村子的南邊。只見眼前是一片水塘,隔著一塊田地能看見對面呈現著一棟平房,外墻是紅色的磚墻未經粉刷拉毛,房頂是澆筑的混泥土,在我眼前裸露著一片灰白色。在那一片灰白中,我看到了一抹紅色。
那是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女孩,正在樓面上曬谷子。她身姿婀娜,大約十四五歲的樣子,披散著頭發,臉龐雖然被夏季的毒日曬成了古銅色,但她依然不減其氣質。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啊!我不由地看的癡了。只見她拿著木耙把谷子推平,然后便從我的視線中一閃而過了。我到達她屋旁的時候,正聽見里面傳來電視機里發出的聲音。
我從她門前走了過去,她家小門是關閉的。再走幾步,就是村子的腹地。那里有一道牌樓,有幾條道路合并為一,有一間小廟,有一條溝渠,有三棵枝葉扶蘇的大樟樹,樹下有一塊石板。那里是村里人群比較集中的地方,是談今說古插科打諢消磨時間的所在。那塊石板歷經風雨,聽慣了人聲的話語。
不過上午的時候很少有人聚集,熱鬧的時間一般都是午后。此刻,只有幾個小孩在旁邊平坦空地上玩耍。幾個女孩在跳皮筋,還有幾個男孩在玩彈珠游戲。其中有一對兄弟,也在空地上面玩耍。弟弟是一個低能兒,長得有點墩實,有一副斗雞眼,嘴邊永遠掛著甩不掉的鼻涕。他沒有加入游戲,而是在一邊吮著手指,一邊吃吃地看著他的哥哥玩著彈珠。有時也幫他哥哥把圈外的彈珠撿回來。他哥哥大概十歲的樣子,比他高出一個頭,是一個小胖子。屬于比較霸道的那種,因為我看到他好幾次因為輸給別人而滿臉怒容,有時候與人爭執近乎強詞奪理,屬于那種輸不起的角色。
我在那邊看了一會兒之后,剛要起身去村子的東邊轉一轉。就在這時,之前看到的那個女孩走了過來。她提著一個桶,桶上面還放著個棒槌,看來她是要去洗衣服。而洗衣服的溝渠就在不遠處的一棵柿子樹下。我要去的東邊,須得經過那棵柿子樹。我有意放慢腳步,她走的很快,不一會兒就趕上了我。經過那棵柿子樹的時候,那條溝渠里此刻只有一個老奶奶在那里洗衣服,旁邊還空出了幾塊洗衣服的石頭。然而她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 ? ? ? 我有意和她攀談,當即說道:“哦!你不是在這里洗衣服嗎?還要走到哪里去?”
她看了看我,仿佛我的問題有點奇怪,而她的臉居然刷地一下紅了起來,仿佛我問的這個問題是在調戲她似的。對此我深感詫異,也覺得好笑。心想這到底是一個特別害羞的女孩,大概是青春期的到來使他的性格變得敏感了吧。只聽得她說道:“哦!是這樣,這里的水太污濁了,我不喜歡在這里洗衣服。”
? ? ? ? 她說的沒錯,這里是條淺水溝,水流雖然清澈,但溝底卻有許多人們清理雞鴨留下的沉淀物。水流很慢,如果洗衣的人數過多,水面則會漂浮著過多的泡沫。
“哦!這樣啊!”我說道:“你是要拿去上面的那條溝里洗嗎?”
“額!大概是吧!”說完她就有意加快腳步地走著,有點窘迫的樣子,就像在狹小的電梯里,遇見了一個陌生人。看來她并不愿意和我說話。說來奇怪,雖然我們是一個村的人,卻并無交集。也許是年齡的原因,她終究不是屬于我一屆的。
我略顯尷尬地哦了一聲,此后便互相緘默不語。她在前面走著,而我則在后面跟著。穿過一段路之后,便來到了水溝的上游,那里也有一處洗衣的地方,是一個被拓寬的三角形地帶,被幾塊石頭圍繞著。貼著路面有一個緩坡,下水處有一塊光滑的青石板,那是一塊理想的洗衣石。溝里無人,周遭略聞鳥叫。水溝一直延伸其上,左邊是一片房舍。其中有一棟屋子,隔著一塊方田和一排低矮的籬笆,正是我將要拜訪的一個朋友的雅舍。而水溝右邊則是一條貼著山壁的羊腸小道,道路通往的盡頭是一個坡道,翻過那個坡,就一條水庫。她在一塊洗衣石上蹲了下來,表情甚是夸張,就像一個蹩腳的演員利用自己的演技充分地表演正在品嘗一道難以下咽的菜。她看著水中倒影,一只手在水里劃過,蕩漾的波紋推開了水面的樹葉。她鼓起腮幫子,又撅了撅嘴巴,氣惱地發出了嘖嘖的聲音。目光有意地望向我,仿佛要向我證實一件事情存在著一定的道理。喃喃自語地說:“一點都不干凈,這地方洗衣服一點都不方便。”說著,她便站起身來,提著桶往那條羊腸小道上走了過去。
? ? ? ? 我感覺好笑。
? ? ? ? “要拿去水庫里洗了?”我問道。
? ? ? ? “是啊!這里的水太臟了,簡直就不是洗衣服的地方。”她回答說。看著水面,滿臉的挑剔讓我覺得她過于矯情。
? ? ? ? “一個人不怕嗎?”
? ? ? ? “有什么好怕的!”她這樣說道。人已經走的有點遠了,聲音從一片灌木后面傳了過來,身影在樹木的間隙里一晃,便消失在小道的高坡上。
而我,則向另一邊房舍的那頭邁進。去拜訪一個朋友,他叫鄒夢聰。
? ? ? ? 說起這鄒夢聰,我與他算不得太深的交情。小學還是同學,后來便分隔兩路,各自圈子不同,他走陽關道,我過獨木橋。只是近來村里像我這么大的也就他一個人而已,我們也就此熟絡。既然已經到了這里,去他那里坐一下也好。找個人打打屁、扯扯淡,何況,我們還能殺上幾盤象棋,面對著夏日閑逸的光陰,這誠然不失為一種精致的消遣。
? ? ? ? 他的屋子坐落在一塊山坡下,是一幢青磚瓦屋,房屋的右邊是菜地和田野,再上去一點則是那條水庫。總而言之,水庫離他家相去不遠。有時春天水庫里的流水漫過了堤岸,他家總能吃上好幾天的魚。
他此時正在屋前的平臺上坐著。一見我來,又去搬了一把椅子。? 我們就在平臺上坐下,透過夏季上午和煦的微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然而話題就像隨機跳動的皮球,不知不覺,就談到了剛才的那個女孩身上來了。
我說:“剛才我上來的時候,碰到了王艷芳小妮子,沒想到才短短的幾年,她倒是變漂亮了。看看她現在俊俏的模樣,你再想一想她小時候的那模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 ? ? ? “時光啊!時光!”鄒夢聰感慨地說。這廝是一個文藝青年,也已經畢業了,沒有考上大學,將要去讀大專。該君具有文藝青年的二逼性格,他裝腔作勢的樣子使我感到厭惡。他繼續道,“俗話說得好,女大十八變,唯有男更挫!”
? ? ? ? “夢聰兄何出此言?”
? ? ? ? 他神經質地道,語調如同吟誦著一首憂傷的詩。? “當粉刺爬上了你的臉頰,如同兵燹的廢墟。你端詳著鏡中的容顏……”
? ? ? ? “索德斯勒!”我打了個響指,“夢聰兄果然文思泉涌。”
? ? ? ? “嗨!”他笑了起來,深深地嘆了口氣,這才恢復了正常道:“這個女孩有點神經,經常都會來水庫邊洗衣服,一洗就是大半天。有一天,我快吃午飯的時候,她居然才把衣服洗完。那水庫看起來陰森森的,我一個人都不敢去那里游泳。真有她的,居然敢一個人在那里待那么久,況且太陽那么大,一點樹蔭都沒有。”
? ? ? ? “你也太慫了吧。!”我揶揄道。搖了搖頭繼續說:“可能她來的有點晚。總之她有點搞笑。當然,這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女孩子洗衣服難免會愛干凈一點,或許她只是喜歡一個人洗衣服。有些人有潔癖,性格古怪,這一點也亦未可知。”
? ? ? ? “鬼知道。可能就是發神經吧。洗衣服洗那么久,摸蛆也摸完了。”鄒夢聰武斷地說道。
? ? ? ? “殺一盤。”我提議道。
我們進入前廳,在一張八仙桌上把棋盤擺開。分兩邊而坐,正對著桌子的前方是前廳的神臺,神臺的壁面貼著南海觀音的瓷磚圖像,臺面上擺著電子金屬香燭臺。臺面的右側,一張十二寸見方的黑白的照片鑲嵌在相框里,那是他逝去的祖父的遺容。神臺的兩邊是兩幅瓷磚貼就的紅色對聯,黑色的字體邊上夾帶著畫工拙劣的藍色花邊,神臺的上邊則是少了幾塊瓷磚的一副同樣的橫批。左邊對聯的一側掛著一個掛鐘,此時正是九點過五分。右邊對聯的旁邊則掛著一卷日歷,隨著時間的進程而每日翻開。那時正是二零零八年八月七日星期四,而明天,就是奧運會的開幕了。
我們下了三盤棋,最終他以失敗告終。
我奚落道:“看看!你還差得遠呢,我說過什么?你沒有一次贏我的機會,我這話說得沒錯吧!”
? ? ? ? “起開!給你點顏色就開染房了!”他不滿地說道。把棋盤收了起來,我們又在他的門前閑坐著。
? ? ? ? 而這時,只聽見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小孩的嘻哈聲。我們不約而同地透過籬笆望了過去,原來是那群剛才還在樟樹下玩彈珠的小孩。只是他們現在只有五個人。一個小孩首當其沖,手中拿著竹竿,上面套著根樹枝圈成的環形,收納著一層一層的蛛網。那是他們自創的網蜻蜓的設備。另外三個小孩在他的身后跟著,咿咿呀呀地討論著昨天看過的動畫片的劇情。那一對兄弟也在其中。他們跨過了那條羊腸小道,身影隨即在灌木的遮蔽之中消失了。說話的聲音也漸行漸遠,直到完全聽不見了。
? ? ? ? 我們繼續在門前坐著,聊到了對城市的展望,對鄉村的依戀,以及對將來的憧憬。起初我們并沒有在意幾個小孩在水庫邊玩耍所存在的安全隱患。雖然不排除他們會有下水的舉動,但我們甚至想都沒有想到這一點。然而這時,這個想法卻突然地從腦子里冒了出來。當時我們談到了動物的話題而延伸到水怪上。
? ? ? ? 夢聰當時說道:“嗬!說起水怪,我屋后的水庫里好像就存在了這種生物。還記得那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還記得那時候,在一天下午,大約吃過午飯的時候,我和我堂兄去水庫邊放牛,我們提著簸箕打算去那里摸魚。就在水庫邊的臺階那邊,看到了一只水怪。”
? ? ? ? “真的假的?”
我吃驚地問道,心想,他的話大概有些吹牛,不過也許還有一點真實的概率。怎么說呢,這些東西我并沒有見過,但小時候卻經常聽到大人們提起過——“水庫那邊有撈腳鬼,你們千萬不能去那里玩水!”當然,這是大人用來嚇唬小孩的那一套說辭。但是小時候卻經常信以為真,一直相信確實有水怪的存在。譬如,那水庫里淹死了許多小孩,我也一度認為是水怪的作祟。不過,一碼歸一碼,我雖然對這些東西持有畏懼,但最終依然還是難以抵抗水的誘惑,雖然現在已經讀了很多書,但對于世界上存乎水怪一說仍然持保留態度。
“千真萬確。”鄒夢聰肯定地說:“那東西長得像一條狗,背部是黑毛,胸部是白毛,我不記得腦袋是圓的還是什么樣的,只記得沒有看到它的耳朵。我們剛要把簸箕放下,當時它潛伏在水里的階梯平臺上,四肢在蠕動著,睜著紅彤彤的眼睛警覺地瞪著我們。這可把我們嚇壞了,丟掉了簸箕沒命似地跑了,嚇得險些連牛都不敢去牽。在此之后,過了幾年,我長大了才敢去那里游泳。不過讓我一個人去的話,我依然是心有余悸!萬萬是不敢下水的。”
? ? ? ? 我同意了他的說法。“我想那怪物也許怕人,也有可能早就走掉了吧。或者是山里的某種動物,當時天氣太熱,所以下了水。”
? ? ? ? “也有這種可能。”他表示認可。這時他才頗為憂心地皺起了眉頭說道:“對了,已經很久了吧!你說剛才那些小孩會不會去玩水?”
? ? ? ? “我想應該不會吧!”我回答道:“你看呵,或許王艷芳小妮子還在那里洗衣服,他們要是敢在她面前脫得精光,雞巴都給他拔了。”
? ? ? ? “原來你一直在注意這個!”他邪惡地一笑,繼續說道:“不過她也許應該洗完衣服走掉了。已經洗了兩個多小時了不是嗎?再說了,我們在前廳里下了三盤棋,而你也不是一直盯著那條坡上看。就在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走了,也有這種可能。”
? ? ? ? “我靠!這已經變成了一個推理的話題了。”我得意地說。“不過這種可能是不存在的,我們下了三盤棋,由于我的棋藝精湛,所以三局下來也不過三十分鐘罷了。而且你說她洗衣服向來磨嘰。推算一下,我們從下棋出來之前大概一個小時吧。不過我相信那個奇怪的有潔癖的小妮子是不可能在一個小時內就把那些衣服洗完的。之后我們就一直坐在這里,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我不知道她一桶衣服怎么洗了這么久,總之我沒有看見她走下來,她穿的是一件紅色的衣服,非常醒目。要不,咱們打個賭吧!去看看她還在不在那里。”我挑戰地說道。
“拉倒!拉倒!”他調侃地笑著說道:“我看你有點居心不良。”
? ? ? ? “滾蛋,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怎么,要不要賭一把!”
“也好。我也有點擔心那些小屁孩去那里玩水,其中有一個是我發根叔叔的兒子天旺呢!”
他扣上了小門,任由兩把椅子在平臺上放著。然后就在屋側的坡道上繞了過去。那里有一條凹凸不平的黃土路,在他的屋后蜿蜒著,可以到達那條水庫的另一邊。
? ? ? ? “她也有可能從這里走掉了,這個地方我們完全看不到,是我們視野的盲區。也許她已經到了家里。”他得意地說。
? ? ? ? “不可能,你覺得她會七里不走走八里,從這里繞過去嗎?”
? ? ? ? “這一點很難說,誰知道呢?”
? ? ? ? “嗬!你不要再做垂死掙扎了,你輸定了。”
? ? ? ? 我們已經鄰近水庫,只見道路的一側長滿了草皮以及灌木。然而就在這時,從那水庫的入口處, 只見那群小孩子已經走了出來,他們的頭發濕漉漉的,可見他們剛才已經玩水了一番。看見了我們,他們顯得無比的慌張,面色一片慘白。就像一個小偷作案的時候被逮了個正著。
“操,還真的來玩水了!”? 鄒夢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向前去,大聲呵斥道:“你們幾個狗日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來這里玩水。”那幾個小孩頓時嚇得不敢則聲,回避著嚴厲的目光,仿佛擔心隨時都會被打上一巴掌似的。
“誰叫你們來的。啊!天旺!”他朝那個小胖子輕輕地踢了一腳。“你呀!真是不曉得生死。水火無情難道老師沒有教你?”
? ? ? ? “行了,行了。”我連忙拉著夢聰,提防他再動手把這個小孩揍一頓。這個小孩紅著臉,嘴巴撅起像一個受氣包,鼻翼鼓動著,眼中醞釀著淚水,可憐巴巴地望著地面。我摸了摸小胖子的腦袋, 安慰道,“你們幾個小孩,以后可不敢來玩水了。知道嗎。”
? ? ? ? “再敢來我打斷你們的腿。”鄒夢聰厲聲道。“你弟弟呢?天旺!”
“他……他回家去了。”小胖子害怕地說道。
? ? ? ? “他都知道回家,而你們這些人,比他還傻。還不快點回去!要是再敢來,我家可就在這里,每天我都會過來察看,被我發現了……嘿嘿。”他按了按手指,關節發出了嘎嘣的脆響,“到時候可要你們好看了。”
? ? ? ? “行了。你們幾個人快回家吧!讓爺爺奶奶知道了那得多擔心。”
? ? ? ? 我這樣說著,四個孩子一言不發。一個小孩抬起了頭,看了我一眼,隨后又低下了腦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大概是有些崇拜我吧。經過一番訓斥,他們便慌忙地離開了。
? ? ? ? “尿都快被你嚇出來了。” 我揶揄地說道。
? ? ? ? “幾個不要命的小鬼。”他厭惡地說道。
? ? ? ? “真奇怪,看來我輸了,那個小妮子不在這里啊!”我失望地說。
? ? ? ? “可不是,洗衣服不可能洗這么久!”
? ? ? ? 我們沿著水庫的入口走去,耳聽著灌木叢中不時有鳥兒的躁動聲,夾雜著喧囂的蟬聲。只見眼前的水庫綠如翡翠,岸邊沒有洗衣服女孩的蹤跡,一片黃褐色的土坡一直向下延伸,在那水岸線邊,有一塊洗衣服用的石頭。看來那個女孩是在這里洗衣服的。我看著對岸的山腳,兩只野鴨在淺灘邊抖擻著羽毛。我撿起一塊石頭,向水中丟去,激起了三個水漂兒。水庫被大山三面包圍著,一邊的山丘之間,坐臥著一塊草坡,那里建著一棟低矮的水泥澆筑的灰色小屋,如同隨處可見的洗澡間般大小。據說那是政府埋藏電纜的入口。在小屋的旁邊,道路順著水庫延伸至山腳,在山腰之中盤旋而上。
? ? ? ? “看看吧!果然不在這里。”他得意地說道。
? ? ? ? “嗨!失算,失算。”
? ? ? ? 他沿著岸邊走向那棟灰色的小屋子,似乎想要一窺那國家機密。然而那只是徒勞,因為小屋被鐵門鎖死,堅不可摧。而我則繼續留在岸邊。我看著風兒漾動著水面的微波,陽光照耀其上波光粼粼。一只燕子掠過了水面,劃出完美的孤形。我傾聽著鳥兒在山谷間喧嘩的絮語。想象著自己即將遠走他鄉這一切是多么的憂傷。啊!多么美麗的鄉村,我怎能將你遠離。
? ? ? ? 我看得出神,心向往之。這條水庫濃縮了我太多的記憶。突然,沒有任何征兆,我從沉思中回歸了現實。因為,就在波平如鏡的水面深處,此刻卻漂浮著一件物體。那物體光滑雪白,沿著水波慢慢地漂浮,陽光在那件所謂的物體上面投射了高光的影子,反光交錯,如同鱗片的微光。沒錯,那是一個人,一個小孩。
? ? ? ? “夢聰!快過來。”我大聲叫道。
? ? ? ? “我看是你過來才對,我這里有所發現。”他也同樣大聲地沖我喊到,只不過是話語里多了一些興奮的色彩。
? ? ? ? “快過來,這里淹死了一個小孩。”我的聲音一定有些顫抖。
? ? ? ? “啊?”他十分震驚。從小屋的后面走了過來,目光拋向了水面,像破碎的玻璃一樣掉落在尸體上。他大睜著眼睛,站著岸邊驚恐地看著那具漂浮的尸體。“怎么會?”他瞠目結舌地道。
“那幾個小孩干的好事!看來他們說謊了。”我憤怒地說道,“出了這么大的事居然一個屁也不放。”
? ? ? ? “得去把人叫來。”? 他緊張地說道。
“沒錯,我現在下水去撈他上岸。你在岸邊喊上一嗓子,估計這附近的人估計會聽得到的。”我有些緊張地說,想想自己將要去把一個漂浮的尸體撈上岸,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驚膽戰。不過,如果盡快把他撈上岸的話他也許還有救也說不定。懷著這點希望,我努力地鼓起勇氣。一邊脫著衣服,一邊問道:“你剛才說你有所發現,那指的是什么?”
? ? ? ? “沒什么。”他回答道:“我只是在那小屋后面發現了那小妮子的衣服和水桶而已。真是奇怪,她人卻不知道去哪里了?”
“啊!難道說……?”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腦中一片恐怖,一副這樣的畫面在我的腦海中如同放映的影片,我仿佛看到,一個女孩去救一個落水的兒童,她游到水面深處,筋疲力盡,被一只胸部長著白毛的黑色水怪給吞噬了。
? ? ? ? “怎么可能。你不要亂想了,也許她去哪里拉屎去了也說不定。”鄒夢聰解釋道,不過他的說法在鄉村來說,是極有可能存在的。
? ? ? ? 我脫掉衣服和褲子,穿著一條褲衩跳入了水中。溺水者距離岸邊大約三十米的距離,不一會兒,我便游了過去。當手指觸摸到他身體的那一刻,我感覺脊背的涼意直驅心臟。我托著他的腦袋,在水中艱難地前行,短短的三十米,竟是如此的遙遠。
? ? ? ? 他跑到坡上,大聲叫喊:“快來人啊!有人淹死了!快來人啊!”他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余音裊裊。不一會兒,他又走了回來。脫下衣服。他走下水中,踩著水游了過來,分擔著我們的壓力。他抓住溺水者的一只手,在前面拖著他。他慢慢地后退,直到他已經完全踩到水底,而水面只是漫過了他的胸膛。他再后退一步,水面越來越淺,只是漫過了他的腰際。他把溺水者抱了起來,在岸上放好。
? ? ? ? “快!看下有沒有救!”我爬上了岸,慫恿別人去做自己不想去做的事總是無比的輕松。
? ? ? ? “還救個毛,他都死透了。”他惱怒地看著我,“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 ? ? ? 他說得沒錯,這已經淪為一具尸體了。我走了過去,涼意又在我的脊背復蘇。他眼睛大睜著,尋找生命光芒的瞳孔已經暗淡。原本的斗雞眼變得更加恐怖了。他嘴巴大口地張開,仿佛在努力呼吸一絲氧氣卻終究枉然。尤其是他的肚子,被水撐得老大,肚臍眼都有些炸開,隱約可見那一絲青白雪亮的體內器官。
我們這些虎口脫險的游泳者啊,又看到了一具被大自然威嚴吞噬的生命了。
? ? ? ? “他大概是扎了個猛子,然后不小心游到了水深的區域,當時喝了許多水,猛烈掙扎,然后尸體一直沉到了水底,過了一段時間,在慢慢浮了上來。”鄒夢聰推測地說道,他站了起來,盡可能離尸體遠一些。也許在將來的許多時候,這具尸體會構成他夢中最具恐怖的碎片。
? ? ? ? “奇怪,他的衣服呢。”我說道。就在剛才,我這才意識到岸邊沒有發現衣服。
聽我這么一說,鄒夢聰恍然大悟。
“對啊!他的衣服難道被藏起來了,或者被丟到水里去了?”
? ? ? ? “應該不會吧!那群小孩因為害怕,為了掩蓋這件事,難道會這樣做?”我吃驚地道。
? ? ? ? “鬼知道這群殺千刀的小孩會干什么。”他憤怒地說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們得去把人找過來。”
? ? ? ? “尤其是那四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