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對母親說些什么,可一直也從未開過口。想說的時候,我們離的太遠;見到的時候,卻又說不出口。總是這樣猶猶豫豫,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始終只字未提。
小時候讀冰心的《荷葉母親》,一直讓我感觸頗深。文中借荷葉護蓮的生動場面,總是會讓我想到母親呵護我的畫面,一直那么深的刻在骨髓里。
母親生我是在秋天,滿樹滿樹的葉子都掉光了,踩在腳下沙沙的響,是在為我的到來演奏一曲新生的樂章。
后來父親外出打工,哥哥們都需要上學,那種寄宿學校,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因此家里的活和我全部都是母親照顧。所以母親去田地勞作,總是會帶上我的。
那時候我第一次被背著出門,看到的就是我家的那片油菜花。黃色的花瓣上,沾染著微微晨露,很是漂亮。
我在田埂上玩耍著,嘴里咿呀不清的話語時常會逗的母親哈哈大笑。兩歲多的時候我走不太穩,加上田間的路總是許多的坑坑洼洼,經常會被絆倒。摔倒后我不起來,也不哭泣,就是爬在地上,扯著黃色的花瓣滿地都是。
母親也會在中途喝水休息的空擋,抱著我坐在田埂上,遠遠的看著那蜿蜒的公路。看不到盡頭,卻似乎能穿透這座山,看到外面的城市。
后來,我能上學的時候,我知道這是在等我父親,盼望他歸來的眼神。我們長大后,母親由等父親變成了等我們。
一日一日,一年復一年,她依然在那片田間等著我們,就像是油菜花等每個春天一樣,變成了她生命里習慣已久的事情。
終于,在前年的時候父母親到了上海,跟我大哥一起居住。我想終是不用在等我們回去了,因為住的近,時常可以去看她。
而我多次的電話里,還是聽出了母親的郁郁寡歡。在前年過年我們一起樓頂曬衣服的時候,她突然來了一句:“重重高樓,不抵我那一畝三分地,我要是死了,記得把我送回去,落葉歸根呀。”
我聽完后,怔怔的站了很久。沒有像之前那樣,急急的勸阻說不會的,還早著呢。因為我知道始終都是有那一天的,斑白的發絲讓她已經不在年輕如初,而那份油菜花處的家,才是她心里的歸處。
不論走多遠,走多久,我們都還是想要回家的。
于是去年的三月份,我們舉家回了一次家鄉。回家那天我給母親選了件大紅衣衫,我知道她喜紅色,就算當年結婚也沒能穿上一件紅色衣服。這中間兒的苦讓我更覺鼻尖的酸澀,如此清楚。
跟很多年前回家一樣,熟悉的路,親切的山水,不同的是沒了那片油菜花地。母親當年精心呵護的芳香,如今被改成了一條長長的公路。
母親走到一處,拉著我的手說,“你小時候在這兒摔過一跤,額頭上劃了一條長口子,那時候可把你爸跟我給嚇壞了。不過好在留的印兒不深,不然估計破相了。”
我抬頭看著她,那滿目的溫柔與笑容都消失的太久,滿臉褶子堆在一起的深深皺紋,凸顯的越發厲害,可我卻覺得比平時好看了許多。
我牽起她的手,一起走過那片已經成了公路的油菜花地。就還是像小時候她牽著我一樣,我們回來了我想。
我們走了一段,便在田埂上坐了下來。母親指著前面的路說:“走了這么遠,還是家里舒坦。”我笑笑看著她發光的側臉。
“不過就是糟蹋了這片田,好好的莊稼,非給壓成了馬路。”想是我沒接話,母親便又說了一句。
我回頭看了看身后的馬路,長滿了雜草,深深的車輪印里,積著雨天的雨水,還有一些被長期行走磨平的腳印,都深深的刻在了這片土地里。
母親大概是心疼的吧,這塊兒地伴隨她的時間比我出生都長。那每一寸的地方,氣味兒,她都太過熟悉。
我在心里暗暗的想,以后每年都陪母親回來一次。
于是今年花開的季節,我帶著母親再次回到了老家。下車后母親走的很快,很急,她走了一會兒,便停下用手順順自己心口,繼續往前走著,步子一點一點慢下來,最終我追上了她。
我們走到那片油菜花地的時候,那里開滿了黃色的花兒,一片一片,含著晶瑩的露珠,在陽光下灼灼生輝。
我看到了母親眼里的晶瑩,與花瓣上的一樣,不,比花瓣上的更亮一些。我走過去挽著她的手,攏了攏她落下的發絲。
看著滿田的油菜花說:“媽,這一片油菜花是上次走時我托舅舅種的,沒想到這次回來開的如此好看,跟小時候一樣。”
母親看著我,沒有再說話,只是我握著的手有些微微的輕顫。嘴唇一上一下的動著,卻還是未說出一句話來。
時間走的太快,我們來不及回憶,已經過去了一生。我總想在多一些的時間陪她,可這世間總是有太多的事情將我們束縛。若你還有時間,也沒有被太多的紛擾所牽絆,愿我們都將這時間留給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