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還有一個副標題,叫“從鏈接一切的迷失中找到歸途”。從這個副標題去推斷這本書想要說的話,大概是:我們在互聯網里歡暢地“游來游去”時,驀然回首,會發現自己已經丟失了歸途。如果這個叫邁克爾·哈里斯的美國人只是為了我所推斷的內容,洋洋灑灑地寫成一本叫《缺失的終結》的書,會不會有人覺得他在老生常談?
大概是會的吧。在《缺失的終結》之前,同樣是美國人,尼古拉斯·卡爾寫過一本叫《淺薄》的書,其副標題:互聯網如何毒化了我們的大腦,顯示出這位作者對互聯網這個看不見卻撩撥得全人類如癡如醉的憤慨,更加溢于言表。珠玉在前,《缺失的終結》還能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嗎?
邁克爾·哈里斯站在21世紀10年代這個時間軸上,將地球上數十億人分成了兩大撥,一撥是在互聯網誕生之前就學會生活學會與這個社會相處的,叫做“前互”;一撥則是在互聯網橫空出世以后才開始認識身后的人群,亦即數字原住民。驀然回首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歸途,多半指的是“前互”們的感受。問題是,“前互”們已經學會了自如地操作電腦并且已經樂哉悠哉于什么信息都能手到擒來的互聯網時代,我們為什么還要尋找歸途?
這就是《缺失的終結》不同于《淺薄》的閱讀價值:面對已然深入到這個世界角角落落且備受詬病的互聯網,我們能否找到一種與之和平共處的辦法?
《缺失的終結》的尋找途徑,是確認看似盈滿的互聯網,到底讓我們丟失了什么。這還需要邁克爾·哈里斯來提醒我們嗎?手指在電腦鍵盤上一翻飛,我們想要的訊息、資料乃至八卦就能手到擒來。方便至極的獲得看似讓我們遠離了缺失,也讓我們的時間越來越碎片。而碎片化認知使得互聯網時代的人們思維越來越淺,從而這個世界快樂很淺、痛苦很淺、思考很淺,所有的視像比如花朵,美得像真的一樣,卻沒有花香沒有野蜂飛舞。是嗎?
如此一想,“缺失的終結”,不如說是“貌似得到的失去”。互聯網雖然終結了因為缺失帶給我們的憂傷,卻用過于盈滿的方式讓我們失去了思考的時間和空間,人類的未來因此充滿了令人擔憂的不確定性。
可是,邁克爾·哈里斯的擔憂,新穎嗎?但老話再提,《缺失的終結》很快就讓我眼前一亮:“我們的大腦會根據我們對工具的理解而進行運作的”,言下之意,由面對白紙黑字轉換成面對色彩繽紛的電腦屏幕,我們的大腦開動起來會因之產生方式上的變革?以前一直以為,那些沉迷于網絡世界的人們是意志力不夠堅定,原來與世界溝通的介質發生了技術革命,還能影響到大腦的運作?讀到這里,這本書在我的心里先炸響了。往下讀,回頭想想這一響,這只是《缺失的終結》扔給讀者的一個鞭炮,真正讓讀者大吃一驚的,是邁克爾·哈里斯在書里引用的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研究員蓋瑞·斯莫博士的結論,“(在永不中斷的網絡中如魚得水)刺激我們的腎上腺噴發腎上腺皮質醇和激素。這些壓力荷爾蒙會在短時期內大量釋放能量,是記憶力得到增強,但是長期來看,這會損害認知能力,導致抑郁癥,并且改變脊椎海馬體、杏仁核以及腦前額葉外皮的神經元回路(腦前額葉外皮死大腦控制情緒和思想的部分)。長期慢性的技術燒腦甚至可能改變大腦的內部結構”。這段引言,讓我的閱讀因為身體發出了巨響后而暫時難以進行下去:從來都是用名人金句來貶抑過度上網給人類帶來的傷害,比如,“我們內在生命的失敗,與我們去郵局的次數以及迫切的程度成正比”,將梭羅金句里的“郵局”替換成“互聯網”,200歲的梭羅的痛陳,已經夠讓我們痛定思痛的了,現在我們被告知,互聯網會改變我們的大腦結構,這真讓人擔心:這種改變將把人類帶往何處?于是,《缺失的終結》比一本情節曲折的小說還讓人欲罷不能。
不過,作者用古登堡發明的印刷術來類比互聯網,就讓我有些迷糊了。
1448年至1457年間,居住在美因茨的德國人約翰內斯·古登堡用他發明的印刷術,讓文字不再是束之高閣的工具,批量印刷出來的各種字紙,幫助越來越多的人認了字,人們的大腦因此發生了重大變化。一樣改變了人類大腦的運行方式,盡管不良出版物也讓不少人迷失了前行的方向,古登堡的發明被認定是一種進步,那是毋庸置疑的。邁克爾·哈里斯怎么能用印刷術來比附像幽靈一般漂浮在全世界上空并尋機扼殺人類思想能力的互聯網呢?這就是《缺失的終結》獨特魅力:互聯網的未來尚不可知,人類與互聯網的角力又將會是怎樣的下一幕?作者帶領我們從脫離、注意、記憶等諸多角度,探討下一幕戲碼是悲還是喜。
書讀到了能與作者互動起來,這真是閱讀的大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