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年，暑假一開始，公公婆婆就帶著大妮從港城回了鄉。外公外婆年事已高，幾個月不見，婆婆很是惦念。
我接了幾個學生，賺點小錢，得到八月中旬才能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自己單干，時間安排很不合理。上午下午的，幾個學生搞得我精疲力盡。
小姑家的表妹參加完中考，在家呆的無聊。
我說：到張家港來吧！玩一玩！
一三年，小姑和姑父為了生小表弟帶著四五歲的小二妮在我家住過半年，對港城印象很好，成天把這份經歷掛在嘴上，讓沒有到過港城的老大心里癢癢。聽我邀請，老大當即就答應了。
怎么來呢？當時港城不通火車。如果坐火車，要先從家里坐四個小時的汽車到兗州，再坐幾個小時的火車到無錫，最后從無錫坐一個小時汽車到張家港。這樣來回折騰，對于一個沒出過遠門的孩子是個挑戰。
也可以坐汽車。先從我家開車一個多小時送到江蘇豐縣的歡口鎮，然后花一百塊錢坐車直達港城。早上七點半出發，不堵車的話，下午五點多鐘就能到張家港汽車站。
兩項比較，坐汽車省事，也放心。大人們都放心了，有一個人不放心呀，那就是老太。那怎么辦呢？誰也沒功夫陪著表妹走一趟。
思來想去，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老太身上。老太不暈車，身體也健朗，能離得開家，也沒有到過港城，正好陪著表妹到我的新家看一看。
表妹大部分時間是窩在臥室飄窗上自己看書，有時也跟著我的學生一起學習。老太閑得無聊，她不看電視，家里沒活給她做，想給我說話我又沒時間。
我就讓她出門去找老太太們拉呱。
我的房子是經適房，買房子的大多是我這樣年齡的新市民，本地人很少。白天留守小區的就是來帶孩子的爺爺奶奶們。
我家住一樓，房子的東邊是小區北門的通道。兩邊樓房一擋，大樹一遮，如果不是正午，是個納涼的好地方。北門沒開通，相鄰幾幢樓帶的老太太們就拿著馬扎在那里乘涼。
那里天天不斷人，鄰居們有徐州棗莊的，因為離濟寧近，她們的方言，老太能聽得懂。
只要我在忙著，老太就拿了馬扎和別人去聊天。等到該做飯了，她再回來。
我當然是不用老太做飯的。即使老太會用天然氣，想讓我歇一歇，她也不知道我那些學生的口味呀！
我做飯時，老太就坐在餐廳的凳子上來和我拉呱。東家長西家短的，說個不停。
說實話，離開家鄉多年，雖然思鄉，但對村莊上的瑣碎事真的是不愿意聽。我九八年離家去縣城讀高中，回家次數很少，村莊婚喪嫁娶，人員變動，老太口中的名字，很多我已經沒了印象。
老太除了早上不講，我做午飯時講，做晚飯時講，我實在是不想聽。初中知識點多，我沒請其他老師，語數英我一個人講，理化周六娃爸休息了講。上完課的我，實在是一句話都不想說。可是老太興致勃勃，我又不能不聽著。那時候，真的煎熬。
老太無聊啊，我知道的。她操勞了一輩子，和村莊人拉呱拉習慣了，在我那里住著，沒有老相識，沒有老鄰居，她寂寞啊！
住了20多天的時候，老太幾乎是每天一問，“咱什么時候回去也？”
可是，收了錢了，課沒結束，走不了。
我想帶老太出去轉轉，她又不去。她說，有啥看頭，電視上都能看。
我強說著，帶著去了趟沙洲湖。我問老太：風景不錯不？
老太點點頭：是比家里好！
初中學生的課程結束后，兩個一對一的小學生還有幾天的課程。看著老太越來越掛念家，我也不想在港城耗著了。我退了錢，提前結束了暑假班，八月初就帶著表妹和老太回了老家。
到了老家后，明顯地看出老太自由了不少。她給老鄰居講港城見聞，講了一遍又一遍，眉飛色舞的。
家里開著修車鋪。以前爺爺修自行車，小叔修摩托車。爺爺去世后，摩托車也不怎么流行了，小叔就修電動車也賣電兩輪電三輪。這么多年，我家是個人場。只要有人上門，老太就幫著招呼著。上門的人大都是周圍村莊的，老太大多都認識。做好家務，她就和來人聊天。
老太切西瓜，搬板凳，倒茶，很是熱情。遇到飯點，還招呼人家在家里吃點。
人家當然是不在家吃飯的，吃西瓜也很客氣。老太把西瓜遞到了人家手里，人家也不好意思不接。夏季的西瓜，農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種，不是啥好東西。我們家沒功夫種西瓜，鄰居們送的也吃不完。老太切開來，大家吃，權當解渴。
小叔不善言談，他為人實在，只要是不換新的零部件，無論是本村人還是外村人，一般不收錢。有時補個車胎，鄉里鄉親的，三塊五塊的，即使不是買的他的電車，他也就不收了。所以，他的生意還不錯。
我想，這紅火的生意也有老太的一部分功勞。小叔忙著干活沒功夫招呼來人。老太端茶倒水，笑語盈盈，讓來人得到了更熱情的服務。這母子倆真是一對好搭檔！
我們都習慣了老太爽朗的聲音，東家長西家短，嘻嘻哈哈，哈哈嘻嘻，家門口笑語不斷，拉呱的人們心情愉快！
可是，這兩年老太雖然也愛拉呱，但我明顯發現話語少了。今年更是這樣。
下雨天，老太滑了一跤，摔傷了，躺在床上。我坐在床邊，陪著她。我有大把的時間陪著老太拉呱，她去不給我拉了。我給她說話，她就點點頭，嗯兩聲，笑笑。我再給她說話，她再嗯兩聲。她已經不像當年主動提起話題了。
想起了外婆，以前我去看她，她也是拉不完的呱說不完的話，如今雖然身體硬朗，93歲的年紀也不太愛講話了。
老太才85歲，精力就不濟了嗎？
老太愛講話時，我總是沒耐心聽，嘰嘰咕，嘰嘰咕，覺得耳朵里都要起繭子了。
如今，我抽出時間來陪她，想聽一聽過去的故事，哪怕是東家長西家短，老太也不講給我聽了。
老太真的變老了。
我們總覺得時間很長，我們成長的速度這樣慢，我們總覺得他們不會老去。
可是，長輩們變老的速度比我們成長的速度快多了，快的讓我們追不上，快的讓我們追悔莫及。
時光時光你慢些吧！可是它不會慢！我們能做的就是快步向前，在親人們老去之前，多多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