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整的鬧鐘在枕頭底下震動時,陳默已經站在電磁爐前煎蛋。油星濺在淺藍色襯衫袖口,他手忙腳亂找紙巾的模樣像極了婚禮上弄丟戒指的慌張新郎。我蜷縮在折疊沙發床上數天花板的水漬,那些蜿蜒的紋路像極了北京地鐵線路圖。
"要穿制服嗎?"我掀開蓋在臉上的空調毯,46平米的出租屋頓時灌滿咖啡機的轟鳴。搬家那天用三小時組裝的多層置物架歪在墻角,裝著教師資格證的相框斜斜倚著我們的結婚照。
"襯衫就行。"陳默把煎蛋夾進吐司,金屬袖扣在晨光里閃了一下。那是我用第一個月工資給他買的禮物,此刻正卡在他微微發紅的手腕上。我們蹲在茶幾兩側分食早餐時,膝蓋總會撞在一起,塑料收納箱里的衣架發出細碎的抗議。
地鐵站閘機吞沒最后一絲涼風的瞬間,早高峰的潮熱撲面而來。陳默把我護在胸前,后背抵著不斷涌來的人流。他公文包側袋插著我的粉色保溫杯,隨著車廂晃動輕輕磕碰我的肩胛骨。十號線換乘通道里,穿高跟鞋的姑娘踉蹌著栽進他臂彎,懷里的豆漿在西裝下擺暈開淺黃印記。
"晚上見。"他在建國門站被人群推出車廂,轉身時領帶夾在玻璃窗上劃出細痕。我攥著教案本鉆進另一趟列車,手機在帆布包里震動,是他剛發的備忘錄:"小夏老師今天也要閃閃發光"。
教室里第三排的轉學生又打翻了水彩顏料,藍色溪流順著桌腿漫到我的米色單鞋上。孩子們舉著蠟筆畫圍過來,朵朵說老師你的鞋子變成星空了。午休時打開便當盒,陳默偷偷塞的草莓在保溫袋里滲出嫣紅汁液,沾濕了他手寫的課程表。
政務大廳的冷氣凍得人指尖發麻。陳默第27次調整胸前的工號牌時,抱著嬰兒的婦人將奶粉潑在了取號機上。他蹲下身擦拭的動作讓我想起求婚時的場景——那天他打翻紅酒染紅了白玫瑰,卻讓我在斑駁花瓣里看清了他顫抖的真心。
晚九點的地鐵站臺飄著雨絲的潮氣。陳默的領帶松垮垮掛在肩上,手里提著711的關東煮紙杯。我們數著電梯臺階交換今日碎片:他制服第二顆紐扣差點擠掉,我的板書寫錯拼音被孩子糾正。便利店暖光里,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陰影,像極了出租屋窗外那株總也長不高的銀杏樹。
鑰匙轉動聲驚醒了玄關的感應燈。我們并排躺在沙發床上敷面膜,他手機屏幕亮著公積金查詢頁面,我平板上播放著公開課視頻。空調滴水聲與遠處夜班公交的轟鳴此起彼伏,陳默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有地鐵扶手的金屬涼意:"等買了烤箱,給你做舒芙蕾。"
窗外霓虹在紗簾上流淌,我數著他腕表秒針的節奏。46平米的空間里,兩個異鄉人的體溫正慢慢烘干這座城市的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