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晌,戴暉再次送來了十車的新竹。戴明也跟著工人們學劃片,初時他沒經驗,人又尚小,勁道自然是比不上已然成人的大哥,更不用說那些常年做慣了力氣活的工人了,劈砍出來的竹片那是大大小小,毛毛糙糙,待他劈好了一根竹,人家早劈完了五六根了。
戴暉便一邊劈,一邊指導他,這手上要如何發力,下刀要如何找準位置。戴明不笨,慢慢地調整自己,漸漸地也找到了感覺,劈起來也似模似樣了。
春去秋來,年復一年。戴明已經八歲了。
兩年間,戴明常常在造紙坊幫工,無論是斬竹、打漿,還是撈紙、焙紙、裁紙,全都學了個十成十,若是來個生人,誰能知道這是戴家的少爺呢,怕都是要夸他一聲造紙坊的優秀學徒工。按戴家老大戴忠福的話就是:“家里的產業,都是老祖宗親手打拼出來的,身為戴家的子孫,就必須掌握家里的手藝,要不就出去自己掙一份家業。想做不學無術的紈绔也可以,只要你不姓戴。”
這天裁完紙,戴忠祿跟戴明道:“小明,吃過晚飯,跟我去甲字倉庫。”
戴明喏了一聲,心中不由得三分疑惑,七分好奇。平常存紙和發貨可都是用的乙字丙字倉庫,這甲字倉庫他可是一回都沒見用過,早就納悶了,這好好的倉庫怎么就不見人在用,要知道,甲字倉庫可比乙字和丙字的加起來都大呢。
得知二叔晚上要帶他進去甲字倉庫,興奮的他吃飯都比平常快了許多,直看得二嬸心疼:“小明啊慢慢吃,別噎著了。”轉頭瞪二叔:“忠祿你也是的,小明才多大你讓他干那么多活,瞧他餓的。”說得戴忠祿直翻白眼,這小子那是興奮的,才不是餓的。
戴明只是嘿嘿地傻笑幾下。
好不容易熬到大家都吃完了,月亮也上了枝頭,戴忠祿還慢悠悠地喝了一盞茶,才起身帶著戴明去甲字倉庫。
到了倉庫門口,戴忠祿掏出鑰匙開了門。戴明瞧得分明,那鎖和鑰匙不落灰,不生銹,應該是常常在開啟的,可他這幾年卻一回都沒見這倉庫開過門,好生奇怪。
戴忠祿雙手撫上門道:“跟上,仔細了。”接著輕輕一推,門開了,抬腳走了進去。
戴明急忙跟上。當他跨過門檻,猛然間一股特別的感覺鋪天蓋地地涌將過來!他渾身一個激靈,停下腳步,然后便發覺周圍已經平息下來,但是仔細體會就知道,屋子里與外頭完全不一樣,這屋子里有什么東西存在,這感覺,甚至讓他的身體有種隱隱的渴望!
戴忠祿將戴明的反應看在眼里,暗暗點頭。
戴明回過神,驚疑地看向戴忠祿:“二叔,這屋里……?”
戴忠祿拍拍他的肩膀道:“不急,先看。”
戴明四下環顧了一下,這屋子雖大,但陳設跟乙字丙字倉庫也差不了多少。數排竹制的貨架,貨架上滿滿地壘著裁切好的黃表紙。要說有什么特別的就是,乙字丙字倉庫只是夯實的泥地,而在甲字倉庫里,地上鋪滿了青磚,屋頂還開了天窗,所有窗戶包括天窗還用了上等透光的琉璃,此時月上枝頭,皎潔的月光正透過窗戶揮灑在貨架上。
戴忠祿的聲音在戴明耳畔響起:“這里的紙,全都是符紙。”
符紙!戴明突然感覺到胸膛里砰砰的心跳了,似乎四周的時空都放緩了,二叔臉上溫和的微笑,透過窗格揮灑在貨架上的皎潔月光,二叔嘴中一個一個蹦出來的音節,甚至于貨架上似有似無環繞飛舞著的點點熒光,無不在沖擊著他的感官。
是符紙,是符紙啊,就是那個符紙麼?戴明喃喃著,但是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再一次打量著屋里的一切,無比肯定的發現屋里充斥著的點點熒光。他抬起手,手掌觸碰到了無數細微的光點,揮一揮手,攪動了空氣,更讓光點繞著手指形成了一個旋,就是這個,讓他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戴忠祿背著雙手,走在貨架之間,時不時停下來,用手摸一下符紙,然后繼續往下走。幸而屋里亮堂,又聚音,戴明仍舊看得清晰,聽得清楚。
“用來書寫符箓的紙,就是符紙。”
“符箓,不是騙人的把戲,而是一種道。”
“你感覺到的,看到的,都不是幻覺,那是靈氣,天地靈氣,日月精華。”
“甲字倉庫,不止是倉庫,這里有咱們戴家祖先布下的聚靈陣,可以給符紙灌注靈氣,也就是賦靈。只有經過賦靈的符紙,才能稱為符紙。”
說著說著,戴忠祿巡視完了貨架,又回到了門口。
此時的他一臉嚴肅,平時的笑容絲毫不見,一雙眸子緊緊盯著戴明,一字一頓道:“戴明,你適合修道!”
我適合修道!戴明腦子里轟然作響。我居然適合修道!修道就跟傳說的一樣嗎,呼風喚雨,排山倒海,撒豆成兵,這些,都是真的可以實現的嗎!
他心里想著,于是他訥訥地問了,出口的時候連自己都在驚詫,那聲音,緊張,激動,非常的干澀。
戴忠祿確認了他的疑問:“只要你的修為足夠,那便可以。”
接著戴忠祿從懷中掏出兩本書遞給戴明道:“想必你有很多疑問,看了就知道了。再有不明白的,回去問你爹。”
戴明趕緊翻手中的書,第一本《戴氏雜記》,是歷代戴家家主所記述的。
原來,戴家先祖戴仁鈞就是一個擅長符箓之道的修士!而且戴仁鈞不僅擅長符箓,還非常富有創造性地改進了聚靈陣,結合在世間行走時學來的造紙手藝,居然成功的將聚靈陣應用到了符紙賦靈上。
須知在此之前,修士們用的符紙,那可都是人工賦靈的,效率低下不說,賦靈的效果也難以保證。自戴仁鈞建立戴家造紙坊以來,大量出產了穩定優秀,價格實在的符紙,受到了修士們的普遍歡迎,更是被一代符箓天師贊譽不已。
其后百余年間,戴家后人雖是沒再出過戴仁鈞那般厲害的修士,不過家業倒是發展壯大了。戴家核心產業的造紙坊,更是一直與潞溪縣附近的玉清門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系。昔年戴仁鈞與那玉清門掌門同好符箓,自戴仁鈞建立造紙坊之后便包下了玉清門符紙的制造賦靈一事。戴家與玉清門修士,同輩之中,都是當師兄弟看待的。
戴明粗粗看畢了戴氏雜記,心中更是對其中描述的修士生活神往不已。
他拿起第二本書,就著月光,四個大字映入眼簾:
《天師說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