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第二版 第一章 若近若離

第一章 若近若離

? ? 一列軍列從東北穿過草原一路向南飛馳而過。這是不平常的一年,一場世所罕見的洪水幾乎光顧了中國全境,從南方的長江到北方的黃河,從松花江到嫩江流域,泛濫的洪水,所經之處如摧枯拉朽一般,沿河沿江流域的百姓在洪災之下苦不堪言。松花江流域的抗洪從7月初開始,A集團軍接到北上抗洪任務的時候,還是華北地區的炎炎夏日,士兵們所攜的還是夏季的裝備。到了九月初的時候,松花江和嫩江流域的洪水逐漸褪去,被臨時抽調參加抗洪任務的軍區軍醫學校的學員郭建隨隊轉戰內蒙古某旗繼續抗洪任務。

? ? 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岑參的這首詩用來描繪9月初的內蒙古地區尤為真切。軍列上載著A集團軍一個營的兵力,配屬了從軍醫學校和集團軍機關醫院臨時抽調組成的一個野戰衛生所,作為大三學員的郭健和護士孫雅麗以及來自基層的衛生員趙思林、鐘偉一同組成了這個臨時的野戰衛生所。負責保障全體參加抗洪官兵的醫療保健和當地一些困難群眾的應急性的醫療救治工作。該旗(縣)上游的白鶴山水庫,自從進入汛期以來水位一直持續峰值庫容,不得不在汛期末尾向下游泄洪。但因為連續多日的降雨,下游的河流也是滿負荷的狀態。河流兩側并沒有像樣兒的堤壩,一馬平川的草原地區,農牧業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這里與東北地區接壤,也是玉米的主要產區之一。一望無垠的玉米地中,玉米已經掛了干纓,一派豐產豐收在望的盛景。此刻的泄洪也是國家防總的無奈之舉,若是再出現幾次的強降雨,水庫將會有決堤的危險。

? ? A集團軍抽調了特種兵分隊和集團軍直屬的通訊營組成了一個加強的臨時抗洪營,軍長指定特種兵大隊的趙繼明大隊長擔任這個集成營的營長。衛生所的郭健則是原配屬軍部首長醫療保健的保健衛生員,此時已經在軍區的醫學院接受了兩年多的專業培訓了,在保送代培的學生當中,他是唯一一個可以獨立完成普通外科手術的實習醫生。孫雅麗是他在軍醫學校護理專業的學姐,也是一個標致的燕趙美女,身材高挑、皮膚白皙,說起話來和風細雨,此時剛剛23歲,當真是青春妙齡。這次來內蒙也是集團軍后勤部的臨時安排,接替此前已經在抗洪前線奮戰了一個多月的趙青護士長。而此刻的郭健已經在抗洪前線奮戰了兩個月的時間了,從前在軍醫學校的時候,郭健也是一個學霸,因為首長的關系而進入軍校學習的他處處爭先,從來都是接近滿分的成績。早三年畢業回到集團軍醫院的孫雅麗年長郭健三歲,私下里總是稱呼他是新兵蛋子。大部隊轉戰過來的時候,孫雅麗已經提前到了這里,帶著從其它部隊抽調過來的幾個戰士,早早的等在了政府招待所的外面,這是衛勤人員的特殊關照,也正因為有孫雅麗這位女護士的加入,衛生所駐扎在政府招待所,大部隊則要到沿河的重點防守點兒安營扎寨。以排為單位聚集,以班為單位扎下帳篷,雖說只有三百多人的營區,卻星羅棋布的沿河綿延了二十多里。

? ? 兩個多月的時間,衛生所的幾個人很少能有洗澡的機會,洪災所經過的地區,飲用水都是非常困難的,夜深人靜的時候,三位男同志可以在帳篷中稍微的擦洗一下。同行的護士長趙青則更苦一些,基本上從早晨忙到晚上。上級考慮到趙青的孩子剛滿周歲,連續兩個月的分離的確苦了家人,艱苦條件下,趙護士長的身體也出現了很多狀況。這次派孫雅麗過來接替趙青護士長的原因也正是考慮到了趙青的現實情況,況且,孫雅麗的技術也是數一數二的嫻熟。她此行還給三位男同事帶來御寒的衣物,大部隊的衣物也是軍區考慮到條件艱苦,臨時從被服廠按照上報的被裝型號直接發過來的全新軍裝。見到這個久違的孫雅麗,郭健滿臉都是興奮,同時也流露出了些許委屈的神情,更仿佛是見到親人一般的兩眼一紅,差點兒流出了眼淚。一身破了袖口的迷彩服,襯衫也是爛了袖口和領口兒的。軍裝上的紅牌兒也不那么透亮的紅了,沁入了很多汗漬和泥土,紅的發黑了。此刻的郭健已經與出發時的英姿颯爽判入兩人了。嘴唇開裂,兩眼泛紅,更是被太陽曬的黝黑,除了手相兒勉強能看著像個醫生以外,與其它的戰士并無二致。這個“新兵蛋子”居然在眾目之下一把就抱住了孫雅麗。必定男女有別,驚呆了一眾的人。可是孫雅麗并沒有尷尬,反而給了郭健無比溫暖的環抱,雙手輕拍著郭健的后背,還一次擁抱了鐘偉和趙思林。其實這三個漢子都已經眼圈兒泛紅了,兩個月以來還是第一次入住這么溫馨和舒適的招待所,至少有干凈的水可以洗去兩個月以來的多少心酸和滿身的塵埃了。

? ? 帳篷中的蚊蟲很是犀利,每個戰士的身上都是遍體鱗傷的,好在隨隊帶來很多消殺的藥品和驅蟲止癢的風油精。在此前的一段時間里,風油精都是短缺的物資,衛生所嚴格控制使用,每個班每個星期只配發一瓶兒,交由班長保管。每個晚上只有一盤兒的蚊香。戰士們除了要在白天里拼命的用土和麻袋制成沙包,加固堤壩,還要防止地涌的發生,抗洪的每個官兵在面臨地涌發生的時候都會拼命的回填這些沙包。其實當地百姓的生活更是艱苦,起初洪災發生的時候,就連糧食、蔬菜、食用油和純凈水都是緊俏的物資,戰士們還要節省一部分口糧分給當地的百姓。雖然洪水泛濫成災,但干凈清潔的飲用水卻不容易制得。平時洗臉都是用臉盆盛著一些裹著泥沙的河水,放在帳篷外面沉淀出一些相對干凈的水,用于洗漱,刷牙已經是少有的環節,漸漸的變成了一種奢望。

? ? 這次轉戰內蒙,集團軍的首長們顯然做了充分的調研,給戰士們配足了洗漱和個人衛生用品,這些衛生用品的分發就由衛生所的人來具體負責。不分等級,每人一條新毛巾、一塊香皂、一管牙膏、一小瓶碘酒、一小瓶酒精、一瓶風油精。還有兩條純棉的內褲兒,這顯然不是部隊配發的材質,因為長期泡水和蚊蟲的叮咬,很多戰士的內褲也得不到及時的換洗,爛囊成了一種非常普遍的現象,有幾位戰士還因此發了高燒,不得不用大劑量的青霉素輸液控制,洪災區域的地方醫療資源也極度的緊張,首長要求部隊克服一切困難自行解決醫療衛生問題。輕傷不下火線,是這支部隊的優良傳統,更何況是集團軍的直屬部隊,有著非比尋常的紀律,這些戰士都是軍事素質過硬的鐵漢子,流血流汗自然不是問題。只是連續兩個月沒有得到休整,整體的疲憊和疾病不容忽視。內蒙地區的九月已經出現了霜冰,此次轉戰過來只是堅守一些險要的地方,自然的洪水已經不可能再有了,只是防止水庫在泄洪的過程出現一些極特殊的情況。首長要求在做好抗洪救災和幫助當地居民恢復重建的過程中,要保證三分之一的人開展軍事訓練。傷病人員就地休整接受一般性的治療。各個連隊報上來的傷病人員總共有二十七個,其中有六個人是皮膚問題,有幾個人是手腳受了外傷,就地縫合處理的有9個人。還有兩個人是被石頭砸壞了腳趾頭。此前有一個小腿被沙包砸骨折的小戰士,在經過石膏固定以后,這次隨軍列返回集團軍所在地,由當地的駐軍醫院負責繼續治療。

? ? 郭健雖然是一個實習的外科醫生,但必定還是一名學員,只是首長的信任委以重任,按照軍隊的制度,軍銜較高的人在戰時負責一個單位的整體工作。此前的護士長是少校軍銜,而今天的孫雅麗則已經是中尉軍銜了,這是野戰醫院的規矩。在軍區直屬的駐地大型醫院則都是技術軍銜,無法從肩章上區分軍銜和職務的高低。來不及傷感,郭健和孫雅麗匯報著衛生所的工作和一些病例,當然還有所剩無幾的物資儲備情況。撤離東北的時候,所有的物資都進行了裝箱,招待所的院子里放了十幾只綠色的印著紅十字的木箱子。每個木箱打開后都可以作為一個簡易的醫療工作臺,四只箱子加上棉麻墊子就可以變成簡易的戰場手術臺。當然不會有無影燈這樣先進的照明設備。手術器械也只是一些柳葉刀兒、止血鉗、鑷子、縫合線和縫合針。這就衛生所的一般配置。除了緊急情況,衛生所是沒有權利做手術的。一些一級外傷的縫合、四肢的骨折固定、內科的感染處理,就是日常的工作。起初的時候,還有地方的老人來到衛生所尋醫問藥,打針輸液。隨著洪水的消退,地方病例也基本上沒有了。

? ? 清點完物資,鐘偉和趙思林一一登記,郭健看了看物資清單,原有的抗生素還有200支80萬單位的青霉素,先鋒五針劑倒是剩的不少,還有103支1克劑量的粉針劑。生理鹽水和葡萄糖合計剩下了9箱。碘酒、酒精、雙氧水、新潔爾滅這些洗消物資已經所剩無幾了,若是再沒有補充肯定是難以為繼了。孫雅麗帶來的物資是一個標準建制營的醫療物資,總計九個箱子。忙了整整一個下午,此刻的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氣溫驟降到了體感可以發顫的程度,紫霞升騰倒是很有幾分詩情畫意。幾個人累的夠嗆,如何安排房間,分放這些物資只有等到明天再做打算了。此刻的趙大隊長也是特混營的營長,一身泥濘的趙繼明進了政府招待所的院子。想來也是累的不輕,因為事出緊急只有一個軍事主官,并沒有配備教導員和副營長,趙大隊長一個人便是全營的主心骨。司務長也是愁眉苦臉,災區的農產品運不進來,戰士們也是苦透了的。司務長老張是個河北人,小個子,大眼睛原本面如皓月,兩個月下來眼睛倒是還在,只是皮膚已經黑里透紅了,清瘦了很多。一進門拿著兩個暖壺,這肯定是給郭建的,物資清單中沒有暖壺,郭建還在想每個單位發下去的暖壺去哪里了,幸虧丟失的不是戰備物資,否則可是要擔大責任了。

? ? “小郭子,這玩意都不記得帶著了,是不是打算當逃兵了,若不是我給你們收著,這可算是大過一件了。”司務長邊笑邊說。

? ? 郭建趕忙接過兩個暖壺,軍品的品質還是很好的,這些日子沒人用心的呵護著這兩支暖壺,依舊完好無損。連忙謝過司務長,又問道:“天都這個時候了,我們是下連隊吃飯,還是招待所里為我們安排飯菜。”

“你們三個還有我和大隊長都是沾了孫護士的光,地方上的領導考慮到有女同志,今晚特意安排了飯菜,可是過了今天還是要到一連的炊事班去吃飯的,咱們不能搞特殊化,你和小孫都是黨員,要有覺悟的。”司務長一本正經的告誡著我們。一個當了十幾年兵的老志愿兵,三級專業軍士的銜,和趙大隊長的資歷相當。只不過趙大隊長可是陸軍大學的高材生,才會擔任特種兵大隊的主管,人稱“趙閻王。”士兵見到他都會不自覺的后背發涼,郭建也受到了這種氛圍的影響。不過這次的任務特殊,與軍事訓練相差甚遠,士兵們也漸漸的淡忘了他的“閻王”稱謂。

? ? “不和你們說了,我倆去洗一洗,你們也去吧,一刻鐘后咱們在一樓的餐廳吃飯”趙營長不茍言笑的發號施令。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又說道:“房間給你們分配一下,趙護士住在二樓中間的207房間,郭健住在一樓的101,小趙和小鐘住在107房間,中間的幾間房作為臨時的衛生所,明天就要開展日常工作,郭健帶著小趙出去巡診,孫護士和小鐘在家里安排物資發放,處理日常門診。”

郭建好奇的問了一句:“你和司務長住哪間房?”

? ? “我們住帳篷,和你提個要求,你總是吹笛子,弄的四面楚歌,人心浮動,小心我揍你。”趙大隊長,人狠話不多,此刻更是一臉嚴肅的說道。郭建也只能悻悻地的聽著,任由他數落了。自從來到抗洪前線,沒有書籍、報紙和電視,就是與這污濁的汪洋為伴,再有就是可惡的蚊子和白蛉了。眼前的這位孫雅麗或許也算得上是一道靚麗的風景,至少郭建不會像懼怕趙青護士長一樣的猥瑣。除了“新兵蛋子”之外,護士長還會把他當成苦力一般的呼來喚去。蒸煮消毒、做敷料,還總是嫌棄他做的敷料包邊兒不嚴格,有丁點兒的線頭露出來都會遭到她的當頭棒喝。前一段時間她還得了甲溝炎,要她回到軍部大院兒再做處理,偏說他婆婆媽媽的,非要郭建給她拔掉指甲,說是回去找別的大夫拔,要是拔不好她也沒法子教訓那些軍醫,在這兒若是不把她伺候好了,就好好的收拾他。在出發的前兩天,郭建切開了她左腳大拇指兩側的皮膚,這是違規操作的,長到肉中的指甲很深,腳趾一直是紅腫的狀態,形成了慢性炎癥,并不會化膿,但是在護士長一再強烈的要求下,郭建還是給她做了這個小手術。沿著腳趾頭兩側皮膚深淺交錯的地方打了利多卡因,只是因為怕她疼的叫出聲音來,特意分層注射了很多。切開指甲兩側的皮膚,用手術刀和止血鉗一點一點的分離指甲和甲床,比繡花更不容易,若是出血多了,護士長肯定會恨郭建很久。好在他的技術還算不錯,骨肉分離的非常清晰徹底,沒有太多的血從甲床上滲出,從肉中揪出了大約三毫米左右的殘甲,這是她總會發炎的原因。胖嘟嘟的腳趾頭,即便是長出新甲也不一定如愿以償,索性給她補了一劑麻藥,將兩側多余的甲床切掉了薄薄的一小條兒,大約不會比韭菜葉子更寬。用最小的針和最細的線做了曲線串聯縫合。用凡士林紗條蓋住甲床,繃帶綁緊后,輸了兩次的先鋒五號。臨走前再一次給她洗了腳,換了藥,滲血已經沒有了,也沒有腫脹,皮膚的顏色正常。用了氯霉素紗條換下了凡士林紗條,做了細致的包扎,以保證她能穿得上拖鞋。就這樣,護士長趙青帶著幾個重病號返回了集團軍駐地。

? ? 孫雅麗笑了笑,又道:“我說見到她的時候一瘸一拐的,兩個小戰士攙扶著她上了火車。”這是今晨在火車站的事兒,因為一直都忙著,孫雅麗并沒有時間說起這件事兒。好在郭建總算不辱使命,完成了護士長的任務。回去估計也要休息半個月,才能行動自如,新甲全部長出來怕是要等個兩三個月的功夫。

? ? 晚飯后,天色已晚,招待所外面的街道上被水沖過的泥濘已經干凈了很多,只是依稀可見一些暈痕而已,九月的秋風刺骨的冷,隔著窗子向外看看,依稀跳躍的燈火昭示著他們重回了人間。很累的一天,郭建并沒有打算過多的欣賞這并不友好的夜景,只是想著盡快的結束這次任務,或許還能回到學校或者回到集團軍機關。敲門聲響起,打開房門,孫雅麗站在門外,手里拿著一封信。沒等他允準就徑直的走了進來。臉色似乎凝重了一些,與此相比,他更想看到她的盈盈笑意。

? ? 孫雅麗溫情脈脈的看著郭建,又帶著幾分懇切說道:“對不起,我拆看了你的信,當然是首長允準的,因為你門長期在前線,為了不影響工作,這封信并沒有轉過來,況且駐軍隨著洪峰行動,我們也不知道該把信怎么郵寄給你,怕有什么情況我就替你拆看了這封信,地址是你家鄉的,內容你自己看看吧。”

? ? 她的話撲朔迷離,讓郭建有些心思不寧。郭建看了看她說道:“你說說內容吧!”心想:“既然已經看過了,也沒什么秘密可言了。”

? ? 孫雅麗依舊拿著信,見郭建并沒有接過去,便又說道:“那好吧,你別擔心,應該已經過去了。”

? ? 究竟什么事兒?郭建急切的問道,但還是不想自己看信的內容。

? ? 孫雅麗道:“姐姐說,你的父親病重住院了,或許很危險本想著讓你回去一趟。”

? ? 郭建接著問道:“就這一封信嗎?后來呢,你早怎么早不來通知我呢?”一連串兒的問題脫口而出。

? ? 孫雅麗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接著說道:“還有一個消息,首長調走了,去了軍區,到北京后的首長又馬不停蹄的去看望了老人家,已經脫離危險了,普通的感冒引發了陳年舊疾,應該是得了很重的病毒性肺炎,首長找了當地的民政部門,現在已經好轉了,應該已經出院回家了,三天前首長給集團軍的王副政委打了電話,要過來的人轉告你,老人平安無事,這封信寄到了軍部勤務班,首長行前特意來了一趟醫院交給了院長,大家考慮你的任務時間不定,決定拆看這封信,而第二天首長就往北京去了,聽院長說的,首長調到軍區了。現在是李參謀長代理軍長的職務。我在出發前院長讓我轉告你,首長特意打來電話說老人沒事兒,你放心就行了。”

? ? 此刻的郭建不能自持的流出了一滴眼淚,她隨手替郭建擦去了眼淚,漏出了嫣然的微笑。

? ? 孫雅麗上下打量了一番郭建,憐愛的說道:“新兵蛋子,好像長高了一些,試一試這一身毛衣褲你穿著合適嗎?”說著,她從一個乳白色的塑料袋里取出了一身米黃色的拈花毛衣褲,這個季節是該穿上厚一點的衣服了,部隊配發的只有絨衣、絨褲,而且還沒有帶來,到這時候才算事配發了新的秋裝,郭建也已經打開了嶄新的冬季作訓服,正打算明天一早穿上呢,這個季節的內蒙東部的氣溫早晨起來說不定就見到霜冰了。他有些受寵若驚,忙著套上毛衣,很貼身也很秀氣。

? 郭建接過袋子,看了看又摸了摸毛褲,低聲問道:“這是我姐姐織的嗎?”

? ? 孫雅麗有些無奈,又紅了臉,她說道:“是姐姐織的,只不過是你眼前的這個姐姐織的。”說著話,順勢坐在房間的椅子上,似乎還有什么話要說。只是此刻的她眼神游離,紅潤的有些讓人心疼。接下來的話讓郭建的心如刀絞一般。

? ? 她拽了拽郭建,示意他坐下,又說道“你知道,部隊在整編嗎?”

? ? 郭建回道:“我倒是在學校放暑假的時候聽人議論過,但這是真的嗎?”郭建認真了起來。

? ? 孫雅麗接著道:“對的,這是真的,老首長走了以后沒有新的軍級首長到任,整編工作正在醞釀推進,我可能要轉業了,已經打了報告,反正我家就在那里,準備去工人醫院繼續當護士了。”

? ? 郭建些許驚愕道:“這怎么可能,也太突然了一些吧!”

? ? 孫雅麗道:“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老首長是最后一任軍長,他走了以后,這個集團軍就要被拆分到F集團軍了,下面的兩個甲種機械化師會縮編成兩個合成旅,集團軍機關的人員,就地轉業或者服從部隊統一安排,只是你們身在抗洪一線,這個營也是要保留的,據說這是老首長爭取過來的,你可以選擇繼續在部隊服役,也可以選擇復原轉業,只不過你還不是干部,若是不能隨著首長一同去新的工作崗位,就要去繼續上學,或者按照義務兵復原回家,據說會有一定的經濟補償。”

? ? 此刻的郭建心痛已經盡消,突然沒那么難過了,他想:“部隊更像是一個‘牢籠’,有什么可以留戀的呢!終究都已經物是人非了,我才只有二十一歲,走就走唄!”而一旁的孫雅麗顯然沒有郭健這般的輕松,說話間,她的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空氣頓時凝住了,許久后郭健問道:“你怎么哭了呢?”

? ? 孫雅麗道:“快散伙了難道還不能哭一哭嗎?我又不是你,鐵石心腸,就是一個狼心狗肺的書呆子。”

? ? 郭健在進入軍醫學校代培的時候,孫雅麗已經畢業了,同是一個地方出來的人,孫雅麗卻是從地方高中考到學校的,高級護理系一畢業就中尉軍銜,干部待遇。加上她的家就在集團軍駐地,所以畢業后回到了A集團工作。而郭健只是首長身邊的一個小兵,因為表現突出首長隨了他的意愿,保送他到軍醫學校代培,需要通過全部考試后,報經集團軍政治處批準能進入軍隊干部隊伍。此時的軍隊改革,無疑是不可能在A集團軍直接提干了。其實并不木訥的郭建知道孫雅麗的淚水所帶出的情感。只是他無力回天而已。眼前這位姑娘的眼淚更像是滴滴熱油一般濺在郭建的心頭,引發劇痛。

? ? 相遇的時候,雖說已經是秋天,但校園內花木繁盛建蘭和月季交相輝映,還是一片盛裝之下的蔚然景象。只不過他入學,她調檔案,不經意間便有了接觸,交談中的距離越來越近,居然要在一個單位工作,孫雅麗的一句“再見新兵蛋子。”和她回眸一笑的燦爛容顏,又有多少青澀少年可以淡然處之呢?寒暑假的時候,郭建回到集團軍駐地,就混在醫院中實習,集團軍醫院在戰時是一個龐大的機構,配屬的設備也是一流的,在平時可以完成骨科、婦科、心胸外科等很多高難度的手術,其外科水平,絲毫不會遜色于一般的地方知名醫院。只是在和平年代,那里的醫生護士要論流到軍區所屬的各級常駐醫院去不斷的輪訓學習,到軍醫大學去進修,很多人也就幾經周折的留在了進修學習的軍區以內的各個三級醫院。護士相對穩定一些,唯一的區別是在軍師兩級的醫院中,這些軍醫和護士都有軍銜兒,而在軍區所轄的三級和總后的醫院中的這些醫護人員都是文職干部,統一著文職軍裝,沒有軍銜體現。

? ? 郭建與孫雅麗此刻雖然是醫生護士的角色,但當大家脫下軍裝一同回到地方,將是天壤之別的境遇,況且孫雅麗的家就在駐地,去年暑假的時候,郭建還曾到訪過這位孫姐姐的家,富麗堂皇,雍容華貴,家里有很多的產業其中就包括煤礦和商業地產。

? ? 一群男人堆兒里的倩影,雖然郭建內心的自卑讓他和她之間自然的保持著理性的距離,但還是用剛剛發下來的嶄新雪白的毛巾幫孫雅麗擦去了眼淚。并自然的幫她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頭發。在部隊雖然不能長發披肩,但尋常之下也有不同,孫雅麗的頭發很長,只是平時不敢輕易的打開,幾個卡子死死的束縛著一頭黑發,發髻挽成了一團兒。一天的忙碌,讓她的頭發有些松散而凌亂。

? ? 郭建道:“別想了,回去睡覺吧!明天還要干很多活兒呢!必定我們現在還穿著軍裝,有一天脫下軍裝,我認你做我的姐姐就是了,更會永遠記著你的溫暖,這身毛衣褲的溫暖。”

? ? 孫雅麗此刻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時間已經將近晚上九點了,她走過樓道的的時候會留下腳步聲,這腳步聲或許會讓樓道那邊的趙思林和鐘偉浮想聯翩。送走了孫雅麗,郭建幾乎一夜未眠。心中不停的想著明天將要完成的工作,一遍一遍的梳理著,記得趙大隊長吩咐了,明天要帶著趙思林去一線看著。準備一些應急的東西,盡管不一定需要,但也要有“武器”在手才成樣子。尋思著,背上一個診箱,帶上紅十字袖標,還有應急的藥品、黃連素、痢特靈、敷料、脫脂膠布。從招待所到大部隊的駐地還有十幾公里遠呢,郭建需要做吉普車過去,說不定晚上也就住在一連的帳篷里了,洗漱用品自然也要帶上的。囫圇個兒睡了一夜,清晨五點便聽到了趙思林的聲音。這小子倒是積極,司務長開車從大部隊駐地趕過來,車燈一晃趙思林就知道是司務長來了,卡車和吉普車的聲音是不一樣的。這個特混營帶了兩輛吉普車和兩輛卡車過來,進入洪區一線的時候,這些車輛留在了安全地帶。孫雅麗是這支隊伍中唯一的女性,自然要守在家里看家,郭建和趙思林快速的完成了洗漱,上了司務長老張的車。

? ? 郭建問道:“司務長,前面的情況怎么樣?”

? ? 司務長回說:“沒什么事兒,估計用不了幾天也就該撤退了,地面上已經有冰碴子了,河里的水就那個水位,沒高也沒低”趙大隊長說:“今天安排一半兒的人也就是一連和二連的一個排的人沿河兩岸巡查一下,三連進行訓練,二連剩下的兩個排幫助老鄉,收拾一下莊稼,有些地方的莊稼已經沒有成熟的可能了,但是玉米即便還青著也該收了,老鄉們也都下地干活兒了,部隊不動一動也不像話。”

? ? 郭建道:“司務長,那我今天就和你們住在帳篷中吧!”郭建這樣要求著。

? ? 司務長卻說:“怎么,你說趙青護士長是只母老虎,難不成濃眉大眼的孫雅麗還能吃了你不成?你們過去也就是看看那幾個有傷在身的戰士,如果沒什么事兒,一會兒還要和我一塊兒回來,把絨衣絨褲和冬季作訓服給這些戰士發下去,然后把這些戰士的迷彩服帶回去集中起來,當地政府解決了十幾臺洗衣機,把這些戰士衣服都給洗了。還有趙大隊長向軍部匯報了一個訓練計劃,我們這些人可能要徒步一百公里到通遼去上車回到軍部大院兒,當然這至少也是十多天以后的事兒了。”

? ? 趙思林低著頭打起了呼嚕,可能是昨天太累了,也可能是換了新的住宿環境,還不太適應的緣故。累了一天雖說政府招待所有公共的浴室,但是他也沒有洗澡。匆忙洗漱的趙思林的眉毛還是白的,香皂的泡沫都沒有洗干凈。長期緊張的生活,趙思林的嘴長了口瘡,可憐的家伙就連喝熱水都是苦不堪言,算起來有一個多禮拜的時間了,吃了很多的符合維生素B也未見好轉。此前他是工兵營的營級衛生員,從來就是體弱多病,只是郭建和他并不熟悉,趙青護士長好像對小趙很是關照,或許是出于本姓一家的緣故,或許是因為趙思林的體弱之故。郭建并沒有多想什么,只是心里嘀咕著“這家伙比誰起的都早,這會兒居然打起了呼嚕,真是個怪胎。”

? ? 大約走了半個小時,車子不能再往前開了,要徒步到達宿營區域,天剛亮,營地里四十多頂帳篷看起來整齊而壯觀,各連隊的炊事班正在做飯,一些褐煤和干柴,炊事班的人也很辛苦,每天都會為干柴犯愁,內蒙的煤炭有好有壞,地方上送過來的這些煤炭可算不得上乘的好煤,煙很大而且發出刺鼻的焦油味兒。這個季節的土豆和蘿卜剛剛勉強可以吃,只是郭建擔心這些半生不熟的土豆可能會引起食物中毒或者讓戰士們腸胃不適,特意跑到灶前看看,還是有些雞架子的,好歹也算是葷腥兒了,早飯就是饅頭和這些燙菜了。到這時候趙思林和郭建才想起來沒有帶吃飯的盆兒和筷子過來。很是尷尬,問了司務長有沒有多余的。

? ? 司務長無奈的說:“哎,你們呀!哪里就像個當兵的樣兒,昨天丟了暖壺,今天居然連吃飯的家伙兒都不帶了,到了明天去個茅房就把褲子也忘在茅坑里了,根本不像個當兵的,倒像是地主羔子。”司務長一頓沒輕沒重的數落。

? ? 趙思林這會的瞌睡已經過去了,突然就幽默起來了,他說:“我記得趙青護士長不是你家嫂子呀,怎么就這么像是你家嫂子呢!倆人怎么一路的呢!”趙思林的這番話還真的有些道理。

? ? 司務長道:“你個新兵蛋子,少在這亂點鴛鴦譜,趙青算是白疼你這個白眼兒狼了,這話要是讓你嫂子聽見了,我非得挨大嘴巴子不可,要是讓趙青聽見了,你小子非得變成紅眼睛,耳朵長的兔子不可。”司務長說著話,看著鍋里的菜和大籠屜上的白饅頭。

? ? 郭建好奇的問道:“思林同志怎么就能變成兔子呢?”

? ? 司務長又道:“你想想吧!趙青要是聽見他這樣兒胡說八道,一準兒會罵他是兔崽子,還會揪著他的耳朵使勁兒的往長了拽,這小子一哭,眼睛紅了,不就從兔崽子變成紅眼睛的大白兔子了嗎?我倒是惦記過人家,可被徐大夫捷足先登了,不是嗎?可不許再胡說八道了,我家你們的那位嫂子也不是省油兒的燈。你們這些小屁孩兒哪懂得這里邊兒的事兒呀!”

? ? 趙大隊長拎著一把鐵鍬就過來了對著司務長說:“真是怪了,還真就有的堤壩出了滲水點,折騰了倆來小時,總算有驚無險。”

? ? 這種情況司空見慣了,只要沒有人員受傷就是好的,河面有幾十米寬,水深倒是沒那么歇斯底里,頂多也就一米多深,真要是出了問題,誰都無可奈何。防患于未然是抗洪的關鍵,此刻已經初見冰霜,要是出問題也是在中午艷陽高照的時候。各連隊吃飯的時間由連長定奪,并沒有統一的規定。一連長李明是一個山東壯漢,一口氣能徒手從外墻角爬上五樓,封神一般的人物,特種兵中的悍將。各個班排都過來分批次打飯了,這飯看著昏頭巴腦,吃起來卻津津有味兒。守著青櫻一片,沒有桌椅板凳,每人一個搪瓷飯盆,一雙筷子連菜帶湯再掐上兩個白面饅頭就是不錯的伙食了,中午一般都是米飯,這種大行軍鍋經常做出夾生飯來,條件艱苦也怨不得炊事員什么。不知不覺間,早餐就結束了,因為沒有太多干凈的水,戰士們的飯盆也只能用和著泥沙的河水洗個大概,再用大桶中沉淀下來的清水稍微的沖洗一下,日常士兵們喝的水也就是用這口做飯的大鍋燒過的開水。郭建和趙思林每天會在這些水中投入十幾滴的碘酒,或者是次氯酸鈣泡騰片兒。即便如此還是會有一部分士兵不時的拉肚子。

? ? 吃過飯,郭建陪著趙大隊長在營帳外緊固那些纖繩和地錨,見他起身,郭建道:“趙大隊長,我建議你別再對戰士進行體能訓練了,連續這么多天的奮戰,怕是已經到了戰士們的極限點了。現在是寒熱之交的季節,吃食又這樣兒的勉強,再進行體能訓練怕是會吃不消的。”趙繼明點點頭,他顯然也不是鐵石心腸。他深情的看了看這些黝黑的戰士,面露慚愧,心中感慨,嘴上也道:“這哪兒還像是一只鐵血的部隊呀!”他叫來一連長李明說:“發軍裝吧…,李明你帶上十幾個戰士開卡車去招待所把戰士們的冬裝拉回來,今天要全部發到每個人的手中,千萬注意別把卡車陷進去了,勘察一下情況才行。”

? ? 郭建和趙思林將有傷病的戰士集中起來檢查了一遍,至少有六個人需要輸抗生素治療的,要把他們帶回招待所。心想:“想住帳篷可能不行了。”天氣一天天的漸漸的寒冷,雖然補充了物資和冬裝,但是這些戰士必定是血肉之軀,在凈水奇缺的情況下,衛生保健的狀況堪憂。趙大隊長把郭建和司務長還有三個連長叫到一起,這些人都是黨員,這算是一個臨時的支部會議。最終決定聯系當地的人武部,協調可供戰士們休整的住所,另一邊要改善戰士們的就餐環境和營養水平。兩個多月的時間,這些身著軍裝的人沒有權利說:“度日如年”的話,也不能有絲毫的怨言。為了國家和人民,犧牲在所難免。但不能讓這些青春年少的戰士們,在這苦寒之地落下一生的毛病。會議形成了初步意見以后,報務員給集團軍發了電報。一天都在分發冬裝,到了下午四點多的時候,集團軍發來了電報,同意了臨時黨支部會議的決定,并已經聯系了當地的人武部協調營地。批準特混營在這里原地休整十天的時間,分批撤回。大體的撤退序列是衛生所最后撤離,趙大隊長最后撤離,一連最后撤離。物資就地處置,可用物資通過鐵路發運回部隊駐地,廢棄物資登記造冊。除器械外的所有醫療物資交給當地政府接收,并同樣登記造冊,由當地人武部簽收。國慶節前要完成撤離,撤離前可以和當地居民舉行告別的聯誼活動。

? ?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里,大家都在按照集團軍的命令,各自忙碌著,在招待所中輸液治療的那些戰士洗了熱水澡,換上了干凈的衣服,陰囊的感染得到了控制,這是最令郭建心安的事,這種因為艱苦的衛生條件所造成的群體性疾病,處置不當會給個別戰士造成終生不育的遺憾,而且很大程度上不會得到傷殘鑒定。

? ? 忙忙碌碌的幾天過去了,當地騰出了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的宿舍,安置了兩個連隊的住宿,另外一個連隊仍然要駐守河堤,直到氣溫下降到了帳篷所不能御寒的時候,當地的學校決定休課安置這些戰士。回到招待所的郭建,似乎已經在忙碌中忽略了那雙凄美動人的眼睛對他的關注,和孫雅麗的見面總是來去匆匆,甚至來不及說一句話。是的,郭建在逃避孫雅麗的眼睛,卻還小心翼翼的穿著那身毛衣褲。他一早就知道這身毛衣褲是出自孫雅麗之手,卻故作糊涂的說成是“姐姐的禮物。”出征前夕,在護士辦公室的桌子上就已經看到了一樣顏色的毛線,那張桌子正是孫雅麗平時經常使用的。只有不停的忙碌可以讓郭建不去想孫雅麗這個人,他不知道是該把她定位成一個姐姐、戰友、還是攜手之人。更清楚的知道,此時的境遇,他們不會任何的結果,他沒有愛與被愛的權利。但就連睡覺也舍不得脫下那身合體的毛衣(褲)。

? ? 經過修整的部隊意氣風發,英姿再現。洪水也終于失去了它的鋒芒,一切轉歸平靜。到了離開的時候,地方政府的領導到駐地慰問官兵,并改善了伙食,盡管達不到軍隊四菜一湯的標準,但有羊肉可吃,終于不用在吃那些雞肋一般的骨頭了。當地中學的師生,要為這支英雄的部隊舉辦一個送行的活動,軍民聯歡是人民軍隊的傳統。這不但不違背原則,還得到了集團軍政治部的高度認可。部隊也是要出節目表演的。特混營中的一連原本就是特種兵大隊的骨干,一套軍體節目的排演看的人熱血沸騰,前仆、側倒、空翻、空手格斗,各個都是真英豪。

? ? 趙“閻王”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的特種兵又回來了。

? ? 郭建看著這些英武的戰士若有所思,趙繼明突然發聲道:“郭建,過來。”

? ? “大隊長?營長?我該叫你什么呢?還是閻王更貼切一些。”郭建詼諧的附和著趙繼明,邊說便朝著趙繼明走來。

? ? 趙繼明卻道:“少跟我廢話,你那破笛子呢?給我們來個節目,軍地聯歡,你總要添磚加瓦才行。”

? ? 郭建道:“不是說四面楚歌嗎?你倒不如去找一下孫雅麗,她的琴聲能讓你的骨頭都酥了。”郭建的確不想在人前賣弄,那笛子只是他一個人疏解煩惱,發泄心中苦悶的道具而已。而孫雅麗從小家教森嚴,在他家有一架白色的鋼琴,一曲梁祝曾經將郭建帶入了化境。

? ?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趙營長反問。

? ? 郭建又回道:“當然是真的,我聽過她演奏。”郭建的話竟然紅了他自己的臉,很少有人知道孫雅麗有鋼琴的功底。那是來自西方世界的高貴的玩意兒,一般人家兒根本就買不起這東西。如何就能有幸被郭建聽了琴聲呢,這豈不是說兩個人的關系非同一般嗎?郭建心里正后悔著想著:“一張破嘴,沒個把門兒的。”

? ? 趙繼明也并不問太多,既然這是一項必須完成的政治任務,素材越好,回響越好。電視臺的要來報道。一介武夫現在正需要孫雅麗的那雙纖纖玉指,翻飛出天籟之音。

? ? 一頭霧水的孫雅麗聽到趙繼明的呼喊,急忙跑了過來。

? ? 趙繼明道:“小郭子說你會彈鋼琴,學校正好有鋼琴,說是一個大企業去年捐贈的,你過去看一看能不能用,給聯歡會添個彩頭兒。”隨著孫雅麗一同出來的趙思林和鐘偉跟著起哄。鐘偉說:“大隊長,我會打鼓你要不要?”而趙思林則說:“孫首長只會亂彈琴,倒不如你耍大刀好看。”鐘偉接著調侃趙繼明說:“對,對,對閻王耍刀,地動山搖。”

? ? 趙繼明狠狠的對他倆說道:“滾蛋,我一刀劈了你們這倆小兔崽子。”特種兵大隊沒人敢和趙大隊長開這樣的玩笑。哪個不怕死得要是這樣調侃閻王爺,那等著他的一定是四百米障礙或者負重五公里的體罰。

? ? 孫雅麗看了看郭建有些累怨的說:“你那爛笛子呢?不是很能吹嗎?。”復又看著趙大隊長道:“他也出一個,我就去賣藝,好歹有個伴兒。”

? ? 面面相覷孫雅麗和郭建此刻都明白彼此出賣了對方。這也是自從第一晚淚染新巾后,兩個人的再一次碰撞交流,郭建低下頭,明白了自己的冒失,而孫雅麗見他現出愧意反覺得自己過份,倆人分了眼神,一同看向趙繼明。

? ? 趙繼明卻說:“好吧,就這樣定了,這是命令更是政治任務。”趙繼明斬釘截鐵,不容置喙的命令著郭建和孫雅麗。

? ? 次日在中學餐廳聚餐結束,一眾官兵和當地中學的師生一同布置會場。司務長已經將所有需要發還的物資全部送到了火車站,手里還拿著一疊車票,這是準備好了一切,郭建要了一張車票,上面只有站點沒有乘客的名字,明天下午三點的兩節車廂,后天一早抵達駐地。這兩個多月的煎熬和榮譽共存的日子終于結束了,將車票還給司務長。郭建一個人兀自的默默離開了,他的心空了,因為他在這次任務結束以后,便只有一個選擇,家貧父病無可托付,他必須復原回鄉。帶著永遠的遺憾,離開軍營,軍營是個大熔爐,有殘酷也有溫馨,有鐵骨錚錚也有溫情脈脈。也是一個夢尚未起航就即將破滅的地方。一時精神出竅的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違反了紀律,未經批準不得隨意外出,此刻的郭建已經在門口外站著了,猛然回頭,他最不愿面對的那副姣好的容顏就在他的背后。此刻轉身,便不可能擦肩而過,他的內心正在經受著煎熬,無比的孤獨落寞。但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彷徨和迷茫。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決定,只有鐘偉和趙思林躲在這一雙男女背后的竊竊私語,還有司務長那略帶詫異又羨慕的眼神。在常人看來天做的珠聯璧合,郭建卻從不敢面對。盡管他的內心有一團升騰著的火焰,卻不得不將其盡可能的掩藏,直到那團火焰漸漸熄滅,或許那火焰并不能熄滅,他只是將火的溫度化進了自己的血液。

? ? 終于得空兒孫雅麗逮到郭建道:“你怎么回事兒,一字千金,就不能和我說句話嗎?”孫雅麗的這一問,疼了郭建的心。剛來一線的時候,那一個擁抱的余溫未消,此刻的自己卻冷若冰霜。他們不是普通的士兵,一個是可以談婚論嫁而又秀色可餐的干部,一個是首長愛重的玲瓏剔透,天資聰穎的門生。

? ? 司務長看著郭建和孫雅麗并肩站在院中,小聲的說話,便走近了道:“明天要走了,出去走一走也行,不違反紀律,不準外出的規定也不是給你們定的”

? ? “好,那我出去看看,買一點兒東西”孫雅麗這樣附道。

? ? 司務長又說:“你倆都你去吧!別單蹦兒了,安全一些。”司務長的用心他們都清楚。但是,司務長也知道郭建之所以能出出類拔萃,就是他處處謹慎從不授人以柄的性格做就的結果。在軍旅中男女關系是最大的忌諱。司務長這樣認為郭建,其實他錯了,此刻的郭建知道,他和孫雅麗的這戲邂逅也是一次訣別。既然自己決定了返鄉,他們之間就算情深似海,也是萬水千山無可彌合。更何況,郭建深知他是配不上孫雅麗的,青春的懵懂而已,在這個環境中有首長的光環,郭建自然熠熠生輝,一旦脫離了光環的映射,他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無論是雙方的家庭還是出身都有著天壤之別。他用畢生的努力也不可能換來她想要的生活和幸福。既無可能,又何必招惹呢。為了不再傷害一個柔弱多情的女人,郭建決定在回到駐地后再和她徹底的談清楚。在這個滿目蒼涼的世界里,他們此刻是最親近的人,若是將她的內心在這里打翻,郭建便不再是那個讓她心安的人。也沒有家人可以給她撫慰。因為有愛所以盡可能的不去傷害。想到這些,郭建還是陪著孫雅麗在街上走了很遠的路,談到了藝術、醫術甚至是盤發的技巧,唯獨沒有談到將來。

? ? 他們或許明白,此刻只是彼此保護著對方罷了。

? ? 孫雅麗道“你喜歡什么,我賣給你,姐姐的禮物”孫雅麗這樣小心翼翼的呵護著這個看似健碩而優秀,實際上內心不堪一擊的郭建。

? ? 而郭建卻說:“明天你先彈琴吧,我們回學校看看鋼琴。”他岔開了話題。此刻的孫雅麗似乎明白了他的內心,不接受就是不愿意留下傷痛。倏忽間的沉默,郭建也看到了她的心疼,于是轉了話鋒道:“毛衣已經很暖和了,我一直都穿著呢!”他就是這樣一個玲瓏剔透的人,一句話便撫平了她內心的漣漪。這一圈兒居然走了一個多小時,孫雅麗手上戴著一塊正方形的瑞士梅花金表,時針指向了傍晚六點。他們必須回去了,因為這個剛剛過了洪水的街道上,沒有滿腳的泥濘就是對他們的友善了,更別指望能找到一個吃飯的地方了。

? ? 夜晚來臨,郭建坐在招待所的那張破了一個角,漏出鋸末渣子的老舊的米黃色的寫字臺前,左側是一個空堂兒,右側則有三個抽屜,從第一個抽屜中取出一疊信紙和鋼筆。他實在不忍心拒絕,也根本不能拒絕這份純潔的感情,至少他目前認為那只是一份感情而非愛情。但是他卻沒有勇氣決絕的傷害一個,他主動擁抱過的,又給他在戚風切切的歲月里送來御寒毛衣的姑娘。除了年長他三歲以外,容顏姣好,眉清目秀,皮膚白皙,身材高挑,更兼家境殷實。若無心何來如此關愛備至,又何以千里送暖,忖度了很久,他終于下筆寫下了一封書信,信中寫到:

? ? 雅麗:

? ? 見信如面,思儂不已。我的不辭而別,不值得你原諒也不會得到我自己的原諒。我和你猶如月宮仙子與凡夫草莽。你之所見,謙卑恭順一切皆是假象,是為了謀得一席之地的惺惺之舉。然而我的良心未泯,家中父母無依,若我再罔顧孝道,或以逶迤換得真情,縱然可換得一時愉悅,卻難以一生如一。因為無力愛你,所以只得遠離。不求你的原諒,唯愿夜夜為你祈禱。縱然心碎一時,卻不敢讓愛我之人一生悵惘。

? ? 我走了,帶著你的味道和永生的容顏,帶著擁抱過你的溫度,和附著在體表的、深入筋髓的愛走了,我失去了一個摯愛,卻在自己的內心鉆下了一個窟窿,鐫刻下了她的名字。若有來世,我愿碎骨以報。我會一生去尋找你,卻不愿再找到你。在我以后你依然風姿綽約,能得萬千寵愛。此生銘刻,卻無顏以見。走了,我們都傷的不輕,留下我們或許遍體鱗傷。在還未發生的時候,那傷痛或許還能愈合。或許我們的緣不在今生。前世相依,來生尋覓。當廊下風鈴響起,那風是你,那鈴音是我。

? ? 在你給我毛衣的那一刻,便知道了那溫暖的出處,只是過分的自卑心讓我無力承受這份戚風切切中的暖意,穿上它們的時候,我的心幾近融化。我是無恥的,接受了你的愛意,卻隱藏了自己的內心。放蕩坦言,我對你無比不舍,不僅僅是你那嬌好的容顏,更為你無懼天差地別,不存世俗的美麗真心。可我不配擁有,只配遠遠的守護。不,或許我不配守護著你,我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愛,是的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你,我是一個被絲線掉在房梁上風鈴,沒有根,沒有魂,只要有風他就會響起。做玩具、觀賞可以,但因為風鈴沒有根和魂,自己不會發聲,更不能安穩,你不容易抓住,也靠不著它,用力大了,絲線就斷了,此刻就連玩具也不是了。

? ? 愛是一種給予,此刻的我無可給予,血再熱也會有涼下來的一刻。告別是我最深的愛意。你若愛我就請接受這份告別。你若恨我就讓我別再輪回。心疼的那些日日夜夜里,我愿意承受心被撕裂的感覺。撕裂的疼讓我在心底里見到清晰的你,感受到你溫暖的懷抱。

? ? 這封信他寫了兩個小時,該是熄燈的時候了。郭建將信折好,放在左胸前的襯衣口袋里。這一夜,他傷過心、流了眼淚,但依舊沒有改變什么,依舊那么的決然。早晨的陽光將郭建從睡夢中驚醒,他睡過頭了。盡管不在軍營,但仍舊該早些時候起來。連日的折騰和這份傷心似乎哪里不妥,他發燒了。敲門聲響起,“聽這聲音如此輕盈,怕是她來了吧!”郭建心里這樣想著,還是起身去開了門,此時的他就連站著都有些困難了。天氣變化的太快,幾天來的忙忙碌碌,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搬了多少東西。身上還是那一身毛衣裹著,這邊兒天氣不好,白天有十幾度的時候,夜晚可能會是零下幾度吧。戰士們一般都會在夜晚和衣而臥。踉踉蹌蹌的開了門,果然是孫雅麗。今天的她居然穿上了馬褲呢的冬裝,只是沒有戴帽子,條令改了,在沒有正式場合的時候,士兵和軍官外出和日常生活當中可以不戴帽子。看著郭建略顯迷離泛紅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郭建的額頭,果然是發燒了,距離下午的演出還有一段時間,除了整肅行裝的大部隊以外的人都在和地方上的領導忙碌著,布置著現場,一派祥和喜氣的節日氛圍。距離下午兩點的集會演出還有一段時間,分成三個駐地布置,自然嘈雜了一些,其實也就是掛一些條幅,搬一搬桌椅板凳,但這么多人的來來往往,定是一片喧鬧,三個會場意味著每個節目都要演上三遍才行。孫雅麗叫鐘偉拿來了生理鹽水和輸液器,打開了四只先鋒五抗生素,這種抗生素是不會輕易出現過敏反應的青霉素類藥物的替代品,尚屬比較新的抗生素,耐藥菌株很少。化學名稱叫“頭孢唑啉鈉。”嫻熟的動作,迅速的配制好了藥劑,一針見血的給郭建扎上了皮針,又叮囑鐘偉去給郭建弄些大米粥和雞蛋。

? ? 此時的郭建的確高燒的不輕,體溫計量過了體溫居然有39度還多。渾身癱軟的認人折騰。孫雅麗在滴壺中加入了退燒的地塞米松。大量輸液以后,因為抗生素的作用,病原體被大量殺死,免疫系統在清除它們的時候會產生更高的熱量,這時候用地塞米松做一下免疫抑制是必要。一瓶子液體的一大半兒進了體內,郭建也頓時感到了輕快,還冒出了細汗,這時孫雅麗打來了熱水,耐心的給他洗了臉,奉上白米粥和雞蛋還有咸菜。

? ? 日懸當空,司務長、一連的李明、二連的兩個排長、還有趙繼明都來看郭建了,雖然不是什么要緊的角色,但連續工作了兩個月的郭建也的確受累不少,這些官兵基本上他都一一的照看過,感冒發燒不在話下、腳氣、痤瘡也治好了不少,更難的還有三連的一個小戰士居然疝氣了,郭建給他做了復位,還親手縫制了一套束帶。在戰士們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 ? 趙繼明對郭建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整體都劃歸F集團軍了,還有一個壞消息,你們學校被裁撤了,或者說你們這批學員肄業了,王副政委來電報說明了這些情況,集團軍整體裁撤,你要去廣陽繼續再讀兩年的書了,這是蘇軍長的安排,你小子的面子可是夠大的,王副政委要我們站好老部隊的最后一班崗。”郭建并沒有太興奮,而是關切的問道:“三連的那個疝氣的小戰士,已經回駐地了吧?”

? ? 一旁的鐘偉答道:“早就回去了,特殊安排的還跟著一個輕病號呢!”

? ? “下午兩點的演出你還要再唱歌的哈”趙繼明這是得寸進尺。卻難掩他心中的喜悅之情,一連兩個月的風餐露宿確折騰的不輕,現如今終于告一段落可以回家休整一番了。身心俱疲的官兵們雖然不能像地方百姓那樣在休息的時候睡到日上三竿,喝到酩酊大醉。但管理可以適度的放松,非戰備狀態下的探親休假人員的比例也會相應的增加。很多官兵可以一解思鄉之苦。中秋假期在即,在這里搞個聯歡活動也算是大家提前過中秋了。

? ? 郭建卻看著趙繼明道:“還是算了吧!我這嗓子肯定是唱不了的,破笛子也沒什么好聽的。倒不如讓李明連長彈個吉他,領著大家合唱一首“軍中綠花”吧。”郭建有氣無力的應付著。出了一身的汗,顯然不太妥當。孫雅麗安排一行人散了,為了能讓郭建盡快的恢復體力,又拿了一瓶葡萄糖生理鹽水和一小支補鉀的針劑。換上了一瓶新的液體,估計這一瓶子輸完了,也就快到兩點了,可是補鉀的液體不能輸的太快,郭建說:“鉀就別加了吧,這樣輸下去太慢了”

? ? 孫雅麗卻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此刻是病人,服從命令才是唯一的選擇。演出是給別人看的,又不是自己非要去的,拖后一點兒能怎么樣呢?明天還要返程,在此之前還要再給你輸一次液體和抗生素。回去后到家里去給你做點好吃的,準備去廣陽報道吧。”孫雅麗一副長姐的關切,一連串兒的話,讓郭建有些難以招架。

? ? 在哪里不是風刀霜劍、勾心斗角的世道兒呢,現如今老首長走了并沒有將郭建帶走,合并進入F集團軍后,距離老家只會更遠。更何況,李參謀長和老首長素有嫌隙,此刻他掌政F集團軍隸屬于南部某軍區了。郭建因為出色的軍事素質和玲瓏的性格,更重要還有他的那雙靈巧的雙手,不管是扎針輸液、還是日常發報、抄收電文、平行文書、拆卸槍械、熨燙衣服、包餃子做飯都是全能的料子。在配屬給集團軍首長的勤務人員當中,還經常被王副政委借走整理干部檔案。若不是早就知道首長即將升遷,郭建也不會提出要出去上學的要求。原本保送直接進入陸軍大學的,可是郭建不愿意進入陸軍大學,在勤務人員當中,他是唯一敢于和首長提要求的人。況且和李參謀長人緣極差。但凡是參謀長組織的會議一概不用郭建參加、記錄。這在郭建的心理上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卻又因為首長的關系,不能主動接近參謀長。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首長走了之后的郭建等幾個人或許就變成了前朝余孽,定然不會有好的去處。好在王副政委托著算是勉強能夠修成正果。在首長身邊的這些年,一字一句都是珠璣要義,話里話外都要深刻領悟。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郭建早已厭棄了。剛剛二十歲出頭的他已經練就了一雙識人斷物的火眼金睛。

? ? 眼前的這位姐姐,更會是他一生的痛,但是他再也不想唯唯諾諾的活著了,“姐姐雖美,秀色終不可餐,金枝玉葉固然鮮有,但卻不敢高攀,脊梁與愛情,我該何去何從呢?”郭建的心理不斷的翻滾,眼睛不敢直視一直坐在他床邊的孫雅麗,可偏偏就被孫雅麗定睛的看著,孫雅麗似乎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她卻不敢相信,就這樣草草收場。從小到大,她還幾乎沒有品嘗過被人拒絕的滋味兒。這些年因為同為首長提供保健支持的關系,寒暑假是孫雅麗最為放松的時光,因為她可以將首長交給郭建照顧。在首長身邊,經常會被要求做一些她不會做的事兒,每當看到首長些許失望的表情,那種挫敗感便會油然而生。集團軍整編,她可以留在部隊,但在第一批征求意愿的時候,她就選擇了轉業。這“姐弟”兩個怕是擁有相同的性格特征,都不愿意看別人臉色活著,更不愿意唯唯諾諾的做人。

? ? 但孫雅麗是一個不太會生活的人,郭建的千手千眼,任勞任怨正是她所向往和想要的一劑人生的良方。富家千金自然不會窮困潦倒,但那個家必定不完全都屬于她。一個八面玲瓏又富有超級彈性和悟性的夫婿或許更勝過家庭的蔭佑對她的意義。

? ? 液體一滴一滴的掉在滴壺中,濺起散亂的幾個小水珠,屋內的氛圍寧靜的能感到呼吸的逐漸急促,而孫雅麗目不轉睛,就這樣用她目光牢牢的鎖定郭建。

? ? “你該去吃飯了,早餐吃的晚,還輸了這么多的液體,我的午飯就不用管了,別等司務長叫你,那樣不好。”郭建終于說話了。

? ? 孫雅麗起身出去并無只言片語,她知道就是拔個針,這對于已經度過了虛脫期的郭建來說輕而易舉。但是她要守著他,用目光虐待郭建,也是她管用的做法。那雙澈如清泉的眼睛,誰能受的住電光火石一樣的刺激呢!孫雅麗并未搭言,就這樣悻悻而去。

? ? 郭建的內心依舊翻滾,正如他還沒有交出去的信一樣,他喜歡這位“姐姐”但是他卻也知道未來遙不可期,他要付出常人百倍的努力,才能博得一席之地。他心中的光亮不是螢蟲之光、也不是皎潔的月光,而是要像太陽一樣的光耀四方。但是低頭看看,這件穿了半個月還是舍不得脫下來的毛衣,一針一線都是愛的體現,一個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如不是軍旅生涯的錘煉,她怕還是一枚五谷不分,四體不勤的千金小姐呢。卻為了他這樣一個從最低處爬出來的慘淡的生靈而夙興夜寐,手指磨出了繭子,織就了這身毛衣毛褲。況且這毛線還是精挑細選的雙股細線,花紋雖然平淡無奇,卻也飽含了真情實意。若是她的眼淚真如細雨般染頰。“你可真是罪無可恕了。”郭建在心里想著,內心在極度的掙扎中,但在他的臉上并無一絲呈現,永遠都是面帶三分微笑,難覓內心世界的那般老成持重。年僅二十出頭的他,內心卻是溝壑縱橫,更兼一些勝天半子的驕縱。郭建依舊在那三分微笑中享受著內心的煎熬。漸漸的他似乎又有了一些成就感。“不,這不是成就,我不是征服者,她也不是我的獵物,至少也是我的好姐姐。”瞬間升騰出來的心安理得的“成就感”被內心的良知陡然斧正。

? ? 郭建自己拔掉了扎在左手上的液體,起身頓感精神抖擻,這液體還真的就這般的神奇,穿好橄欖綠色的厚滌卡布的冬季作訓服,讓自己再一次精神起來,心里想:“不就是一支曲子嗎?有什么大不了的”他這樣忖度著,找到了那支紫竹的長笛。孫雅麗送給他的那支精致的B調竹笛,音調仿佛太高了,況且他并沒有帶著。這支紫竹的笛子,通體光滑還是在東北的時候從一個街市上,花了十塊錢買來的。戰士們的情緒并不太高,好像是這突然冷下來的天氣,驅散了人們的一些熱情,好在還是湛藍的天空,西伯利亞吹來的風,漸漸的犀利了一些,這一個多小時的戶外演出,分出了三個場地。左顧右盼郭健還是沒有找到他想要找到人,招待所的一端有些鮮紅的血跡,從鐘偉和趙思林的房間流出來的,他兀自的發呆,房間里也并沒有聲音,只是這條血線很清晰的在這個房間結束了。敲敲門,房間里還是沒有聲音。他并未多想什么,只是感覺有些奇怪和異樣。

? ? 操場上只有一連長李明對著士兵在發號施令,士兵們整齊的站著歡送的橫幅也不見了,郭建有些納悶兒的同時,連長李明說:“入列走吧,活動改成了政府禮堂,地方的催書記指示的,天氣漸漸的冷了,政府禮堂本來也是演出的地方,雖然有些擁擠,但必定是室內,領導們也好說上幾句,地方不大所以咱們這邊的在最前面作馬扎。”郭建剛想要問李明連長,樓道中的血跡是怎么回事兒,李明便發出了出發的口令。“我的馬扎子呢?”郭建急問到。

? ? 李明道:“給你帶著呢。”

? ? 旗政府就在招待所的西側,出門入門的距離而已。橫幅上寫著“歡送我們永遠的親人—抗洪搶險的英雄子弟兵” 。儀式相對簡單,士兵們順序進入禮堂,禮堂內響起了“打靶歸來”的老歌兒,這是部隊在集會時的傳統,熱場的程序歌曲。門前站著的都是領導干部,護士孫雅麗也在其中,只是郭建并沒有發現,大半天都在房間中度過,見了陽光的眼睛,正有些撲朔迷離的感覺。因為李明和郭建走在隊伍最后,排長們在隊首。隊伍的行進序列也擋住了郭建的視野。行至門口,孫雅麗用手勢示意郭建出列。大隊長趙繼明則是一把逮住了郭建,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把他從隊伍中拽了出來。

? ? 孫雅麗直視郭建,又道:“小趙總是流鼻血,你此前沒發現嗎?”

? ? 郭建回道:“我只知道他總是嘴里爛,長口瘡,吃了很多的復合維生素B也沒見好。”

? ? 孫雅麗道:“上午暈倒了,也流鼻血了,并不發燒,但還是挺嚇人的,保險起見我帶他到那邊醫院的檢驗科做了檢查。”

? ? 孫雅麗所說的“那邊兒的醫院”正是在政府的西側,剛剛從洪災中恢復開診不久的旗醫院。此前進入街市中的洪水裹挾著泥沙,也涌入了醫院。不久前部隊派了一個排的戰士幫忙清理淤泥,整理衛生,一些設備已經損壞了,X光機也是剛剛修好的。而檢驗科的設備也是相對簡陋的,顯微鏡和亞甲藍這種常規的血液細胞鏡檢還是可以實現的。

? ? 郭建問道:“怎么回事,查出什么了嗎?”

? ? 孫雅麗卻回說:“你知道趙青護士長一直都很關照趙思林嗎?”

? ? 郭建道:“這我倒是能看出來了,可這有什么關系那,難不成是她家的親戚?”

? ? 孫雅麗回道:“當然了,趙思林是趙青護士長的堂弟。”

? ? 郭建驚訝道:“真的嗎?可是有一天早晨,趙思林還說司務長惦記她表姐呢,司務長還說趙青白疼這個白眼狼了呢!”

? ? 孫雅麗道:“這有什么,司務長本來就惦記過人家的,據聽說只是據說下手晚了而已。”

? ? 郭建對著司務長道:“司務長,這事兒徐大夫知道嗎?”

? ? 司務長表情嚴肅了起來,他道:“別瞎說,我先進去了,你們趕緊說說正經事兒吧!”司務長一轉眼就進了禮堂。此時的門口兒只剩下了趙繼明、孫雅麗和郭建三個人。

? ? 等過了嘈雜孫雅麗看著郭建又道:“很多的幼稚細胞,似乎不太好。”

? ? 趙繼明卻問道:“這病嚴重嗎?說起來挺嚇人的。”

? ? 郭建沉默了片刻說:“現在也不是沒辦法,但這若是真切的,他可能就要面臨復原回家了,軍隊治療倒是可以,但似乎也沒這么好辦法,回到地方倒是可以做骨髓移植吧。”

? ? 孫雅麗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他的家庭條件似乎并不太好,記得去年探親回來,給我們帶回來了一些核桃還有小米這些土特產,據說父母都是農民,才會把他送到部隊培養,趙青一直都很關照這個小表弟的,可是眼下她也面臨轉業了,我們都是第一波兒填寫的轉業志愿,徐大夫則要下沉到下面的師醫院,現在是旅了”

? ? 郭建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曲終人散了而已,只是趙思林就沒那么幸運了,但也不是無藥可救,現在的趙思林還是現役,并沒有退役,回去后我們馬上辦理相關手續,將他送到軍區總醫院,軍區總醫院沒有整編合并吧?”

? ? 孫雅麗道:“現在好像沒有,我在那邊實習的時候,也聽到了一些消息,據說第一步是戰斗部隊的精簡整編,下一步就會是軍區變成戰區了,如何整編合并那不是我們能打聽的事了,當時鬧的沸沸揚揚,各個科室還專門開會做了批評教育。”

? ? 其實,這些都是真的,郭建也早就知道了消息,只不過他心機深沉,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問的話也從不打聽。但是,自從首長走了以后,他一旦到了軍區就一定會有一波漣漪被激起。

? ? 趙繼明道:“就這樣兒吧!回去以后和趙青護士長怎么說就是你們的事兒了”趙繼明總結了一下就進了禮堂的門,還是一轉身又說:“你們倆的節目準備好了嗎?”這個趙大隊長倚仗著自身過硬的軍事素質,未來可期,前途無量,但就是這匆匆的一轉身,讓人總是不想見到他。

? ? 演出開始了,報幕員好像是當地政府的一個女秘書,只是帶著一些內蒙古獨特的普通話口音。第一個節目便是特種兵的表演,郭建并沒有多少的興致,那種反人類的訓練雖然練就了這些小伙子一身的鋼筋鐵骨,但當郭建與他們相生相伴了這兩個多月的時間后,他才知道這些戰士,哪一個不是傷痕累累,遍體鱗傷的呢。其實他更會期待那一架鋼琴所發出來的天籟之音。跳動的纖纖玉指曾經讓他意醉神迷。 這丫頭除了不會生活以外,還真是個讓人魂牽夢縈的情愫種子。蒙古族的歌曲更是讓人不能不記得,這是剛剛度過了一場洪水危機的災區,誠然這個“災區”算是好的,比起南方的暴雨滂沱帶給人們的災難不可同語。這一年的南方處處險情,時刻都是讓人驚心動魄的洗禮。考驗著人們的膽略和毅力,更可以在民族的基因中刻上一種這個時代所特有的堅毅。

? ? “葬花吟”——紅樓夢中的名曲,曹雪芹的心音,花開花落就是人生,葬花的人憐惜短暫的人生,滿心留戀卻又無可奈何。大觀園中的風刀霜劍更是讓人備受摧殘。不是某一個人單純的心機帶來的雨雪風霜,而所有人編織的一張遍布蒺藜的網,困住了所有人的心和所有人的身形,動一動就會牽動整張大網中的鐵蒺藜刺向自己。

? ? 帶著一種復雜的心情,郭建演繹了這支曲子,催人淚下的旋律中,盡是離別的不舍、哭訴和無可奈何,曲目不長,他只好演奏兩遍,臺下的人竟然會在悠揚的笛聲中淚光乍現。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滿心糾結,遍體鱗傷。曲笛聲結束,臺下的人竟渾然不知,他的獨奏已經結束了,直到他已經在臺上鞠躬轉身。人們才給出了吝嗇的掌聲。趙繼明還真的把軍中綠花編進了節目。整場的旋律總是那么的壓抑和不舍,這或許正是人們想要的氣氛,想要表現的別離之苦吧。

? ? 她的琴聲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和旋幫她掩飾一些彈過了的音符,再續旋律并不那么生硬,顯然她腦海中的音階和旋律相近的曲目很多。回想起兩年前的節奏,郭建不禁在內心生出:“斯人已逝,廣陵散絕矣。”的感嘆,琴音中難掩她的心神不寧。這也讓一直在彷徨的郭建,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左側胸前,襯衫口袋中的那封一字一淚的信。放棄很難,堅守同樣太難。每個人的世界都有著自己的節拍和旋律,不能琴瑟和鳴亦不能舉案齊眉。她是琉璃世界的白雪紅梅,而郭建卻時刻想著他想要的光耀萬千。但這封信,怕是會讓孫雅麗的心更亂,不辭而別似乎更合乎情理,一切的波瀾都是內心澎湃的結果。若是心靜便可超脫,何必再去招惹呢。亂了就亂了吧,總有云開霧散,波瀾散盡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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