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的內心始終無法平靜,猶如午夜詭秘的鐘聲,在不經意間擾亂著心神。倘若僅僅是無力感的話,她沒準還能看到一絲渺茫的轉機,可那是空虛,不可避免的空虛。她覺得有必要去詢問外婆有關于先前在圖書館所看見的那則咒語,但很明顯現在不是時間。
那種無所適從的自責到底會持續多久,荼靡自己也說不清,倘若自己仍舊當大祭司的話,會害死多少無辜的孩子。
荼靡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再次下山去照顧外婆。外婆的身體狀況仍舊還行,按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受到了“神明的賜福”,荼靡自己是無法相信的,她想,沒準是外婆太隱忍了。
她沒有什么照顧人的經歷,一時間也有些無所適從與手忙腳亂,外婆興許是看出了這一點,就耐心地和她聊天。一開始只是一些互相寒暄的話,外婆沒有跟她談起任何有關曇華的事情,她交流的內容很多都是一些家族的往事。談起荼靡的母親,確實是年輕一代的女強人。“大概三四歲的時候,就主持帶領小伙伴們注冊了商標,開了幾家小鋪子,生意意外紅火。”
“還有你哥哥,嗯……那么久沒有回來,你應該連一面都沒見過吧?”
“在照片里見過。”
“是啊,他今年也二十多歲了,忙于事業,一次都沒回來過,不過我跟你說啊,他小時候,看到我掛在墻上的木劍,就忍不住跟我道出他想要習武的決心,怎料那家伙天天揮舞著木劍,卻又十分笨拙,劍柄卡在樹杈上是常有的事,根本不是習武的料,然后就放棄了。這么對比來看,荼靡爐火純青的劍術似乎很有我當年的模樣呢。”
“那為什么外婆不是大祭司呢?”荼靡一只手托著下巴,靠在床邊,歪過頭,眼眸中飄過縷縷綠云,隨后又化作四散的熒光。
“真正的大祭司呀,神明心中自有定數。我也許身上有些成為大祭司的才能吧,可那也是指導新一任大祭司的工作所需要的,不是嗎?”外婆的話語中透著點對過往的緬懷和自豪,更多的,也是觸動了心中的敏感部分吧。畢竟,只有當一名大祭司的壽數將盡時,才會有一個新生兒的手臂上出現紅狐紋樣,而一般來說,大祭司都會受到神明的賜福活到狐族壽命的終點,可前一任大祭司一百來歲時,荼靡驟然臨世,過了五年之后她果真如所料的那樣離開了人世,這是狐族千百年來未曾有過的。荼靡,或許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被視為災星的存在。
事實上,外婆至今為止也只擔任過兩名大祭司的指導者罷了。
荼靡當然明白,成為大祭司還有一點原因,是神明看中了孩子先天的才能,可她不明白被族人視為“無能”的自己,木訥脆弱,帶點不成熟的幼稚,是憑什么獲得了這樣的身份。
“孩子,商人只是我們的先人大多所擅長從事的職業罷了,沒有人真正地定義過我們,就像沒有人都夠定義你一樣。你能夠被選中,當然是因為你的靈魂足夠純凈,內核足夠穩定,足夠善良,足夠堅定,足夠回應神明的期待。”
荼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的內心仍在糾結,她的上唇微微抬起,隨即又合上,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猜,你是想問‘白澤’吧?”
荼靡愣了愣神,她還是低估了外婆的洞察力:“咦?‘白澤’……?”
“十年前的那座無字碑,我猜你不會沒有印象,那是它的主人。”
“這樣啊……”荼靡仔細回憶起來,確實,在上一任大祭司的墓碑旁,有著跟曇華一樣的無字碑,光禿禿的,沒有白色荼靡花的攀附,距離建造才十年的功夫,它的頂端就已被終年的嚴寒和風雪侵蝕出了如絲如縷的白色裂紋。
“他是最出色的咒術師,可惜身為祭品的身份……”
荼靡沒有作聲,那個孩子,正是在十年前被歲數相仿的她殺死的。
“那都有一些時日了,嗯,他是上一任大祭司的兒子。”
“誒?不可能吧,神明怎么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外婆沒有說話,只是扭頭望向窗外,可惜窗外并沒有什么,早晨被護士清掃過的院子格外明亮,但就連一只麻雀也不愿駐足。
“再過不久,你就要成為真正的大祭司了,但在這之前,你必須要不斷提升自己,以迎來祂的考驗。”
“也就是說……我可以見到祂?”
外婆點了點頭,就連額頭的皺紋也蹙起片刻:“同樣,在成為大祭司之后,你也可以向祂許下愿望,無論是什么都能夠實現。”
“愿望嗎?我當然希望外婆能永遠陪在身邊……”
外婆慈愛地撫摸著荼靡的額頭:“愿望總要為自己才有意義。”
荼靡攥緊了衣角,也許神明的旨意不可違抗,但萬一自己擁有改變這一切的力量呢?也許也正是外婆所希望的結果,畢竟,腐朽的規則是不會有未來的。
荼靡離了外婆,帶上訓練用木劍在林間穿梭,黑色的斗篷在雪地里形成綿延的弧線,凡是錯落的枝條,全都被她一一斬落,她要變強,強到足以能夠擊敗神明——她也不求擊敗,只是希望自己能夠被認可。
“原來你在這里呀。”
荼靡疑惑地回頭,眼前之人,竟然是久別的奈芙蒂斯。她立刻將手中的劍扔進了雪堆里,奔向她,如同小兔子一般躍起,摟住她的脖子。頓時,許多不可言說的情感迸發,她想跟她說此后一路上的見聞,也想和她說回家鄉后遇到的點點痛苦之事,卻在這一剎那凍結了時間,什么也都不愿提起。
“你長大了。”
荼靡拍了拍身上的雪,仔細端詳面前的故人,奈芙蒂斯換了裝束,是她少見的冬裝,毛茸茸的紫色外套,格外合身。
“奈芙蒂斯是特意來這里的嗎?”
她扭了扭頭:“這是一方面嘛,我當然是路過。”
荼靡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隨即又很快停下,這是曇華死之后,她第一次開懷的笑。嗯,說起這個,荼靡轉身從雪堆里拾起木劍,將它舉至身前,劍鋒朝向奈芙蒂斯,她捋了捋頭發:“我想請你做我的劍術指導,可以嗎?”
“請我?那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奈芙蒂斯隨即從身后抽出她自己的武器,劍鋒在雪光中熠熠生輝。
荼靡側身旋轉,將身段壓低,隨后木劍上挑,在風元素力的加持下,與奈芙蒂斯的雷元素劍擴散出繽紛的紫光。
劍鋒相交,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雪地里格外刺耳。奈芙蒂斯的攻擊迅猛而凌厲,每一次揮劍都帶著呼呼的風聲,仿佛要將這周圍的空氣都割裂。荼靡屏住氣,緊握著劍柄,不慌不忙,她靈活地側身閃躲,手中木劍巧妙地轉了個彎,卸去對方的力道。
“不錯,反應挺快。”奈芙蒂斯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贊賞,攻勢卻絲毫不減,手腕一轉,劍勢陡然一變,從刁鉆的角度刺向荼靡。
荼靡心跳加速,她深知自己面對的奈芙蒂斯是戰斗的老手,不敢有絲毫懈怠。她猛地向后一躍,避開這致命一擊,同時趁著奈芙蒂斯轉身之際,迅速揮劍反擊。木劍帶著呼呼的風聲,直逼奈芙蒂斯的咽喉。
奈芙蒂斯眼神一凜,手中利劍一橫,穩穩地格擋住荼靡的攻擊。雙劍相交,在風雷元素的加持下,迸發出耀眼的火花,雪花在兩人周圍飛舞,仿佛也被這激烈的戰斗所感染。
“我還可以哦!”荼靡眼中閃爍著熾熱的光芒。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曇華的身影,想起曾經為她表演劍術的日子,那些畫面如同刀剮刺痛她的心,但同時也成為她必須孤注一擲的理由,讓她的攻擊更加凌厲。
奈芙蒂斯也被荼靡的氣勢所激發,她不再保留,雙手握住劍柄,霎時雷光乍現,將自己的劍術發揮到極致。一時間,只見劍影交錯,兩人的身形在雪地里快速移動,讓樹上的松鼠和松鴉都眼花繚亂。
隨著戰斗的持續,荼靡漸漸感到體力不支,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但她咬著牙,強撐著繼續戰斗。她迅速跳到樹上,做短暫的休息。
“堅持住!別輕易放棄!”奈芙蒂斯一邊攻擊,一邊大聲喊道,“要知道,你可是能夠戰勝‘鬼蛇’的人!”
荼靡借由樹的反作用力,跳至奈芙蒂斯身后,閃著綠光的劍迅速被攔截,她騰不出手偏轉劍鋒,就在荼靡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奈芙蒂斯卻旋轉劍鋒,將荼靡的木劍擊落,木劍脫手的時候,荼靡的眼中充滿著不甘,但那又無可奈何,那木劍經不住長時間的摧殘,在雪堆中斷為兩截。
荼靡大口喘著粗氣,是啊,她還是不夠強大。
奈芙蒂斯摸了摸荼靡的頭,拉起她的手,在冰天雪地中仍舊是滾燙的,她拍了拍荼靡,荼靡背過身去,似乎是拿袖子抹了把眼睛,然后緊緊抱住奈芙蒂斯。
奈芙蒂斯再次輕輕拍了拍荼靡的后背,然后一路護送她回了家。
用過晚餐,荼靡坐在床邊,借著昏暗的燈光,仔細端詳著斷成兩截的木劍。這把木劍陪伴她度過了無數個日夜,承載著她的汗水與夢想,如今卻碎在她的眼前,像是在宣告她的失敗。她輕輕撫摸著斷裂處,心中五味雜陳。
奈芙蒂斯走進房間,看到荼靡的模樣,心中一軟。她走到荼靡身邊坐下,輕聲說:“出去走走吧。”
荼靡疑惑地看向奈芙蒂斯,卻沒有多問,默默起身跟在她身后。兩人穿過寂靜的村子,來到了村子邊緣的一處山洞前。
山洞里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氣息,奈芙蒂斯點燃了手上的火把,昏黃的光亮逐漸照亮了整個山洞,被寒冰侵蝕的石塊反射著火把微弱的光芒。荼靡驚訝地發現,山洞的墻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而其中有些文字,她在那本破舊的書上有見過,可她幾乎無法辨認。
“這是我在來的路上偶然見到的,沒有人的痕跡,我猜已經至少數年沒有人造訪過這里了。”
荼靡沒有作聲,輕輕摩挲著石壁上刻下的冰涼的文字,很像某種咒術的符文,她忽然間想起了白澤,他的眸中不全是冰藍色,而是帶有寬慰和釋然的霧霾藍,那種偏灰色的色調,帶有一段塵封的故事。往昔夢境里白澤的模樣愈發清晰。他的身影仿若就立在這山洞的暗影中,那帶著寬慰與釋然的霧霾藍眼眸,穿透歲月與虛幻,直直撞進荼靡心底。
荼靡不懂這些,她經常來這里,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文字:“你是怎么發現的……”
“表面的冰塊,雖然堅硬無比,用火加雷制造的爆炸就能輕易破開,而你的劍應該還不足以劈開用咒術施以的冰吧。”
“咒術……?”
“嗯,一種很古老的法術,脫離世界的元素之外的咒語,雖然這世上幾乎沒有人會使用它了,天生的咒術師又少之又少,但我還是能夠分辨的。合理使用咒術的話,也許能做到堪稱魔法一般的不可能的事。”
“如果是像他一樣的天才的話,應該可以做到……”
“這是你的一位故人所寫?”
“也許是吧,但十年前的故人,我已經無法再回憶起了。”荼靡頓時黯然神傷起來,本該在十年前就離世的天才,卻在這冰封的雪原中留下了足以證明存在的痕跡。“奈芙蒂斯,我突然想起,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作為你帶我出來,找到這地方的回報,走,跟我來。”
荼靡緊緊拽著奈芙蒂斯的手,在沒膝的積雪中奮力向上跋涉,一步接著一步,積雪從一開始的沒過鞋底到輕松過膝,但她們沒有停留,終于抵達了雪山之巔。凜冽的寒風如刀刃般刮過,可她們顧不上寒冷,眼中只有彼此與眼前這壯闊的雪山景致。
就在這時,一聲巨響驟然劃破寂靜,仿若沉睡的巨獸被喚醒。緊接著,一束奪目的金光沖天而起,好似要沖破這無盡的夜空。眨眼間,金光炸裂,化作無數絢爛的火光向四周綻放,是附近城鎮的煙花,在這漆黑的天幕上,繪出了一幅如夢似幻的畫卷。
“好美啊!”奈芙蒂斯不禁驚嘆,眼中映照著煙花的璀璨,連睫毛上都因為附著的冰晶而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荼靡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輕聲說道:“鎮上的人們在這個時候總會放煙花慶祝他們的節日,伴隨著敲鑼打鼓聲,也算是我難得的趣事了吧。”
煙花此起彼伏,一個接著一個,將整個天空裝點得五彩斑斕。荼靡從口袋里掏出一條溫暖的圍巾,輕輕圍在奈芙蒂斯的脖子上,她說,這是她常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的。隨后從背包里拿出兩塊的巧克力,遞給奈芙蒂斯一塊。兩人并肩坐在雪地上,裹著厚厚的棉衣,捧著苦盡而甘來的黑巧,感受著煙火帶來的溫暖與浪漫,就這樣子,也許再寒冷的夜晚也不再懼怕了。
奈芙蒂斯轉過頭去,荼靡的臉蛋凍得紅撲撲的,圓嘟嘟的小臉讓她忍不住上手去捏,剛碰到,就被荼靡下意識躲開了,理由是“太冰了”。
“論年齡,我跟你差不多吧!”荼靡裝作氣鼓鼓地嘟囔著。
“那咋啦?你不還是個小孩子模樣?”奈芙蒂斯更加想捏捏面前這個小家伙了。
荼靡氣不過,選擇轉頭看煙花。
天幕如墨,荼靡屏住呼吸,忽聞咻的一聲,一道金光劃破長空,起初,如金蛇狂舞,繼而綻放千朵金菊,瓣瓣分明,流光溢彩。未及消散,又一簇銀花騰空,似銀河倒瀉,萬點星辰墜落人間。眨眼間,紅梅乍現,點點朱砂點染了蒼穹,轉瞬,化作漫天桃花,紛紛揚揚。忽有翠竹沖天,節節高升,至頂而散,化作碧波蕩漾。紫氣東來,祥云朵朵,似有仙人駕臨,瑞氣千條。
不知不覺,實則沒過多久,荼靡便將腦袋倚在奈芙蒂斯的肩膀上,眼前的景象漸漸與模糊的記憶重合。她看見了白澤——現在她能夠確定那就是白澤。年幼時小小的她和一樣小小的他并肩坐于崖邊,將掉落的松針插在雪堆里,祈禱來年的快樂與平安。她記得,那天,也是在與如今近乎相同的地方,她與他,悄悄地躲在山上,欣賞煙花那不可觸摸的奇跡——對雪山上的孩子來說,那是唯有冬日才會綻放在面前的花朵,伴隨著陣陣火光,如同銀蛇般舞動,又宛如夏花般燦爛。兩個孩子總將時間耗費在猜測煙花的圖案上。
“這個,是小貓!”年幼的荼靡胸有成竹地喊。
“不對不對,毛這么茂盛,應該是獅子。”年幼的白澤有理有據地說。
“你看它的尾巴,就是貓嘛!”
“一看就是獅子!”
“是貓咪!”
“是獅子!”
“是貓貓!”
“好吧,那就是貓咪吧。”這樣的斗嘴往往會以荼靡的勝利而告終,而那時候的她又怎么會意識到自己很少猜對過,而那一切都源于對方一味的讓步。
最后一聲煙花炮響的終結告知了夜的寂靜,荼靡的心里莫名涌過一絲傷感,白澤注意到了,他動了動毛茸茸的白耳朵:“你等一下。”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空白的符紙,隨后念動咒語。他的毛發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指尖舞動,輕輕搖曳,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他的眼眸中泛起幽藍的光芒,仿佛深潭中倒映的星河。隨著他的動作,周圍的空氣開始震顫,落葉無風自動,在他周身旋轉。
咒語念至深處,他的周身開始浮現出淡藍色的符文,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在空中游走,編織成復雜的圖案。
符文飛至方才煙花盛放的空中,瞬間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整個山林為之震動,樹木搖曳,山石滾動。在光芒最盛之時,白澤回頭朝荼靡微笑:“這下,你看到了什么?”
而荼靡仰著頭,張大了嘴巴,連呼吸都忘記了。她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倒映著夜空中不斷綻放的煙花,翡翠綠的眼眸像是裝進了整個星河。小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裙角,深綠色的裙擺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皺。
“是白澤哥哥和我!不會錯的!”她這才想起來說話,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聲音卻輕得像夢囈。
白澤微笑著盤起腿,雙手托著下巴,隨即,又一朵煙花在頭頂炸開,金色的光芒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照亮了她滿是紅暈的小臉,也照亮她每一根金色的發絲。
“還有呢。”白澤打了個響指,巨大的金色煙花從正中間開始綻放,隨后分裂成萬千無數的小型花朵,猶如銀白色的滿天星。荼靡手指向天空,隨著煙花的軌跡畫著圈圈,這一刻,她真的興奮到了極點——至少笑得很肆意。
“看夠了嗎?不夠的話……”
“夠了夠了!”荼靡依舊興奮得直跺腳。
白澤扭過頭哼哼了兩聲,似乎很高興。
……
眼前的景象如同幽靈創造的幻影,虛無縹緲而又讓人感覺真實存在。奈芙蒂斯不會像白澤一樣一直用余光關注荼靡,但她仍舊發覺了長時間愣神的荼靡,但也只是淺淺一笑,并沒有打斷她的遐想。
荼靡想起來了一些,從那以后,她每年都在這個時候,來到同樣的地點,欣賞近乎完全相同的煙花盛景,奔赴與往昔的約定。哪怕記憶丟失、褪色,但是潛意識里永遠記著,化作一縷執念,出于本能的召喚,因此她才會年復一年,如同候鳥歸于巢窠,從不間斷。如今她才明白,這個節日,應該是璃月的“海燈節”吧。
不知過了多久,煙花漸漸停歇,夜空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但她們心中的溫暖與喜悅卻絲毫未減。荼靡才剛剛從如夢似幻的真實中醒來,她也責怪自己,怎么偏偏這時候才會想起片刻的從前。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向奈芙蒂斯伸出手:“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奈芙蒂斯把手放入荼靡的掌心,可荼靡的手小小的,怎么握得住,奈芙蒂斯反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站起身來。兩人沿著來時的路緩緩下山,月光灑在雪地上,映出她們長長的影子,交疊在一起,直至消失在夜色之中 。
“你今晚住我家吧?”
“我只是一個過客。”
荼靡忍不住笑了,跳起來拍了拍奈芙蒂斯的肩膀:“都認識那么久了,誰還猜不透你!”
奈芙蒂斯只是覺得面前躍動的小狐貍可愛得過分,就隨她去了。
但也許,真正無法入眠的還是荼靡吧。荼靡讓奈芙蒂斯在自己的房間休息后,獨自一人在客廳里燒著柴火。她蹲在壁爐旁,用柴火畫著圈圈——正如她當年那樣。方才看煙花的時候,她明明能夠回憶起一些以前的事,也許能找到一些契機。她用一根長點的粗樹枝將柴火往爐里懟了點,望著晃動如精靈一般的火焰愣了神,火焰緩慢地沿著樹枝蔓延到了手旁,她慌忙著用風元素吹滅,隨即將樹枝扔到了壁爐里。
守著柴火,她不知怎么睡了過去,醒來發現奈芙蒂斯把她轉移到了自己的床上,而她卻不知所蹤,僅留下一張字條:
“汝之所需,吾必速至。”
荼靡笑了笑那位教令院高材生的風趣,將爐火熄滅,隨后將字條扔進爐里。她并不需要留下這張隨手拿廢紙寫的字條。
而事實上,對于自己缺失的記憶,她早已不再過分追求,既然自己能夠從容地活著,那也就沒有尋根究底的必要了。不過,她唯一在意的是已經死去的白澤。有關白澤的一切回憶仍舊是破敗不堪的碎片,她分不清碎片的邊緣,因而無法將其完整拼湊,就連他的身影都是模糊而又殘缺,她卻又有拼湊出其的渴望。“那么,我成為真正的大祭司之后的愿望……”她攥了攥衣角,“還是無法決定呢。”隨即,她披上斗篷,朝著山下小鎮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