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都騎行到樂山大佛并不是第一次,但這次對于我的意義不凡。只有了解我的人才知道我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所受的精神折磨。很多次,我都想改變,主動走出去,可是我突然發現自己與這個世界斷了聯系,仿佛中間有一堵無形的墻一樣。那段時間,我感覺自己正在被時間慢慢吞噬,我能感覺得到時間的氣息越來越淡,能讓我感興趣的東西也越來越少,唯有跑步和騎行能解救我。
據說運動能讓大腦分泌更多的多巴胺,多巴胺和運動一樣,能使我快樂。我必須充實起來,我必須忙碌起來,我要有事可做,大腦中要有一定的欲望在游走。欲望讓我保留著我的興趣,讓我擁有一些對物質地渴求,讓我擁有對世界的感知力。所以,在跑步近兩個月后,我決定來一次長途騎行,我需要某種特別的儀式去宣告我精神的萎靡狀態的結束。剛開始是打算騎行綿陽竇圌山的,手機地圖一搜索,單邊里程是一百八十多公里,來回就是三百七十多公里,這么遠的距離一天內完成,對于我目前的身體來說還是有點吃不消,況且之前我也沒有騎過這么遠的距離。
星期六那天,我臨時決定從成都騎行到樂山大佛景區,我要重新再騎一遍。星期六下班后,我簡單做了準備,隨便吃了點東西,洗好澡,設置好手機鬧鈴晚上十二點響。鬧鈴響時,便是我出發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盡量深呼吸,讓身體處于放松狀態,我想快速進入睡眠狀態??墒沁\氣不好,我越想睡,越睡不著。我變得有些煩躁,因為我昨晚只睡了四個小時左右,我怕體力不能恢復。
即便睡不著,我也閉著眼睛,養養神,我真的需要好好睡上一覺。晚上十一點時,我翻身起床,決定出發。我穿著一件衛衣,便自信滿滿的出發了,我的心里只有一個想法,我必須完成這次挑戰,這次挑戰的完成將意味著我的復活。我想要振作起來,我再也不要半死不活的活著了。
深秋的夜晚,涼颼颼的,街道兩旁的路燈不知疲倦地的站立著,我在那些泛黃的燈光中騎行著。偶爾,街道旁的樹木遮擋去部分燈光,地上形成奇形怪狀的影子。我看見自行車輪子就那樣無情地碾壓了過去,街道上汽車的呼嘯聲一度讓我認為那是影子的慘叫聲。
騎在自行車上,我是悠閑的,我是愉悅的,我不敢去看手機地圖上顯示的剩余公里數,我真擔心自己會心生退怯之意,打道回府。我也不敢問自己為什么要來一次這樣的騎行,它對于我的意義何在?如果僅僅是想在朋友圈曬一曬,得到別人的點贊佩服,那完全沒有必要。
我知道,我一定能完成。帶著這樣的信心,我在手機地圖的導航下騎行著。剛騎不遠時,我對自己是有些懷疑的,我懷疑自己目前的體力能否撐到最后,畢竟我已經有接近一年沒有運動了。
路燈依舊亮著,夜色越來越涼,陣陣寒意席卷著我的身體,我不知疲倦地騎行著。有時我專注地看著手電筒照射出的一小片路面,有時我眺望遠方的城市燈火,有時我抬頭仰望頭頂的滿天繁星。有時我的雙眼與黑夜對視,我的身體逐漸融為黑夜的一部分。
那晚,難得的星羅密布。天空出現星星的確超出了我的預料,我未曾想過能在那晚看見星星。因為那段時間成都的天氣就像哭哭啼啼的林黛玉一樣,整日哭得梨花帶雨。天氣突然晴朗起來,著實讓我倍感意外。秋天的夜晚星星出現的次數本來就少,恰好是選擇長途騎行的那晚。我在想,上天一定是在眷顧著我,它深知我需要通過某種方式去宣泄內心積壓多時的灰色情緒。我感謝上天,也感謝自己愿意選擇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去證明自己的復活。
身邊的物景不停地的更換,它們都在向后倒退,只有我一個人是在前進,我甚感欣慰。夜色中,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偶爾能遇到對向駛來的外賣小哥,他們依舊風風火火,行色匆匆。慢慢的,我離城市燈火越來越遠,我離成都越來越遠,騎行到偏僻處,我能清晰的感覺到被無盡夜色和無盡孤獨包圍的內心恐慌。我雖然不懼怕獨處,可我害怕這樣的孤獨。與漆黑的荒野相伴,一定需要耗盡我對生活乃至人生的所有熱情。
一路上,我戴著耳機,聽著歌曲,耳機里的聲音把我和這個世界鮮明地隔絕開來。我與這個世界并排而行,世界有它的繁華和花朵,我有我的自行車和書本,我們和平相處,我們不爭不吵,都在竭盡全力去向世人詮釋美好。
有時,路上只有一盞燈光刺眼的路燈,我在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它的光芒四射。我努力地向它靠近,在一個人的黑夜里,我特別需要這樣一盞的路燈。在那樣的天地里,我只有我自己,但我渴望用身體和靈魂觸及天地,我要找到迷失的自己,我要重新定義生命和生活的意義。
一路上,時不時出現的上坡路讓我頭疼不已,每一次我都是累得大汗淋漓,我身上的那件衛衣一度被汗水濕透,之后又在路途上慢慢被風干。加上夜晚的溫度只有幾度,我感到非常冷,就像置身于一個冰箱里一樣。這些都沒打倒我,因為我的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在天亮之前騎到樂山大佛景區。”
經過眉山城區時,我的肚子有些饑餓,我打算買點吃的,經過多次的留心觀察,我發現了一家還開著門的包子饅頭店,我停好自行車,問老板有沒有包子。老板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個人正埋著頭搟著面團。他抬頭看著答道:“現在蒸好的只有饅頭?!蔽蚁肓讼?,決定還是來兩個饅頭充饑。老板用小塑料袋替我裝好饅頭,我搬了一張塑料凳子坐在店門口,一邊啃著饅頭,一邊喝著水。咬了幾口后,我抬起左手腕看了下時間,三點多,又想起那次我與出租屋附近那家早餐店老板的交談,我便問道:“你幾點開始起床準備這些的?”說完我的目光掃視過那一籠籠裝滿饅頭的蒸籠。他抬頭說:“十二點,十二點我就起來準備了?!苯又麊栁掖蟀胍跪T自行車去哪里?我說:“去樂山,樂山大佛?!彼謫栁覐哪睦矧T來的?當他知道我是從成都開始騎并打算當天返回時,他臉上有些驚訝,估計是在想干嘛騎那么遠。在之后的談話里,他對我騎自行車的愛好表示理解,并提起他喜歡釣魚的愛好。我接過答道:“釣魚和寫毛筆字一樣,可以鍛煉人的耐心。”我又問他:“怎么一個人在忙呢?你的家人呢?”他答:“他們要六點時才過來幫忙。”期間,我們簡短談了下生活的不易,他又順口提起感謝共產黨和政府,才有今天的社會安定。我定下神想了想,覺得的確是那么回事。如果社會不安定,我也不敢大半夜一個人出來騎自行車?。?br>
吃完兩個饅頭,我和老板道完別,便匆匆離去了。短暫地休息讓我補充了些許精力,緩解了我身體的疲憊,但是我的頸椎依然痛得很厲害,抬起或者左右活動時特別難受,大概是睡眠不足的原因造成的。
途徑彭山時,路燈的燈光異常的明亮,冷色燈光猶如皎潔的月光般傾瀉,空曠的路面上流淌著白色的燈光,我在燈光中緩慢騎行著。路旁樹影婆娑,似乎是在竊竊私語。有的樹影似乎已經熟睡了過去,它們安詳的面容讓我心生歡喜,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枕著一地的白色燈光入睡。
騎行到一百公里左右時,高德地圖導航讓我走上了一條鄉道,路兩旁都是清一色的小洋房。接著就是騎上了一條用水泥鋪成的村道,路面坑坑洼洼,顯然年久失修。關鍵是彎道很多,我不敢騎太快,固定在車把手上的手電筒只能給我三米長、一米寬的視線范圍。如果騎得過快,我很可能沖到路旁的水田里。就這樣,我小心翼翼地騎了十多公里,終于來到一個鎮上的集市街道上,幾條狗極其不友好的追著我,我只好推著自行車小心地避讓著。到了一處銀行自助取款機時,我把自行車推了進去,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我的頸椎異常的痛,身體的疲憊感也陣陣襲來,還有強烈的睡意也在落井下石,我困倦到了極點,我就靠在墻上,睡了起來。此時,已是拂曉時分,外面打著霜,我的衣服表層全是白色的霜,我穿著被汗水濕透的衣服,全身發冷。肚子也越來越饑餓,我垂頭喪氣,靠著墻,打著盹。
半個小時后,我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次出發,這次的小路更過分,一條僅有一米寬左右的泥巴路,旁邊就是十多米高的懸崖,懸崖邊是一條被霧氣籠罩的河流。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我可不愿摔下去。
之后的路是一條瀝青馬路,整條路都是在山谷中,兩邊都是懸崖峭壁,我望著兩邊的大山,心里又想起汶川大地震時新聞里提起的山體滑坡,方知一座山的山坡滑下來時,一個人的生命是何其脆弱,基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地圖導航上顯示只有二十公里左右,可是我每一次蹬腿都不容易,兩條腿酸脹不已,身體也疲乏無力。關鍵是還有很多上坡,讓我叫苦不迭。我甚至在心里暗罵自己,為什么要來遭這份罪?
此時,天色已經清晰起來,薄薄的霧紗籠罩著世界。地圖上顯示的公里數逐漸減少,十九公里、十五公里、十二公里、八公里、五公里……每一公里的騎行對于那時的我來說都不容易。
到達樂山大佛景區門口時,大門外早已排列等候著很多慕名而來的游客,有的拿著相機東拍西拍,有的和親朋好友正開心交談,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小朋友在我面前嬉戲打鬧。我和他們的目的不一樣,他們是為了換個環境、旅游散心,而我則是為自己糟糕的生活畫上一個句號。我向自己證明了我的意志力還在,這是我值得慶幸的一件事。
這時,我想起了出發時揣在褲兜的兩根香蕉,在路上時舍不得吃掉,打算到達時獎勵一下自己。我用手去褲兜拿香蕉,香蕉已經成了香蕉泥,弄得褲兜里黏糊糊的。我趕緊找了個垃圾桶,把兩根不成形的香蕉扔了,香蕉的香味還縈繞在我的身旁。
身體的巨大消耗讓我有些難以支撐,我需要補充蛋白質和睡眠。我正好看到景區對面有一家店,門口招牌上寫著的其中一道菜就是豆腐魚,我臨時決定吃魚。十多分鐘后,一小盆豆腐魚端了上來,味道還行,分量不多,我覺得不值78元。如果用78元自己去買魚來做,我可以做很大一鍋了。吃完飯,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并清理了一下被香蕉弄臟的褲兜,等返回時,店家已經把我的碗筷收了。我本來打算再喝一口開水的,然后趴在桌子上睡半小時。看著干干凈凈的桌面,我似乎被店老板下了逐客令,我不好意思再提出這個要求,我只好悻悻然走出店,重新出發。臨走時,店老板模樣的中年男子過來和我說了幾句話,無非是問我從哪里騎來,準備騎往哪里?我都如實回答了。老板最后說:“小伙子,騎慢點,注意安全?!辈还芩f得是客套話,還是真正的關心,我都覺得挺暖的。雖然這個老板沒有上次我騎自行車來樂山大佛景區時吃面的那個老板熱情,但是我還是感受到了來自陌生人的溫暖。
返回途中,我一直渴望地圖導航不要讓我原路返回,因為我討厭小路。事實證明,地圖導航基本上讓我走的是原路,除了那小段靠近懸崖小河的路。回來時由于是白天,視線充足,比來時要容易一些。意外的收獲是,我看到了路旁人家屋前栽種的花草,有很多花我都叫不出名字,我只認識木本芙蓉和月季。其中有一大盆結滿果實的仙人掌讓我印象深刻,我真想摘一個來嘗嘗是什么味道?估計和火龍果味道差不多。還有一種遠遠看去像紅色辣椒的小花朵我也很喜歡,遺憾的是我并沒有拍下照片。
返回途中,其實我一直靠的是意志力在堅持,如果換做是以前的我,早就放棄了。這次的騎行,我感覺身體的體力沒有以前好,看來我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不過慶幸的是,我堅持到了終點。我此次的長途自行車騎行挑戰的成功真的不容易,在途中我不斷為自己設置好小目標,騎到前面那棵樹那里,騎到那根光禿禿的電桿那里,騎到路邊??康哪禽v車那里,完成一個,馬上設定一個,此中的苦樂只有親身體會一番方能明白。
這樣的騎行其實對身體非常不好,我這是在嚴重透支身體,影響健康,但偶爾一次,無關緊要。人總要勇于挑戰自己,打破自己的身體極限。
長途騎行是真的很磨煉一個人的意志,在將來的生活中,這樣的意志力定然會助我一臂之力,度過一切苦難。
很多人不理解我的長途自行車騎行,會簡單地認為那是吃飽了撐的,是閑著沒事干。每次聽到這樣的聲音,我是非常抵觸的,甚至有些生氣,至于和他們結交成朋友,那就更不可能了,我只會疏遠他們,敬而遠之。我知道,大家的理解是,年輕人就應該創一份事業,為美好的明天努力拼搏奮斗。只有等年紀大了,退休了,就可以花大價錢買一輛心愛的自行車,參加老年騎行隊,整日以到處騎行為樂。這大錯特錯,每個人的愛好不同,愛好自行車騎行和你愛好玩手機其實是一樣的,花同樣的時間,但是卻遠比玩手機更有意義。我很討厭別人自作聰明地去評論他人,連起碼的做人禮貌都沒有,和未受教化的野蠻人有什么區別?
當然,我不可能因為別人一兩句話就放棄了自己的重要愛好之一。我的愛好本來就不多,假若是我叉著腰置身事外高高在上的對他評頭論足,估計他得火冒三丈。既然不喜歡別人評論你,又何苦要以你那淺薄的見解去證明自己的愚蠢呢?
2019.11.8竹鴻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