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創于2020年,首發公眾號“鴛鴦河畔”
再來南壕塹,已隔了許久。
表弟陪我走過鴛鴦河,天很高很藍,小城春意融融,河畔人來人往,不少孩童嬉鬧。
尋了處亭子歇腳,表弟玩起了手游,我靜靜看著鴛鴦河。我看到街口立著一位老人,穿著中山服褂子,戴一頂深色解放帽,向遠處張望。我心頭一亮——那是外公,我喊姥爺,他不應,我回頭看看表弟,他還在玩游戲,也不理我。老人直直地走了,步子強勁有力,我追了去,他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還是穿著中山服褂子,戴一頂解放帽。我已不在鴛鴦河畔,周邊是幾個不知名的村落,何處裊裊炊煙,竟是姥姥家的味道。我想我大概是做了個夢吧。
老人趕著一架騾車,跨在左側的轅頭,我呢?我似乎還是個孩童,坐在車中央,只聽得老人“昂——昂”地使喚騾子,那聲音又像是從遠處傳來,從老遠老遠的地方。我已記不起這“昂——昂”的指令是右轉還是后退,我也不理,只盯著騾子屁股一扭一扭地在前面走。
在老家的舊房子,我看到自己沒精打采地躺著,好像是大病了一場,我的爸媽在為我戶口上的名字與實際不符而發愁,我記得,那時候別人都叫我王樂。老人說,不用改了,就叫王尚樂,“往上摞”嘛!我笑了,老人也笑了,笑聲越來越遠,我又找不到了。
老人真是調皮,他回到了鴛鴦河畔的一處院子,站在門口張望。他是在等他兒子回家,他兒子每次開著半掛車走,他的心也就跟著走了。不知咋的,老人的背佝僂了,氣喘得也厲害,我揮揮手走了,說下次再來看他。
再見時老人還在那處院子,是的,他半月二十天地住院,哪兒也去不了了。老人不再穿中山服褂子,也不戴解放帽,肩膀一聳一聳地喘氣,坐在炕上聽戲,告訴我說,聽的是《三娘教子》。老人還問我,跟那個誰誰誰處得怎么樣?我還有點羞澀,再一抬頭,他又不見了。
老人沒去別處,去了醫院,我看到他滿腿的淤青,是我沒看好他,那是我唯一陪他的一晚,他摔下了地。老人叫我俯下身,在我耳邊悄聲說,不要告訴旁人!
床頭上好吃的不少,他卻都吃不了幾口。吃的有表姐買的,有表妹買的,表姐結婚了,表妹也打工掙錢了,我還在上學,我的那份花的是我媽的錢,所以不能算是我的。
又是在醫院,老人說想回家。我把他抱到車上,他很輕,瘦得也像個孩子了?;氐嚼显鹤?,老人很高興,那天我們都在,他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我的外婆,我的姊妹兄弟,都在。老人高興的樣子,像是沒有了病痛,喘氣時肩膀也不聳得那么厲害,他笑得平靜而慈祥。老人的笑容漸漸模糊,我喊姥爺,卻沒喊出聲,他就那樣笑著遠去,沒有看我!我知道,老人回家了,回到他來的地方。
表弟拽了拽我,叫我回去。我才想到,我是來參加表弟訂親的,我掰掰手指,外公已走了三年多,原來,有的離別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您大概不知,今年爆發了一場疫情,來往的人們現在還戴著口罩。您大概不知,您的孫子就快娶媳婦兒了,明天他就訂親。您大概不知,我的那個誰誰誰早就回了南方。您大概不知,這三年多我只字未提,卻念念不忘。
表弟說我站了好久,我環顧四周,鴛鴦河畔,燈火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