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夏。到處是濃郁的綠色。或深或淺,或重或輕。一層層,重疊而繁復。
桃花走了。彎曲的枝條上,覆蓋了大小不一的綠葉。有的扭動著,有的則抱著剛出生的青綠小毛桃。
玉蘭走了。那些肥大的葉片,仿佛正在用自己豐腴的身軀,掩埋花兒曾經留下的清芬筆跡。
海棠走了。細密的葉子中,偶爾會篩落一些琥珀般的陽光。在陽光的照射下,葉子的綠色,變得晶瑩而多彩。
忽然想念春。那么的輕,那么的柔,那么的剔透。如一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回味無窮。
而眼前的夏,似一酒家的老板娘,妖冶、恣意、熱情、放浪形骸。她身上有耀目的紅,神秘的綠,幽暗的紫。然而,我卻迷戀著與她共飲的酣暢。無需偽裝,無需面具,無需那些恪守的規則。狂歡,釋放身體里最原始最本真的快樂。她是那樣的熾熱,飽滿,充滿活力,以至于我變得黝黑,蒼老,疲憊。那又如何,誰沒有肆無忌憚的青蔥歲月!
?
坐在樹下,躲避陽光的炙烤。抬頭,護佑我的是那些重重疊疊的翠綠。原來我每天從他們身邊走過,從未留意過他們的蓬勃生長。
忽然想,假如有一條綠色的裙子,配什么上衣好看呢?毋庸置疑,白色!白色?我睜大眼睛,仿佛看到那些如碎云一般的花兒。
從毛茸茸的袖子里伸出的,是月白色的玉蘭。她努力地張大手掌,試圖抓取天空之藍,還有春風中的雨。或許她過于用力,沒幾天就頹然地凋落,匆忙地離去了。假如,她沒有那么多的欲望,沒有那么多的掙扎,或許她可以平順安然地擁有一整個春天。
最早發現春天的,大概就是桃花了吧。她如一位來自遠古的先知,在眾多懵懂的目光中,從容地笑著。那被春寒凍得有點發紅的白色,是那么的睿智,那么的不羈。有誰會理解那粉白色柔軟的內涵,有誰會懂得先知的快樂?沒有。大家在膚淺的現象前,留下一片迷惘。可桃花并不介意孤獨,她開了,笑了,享受了,圓滿了。
一夜春雨,滿樹海棠。一叢叢的白,略微有些清高,卻也濕漉漉地綻放了。她是懂音樂的畫家。你看,那花與花之間的分布,是那么的不均勻,又是那么的和諧美觀,如一首樂曲,有歡快的行板,也有舒緩的慢板。相互輝映,不經意間自然的完美。大多數人覺得,海棠花沒什么亮點,一叢小花,不似荷花那般碩大獨特,也不似蘭花那般憂郁而高冷。她顯得太普通,不夠高貴和耀眼。是啊,她的藝術就誕生于自然而然之中,一粒微小的美,在她的筆下也會產生出對眼睛的撼動,喚醒那些已然麻木的心靈,浣洗那些被世俗塵埃淹沒的魂魄。我總是會安靜地注視她,那羸弱的潔白,盈虛有致且清澈怡人。
目中皆翠,而心中所念確是白。
白,短暫的一生,換來了今天長久的綠。或許,白很難經過夏的磨礪。她太脆弱,也太脫俗。不是么?你看天使的翅膀是白色的,仙女的紗裙也是白色的。
綠,頑強且有韌性。炎炎之夏,能夠出烈日而不熱的,只有綠色。那么猖狂的熱,又能奈她何?她安靜,悠然,在火焰中,依然保持清幽。
有時候想,那些春日里的白色去哪里了呢?是飛升為云朵,還是落入水中變成了浪花?忽然,我明白了,全不是。那些白色,變成了綠葉的筋骨、血脈,變成了綠色的靈魂。
只有經歷過,才會深深懂得;只有懂得了,才會有徹骨的改變。
白紗的裙子,畢竟是仙女的附屬品,而綠色的精靈,卻是永遠獨立的。
閃電、雷鳴。暴風雨來了。不知壓抑了多久的眼淚,在暴雨的掩護下奪眶而出。讓靈魂從滾燙的牢籠中逃離吧,坐在彎彎的月亮船上,搖啊搖,搖到三月濃幽的港灣……
如果,我白色的骨骼也能擁有綠色的鎧甲,那么我將輕盈地飛起,穿越壓力,越過禁錮,翾飛兮翠曾,綠之來兮蔽日。
雨過山水靜,為君起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