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聽到了梅梟墨的話,可他的身體仍止不住顫抖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能不能堅持過這三個月。梅梟墨說完便匆匆離去了,他的熱淚在眼眶里打轉。
出了陣法,是隨心在半空中飄著:“他怎么樣?”
梅梟墨嘆息著搖搖頭:“老樣子。”
隨心道:“我會告訴先生的?!毖粤T轉身要走。梅梟墨看著他離地的雙腳,知道他的下半身是又被打得動不了了,取笑道:“又是因為什么事???”
隨心沒受什么皮外傷,可被殺威棒打斷的脊柱骨和破裂的腎臟卻是實打實地又酥麻又疼痛。若不因此,他也不至于放著跑跑跳跳的樂子不享,歸身于虛、如孤魂野鬼一般腳不沾地地飄著。
“因為伊祁月吧。”梅梟墨笑道,“九龍山的冰塊也在她身邊,看樣子跟哲哥哥一樣挺喜歡她的,你少招惹他。”
“一個連色相都沒有的女孩子而已……何以叫他們如此喜歡……”
看隨心咬牙切齒的樣子,梅梟墨笑得更開心了,“這事我也想不明白呢。你快走吧,這沒你事了。”
隨心冷冷地看他一眼,哼了一聲,把牙齒咬得咯咯響,突然驚訝地怔了一下,轉身往伊祁月的住所飄掠而去。
*** ***
耀宗回來的時候天色已黑透,輕手輕叫開了門,就見伊祁月坐在藤床的正中間,雙目半閉半睜,擺出了一副在修煉的樣子,身體周圍卻找不到半點元氣流動的痕跡。
難道是煉著煉著睡著了?可是這是她耀宗的床鋪啊,伊祁月一個客人,坐在主人的床中央,裝著修煉的樣子睡覺,算什么嘛!
耀宗也不太喜歡伊祁月,更不愿意跟她多說什么,不甘心自己的床鋪被人家占了去,又不敢叫醒她。耀宗為自己這種懦弱搖擺的情緒感到煩燥,便發狠推了一下門,咯吱一聲響在還算安靜的房間里,伊祁月的眼睜開。
漆黑無神的雙眼,在黑暗中驀地閃出一絲血紅來,瞬而又消逝,恢復了異色。
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耀宗。
這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看得耀宗心頭一陣陣氣憤,便撅著嘴巴發小脾氣:“我回來了!我好累,要睡了!”
伊祁月說:“嗯?!北阌忠]上眼。
耀宗心里是想惡狠狠地質問她,嘴巴里跑出來的話卻柔柔糯糯:“你不修煉吧,不早點睡嗎?”
伊祁月似是沒聽出她語氣里的酸勁,依舊平靜地說:“我要修煉到明早?!?/p>
耀宗心里更是堵得慌:“你以為我感受不到元氣嗎?感受元氣流動可是圣劍門弟子都必需掌握的基本技巧……”
伊祁月的表情帶了分詫異地:“這我知道。”
耀宗不敢把聲音拔得太高,她極力壓抑著胸口的氣悶:“所以你要在這干坐一晚上?”
“嗯?!?/p>
“你……你是要我睡地上嗎?這是我的屋子!”耀宗終于把最委屈的一句話說出來,她明明想要很有氣勢地和對方理論,卻不覺帶出了點點淚滴。又羞又氣,竟裊裊地哭起來。
伊祁月被耀宗突然的眼淚驚著了,這才發覺,因好不容易得了簪子,她只顧著廢寢忘食地修煉,竟不小心把人家休息的地方給占了,還把人家給氣哭了。
伊祁月從未真正見過耀宗這樣說哭就哭的性子,想要安慰又忍不住想笑,怕再令耀宗更難過,只得走為上計先把地方讓出來,對耀宗咕噥了一句抱歉,揮手操縱一只服了她鬼靈寶鑒控制的小鬼沖開窗子。
“你要做什么——”
耀宗嚇得往后退一大步,以為她發火要把自己丟下去。話音未落,伊祁月竄到了窗臺上,任長風扯動她如墨如緞的長發。耀宗的窗外正對著低洼的山坳,墻壁正下方就是百丈高的山崖陡坡,伊祁月瞄了對面的峭壁,道:“你歇吧,我試試修煉成果?!闭f著,縱身躍下。
憑耀宗的工夫,想要在無月光的深夜里來去自如也要將本門功法——鬼靈寶鑒運轉至固化段,由百鬼在腳下、身周簇擁才敢邁出腳步,伊祁月不過堪堪凡胎段,這是要自殺嗎?
耀宗撲到窗口,山風呼嘯如刀。
風在耳邊起舞,伊祁月感受著充滿力量的身體,嘴角勾起微笑。
簪子是世界靈氣的開端,就算離開了她的手也會一刻不停地制造和產出著少量的靈氣。它們太過稀薄,根本不足以用來戰斗,更不足推動她自創的高級功法運轉,但可以用來滋養身體。
元修們可以憑借先祖創造的元氣強身健體,她不行,她的身體只認靈氣,所以之前身體又沉又重,她的近身戰斗力總不足以應對所面臨的危機。
如今有了簪子,它插在腦后不過幾個時辰,伊祁月就感覺身子輕了許多。拿她被孔雀打趴下、最后被風良救了的那次來說,如果是此時的伊祁月面對彼時的孔雀,多了不敢說,三招之內孔雀無法傷她。
簪子回到她手里到底才只幾個時辰,伊祁月這一沖躍倒是放飛自我了,落腳點沒來得急找就一腳踏在山壁上,右腳踝“嘎嘣”一聲失去了知覺。好在她的身子終于具備了一些反應能力,雙手緊抓住藤蔓,身子狠狠撞在山體上。
白兔趴在她腦袋上,安安穩穩地沒有掉下去。
腳崴了,想再飛跳回去是不可能了,她從耀宗窗子竄出來一個拋物線砸在另一座山的半山腰,想回去要用出比剛剛更大的力。
怎么辦呢?她眼珠一轉,拔下簪子虛空一劃,空間在簪子尖尖上自覺變黑,露出鬼域之端來。
耀宗還未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身后就傳來“咚”地一聲。耀宗吃了一驚,轉身看去,發現剛剛從窗口撲入黑漆的山坳里的伊祁月竟坐在地上,一臉認真地掰弄著她自己的右腳。
“你……你從……”
還未等耀宗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空中出現多了半個鐮刀,緩緩劃過空間而過……接著,那鐮刀劃過的地方出現一道黑線,隨心的上半個身子從裂縫里探出來,臉色陰沉地看著伊祁月。
耀宗沒見過隨心,但她知道,在圣劍門范圍內不會有其他勢力的人隨便出現,可是……誰見過只出現半個身子的活人啊,她只覺得有一種吃了一口蘋果后,在咬過的地方發現半條蟲子的恐懼感,全身一抖,昏死過去。
伊祁月瞟了耀宗一眼,瘸著腳把她拖上床,轉身問隨心:“喂,你。我的玉玦在你手上?”
她一臉平常,好似見慣了半條身子出現在眼前一樣,隨心定了定神,沒答她的話:“看來剛才開啟鬼域的人是你咯?”
伊祁月說:“喂,是我先問了你。”
她頭上的兔子眸斂寒星,一雙食草動物的大眼睛里竟閃出食肉動物捕獵前的兇芒。
隨心想到梅梟墨說的、九龍山的老大在伊祁月身邊的事,心里一抖,恨意更深了。
憑什么你伊祁月人見人愛,圣劍門的先生、九龍山的大王都對你傾心愛慕,我僅僅因為沖撞你,就要被罰三百殺威棒?
“我不叫喂。我叫隨心?!彪S心眼神里當然沒有一點惱怒,三百殺威棒確實殺了他表面的威風。
伊祁月的眼是神的眼,可以看進人的心里。
她淡淡地說:“不喜歡我的人多了,你不用裝得那么辛苦。剛剛我走錯了路,所以從鬼域抄近道回來了。請把我的玉玦給我,我能感覺到它在你身上?!?/p>
隨心折扇啪地一打平放,玉玦放在上面,他一顛手腕,玉玦在空中畫出完美的拋物線。
伊祁月伸手去接,眼見得玉玦馬上就要落在她手里,一道小小的鬼域裂縫突然出現在玉玦與她手掌之間,伊祁月一怔,又是一道鬼域裂縫出現在隨心扇子的正上方。
玉玦通過鬼域重新回隨心扇面上,看著伊祁月一臉懵逼的表情,他得意地笑道:“想要回去啊,下輩子吧!”說完,滿意地退回鬼域,往清云峰飄逸而去。
*** ***
漫長的一夜在睡夢中不過白駒過隙,耀宗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她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被子直蓋到下巴上。窗子是開著的,暖暖的陽光灑在地板上,遠處有鳥兒倏地飛過。她坐起來,洗臉水打好了、屋子收拾好了,香噴噴的小米粥和一根蒸過的胡蘿卜放在桌上,還冒著熱氣,底下壓著個保溫的陣法。
耀宗有點蒙,她蹬上小靴子走過去,順著窗欞看見伊祁月在山坳間不知疲倦地跳來跳去,動輒千米,來去自如,與前日里身重蠢笨的樣子大相徑庭。
耀宗本就是斥候出身,有著踏雪無痕的功夫,此刻從床邊走到窗下短短幾步更是悄無聲息,偏偏在山間蹦跶的伊祁月就聽見了,一個回旋折回屋里來,汗水浸透了衣衫和額邊發,俏生生又升起幾分不輸與人的颯爽來。
“你……”耀宗越發迷糊,“這些都是你做的?”
伊祁月頷首道:“昨晚占了你的藤床,見你又嚇著了,算是賠禮。我除了給人做做雜事也不會別的,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嗎?”
伊祁月一臉認真,不像耍詐。難得看見個比自己更直白的人,耀宗臉一紅,昨晚的氣也消得無影無蹤:“怎么……怎么麻煩你這樣……我當然不生氣啦!再說,嚇著我的又不是你……不過在你眼前就嚇暈了,我是不是有點沒用……哎呀我在說什么……”
伊祁月沒理會耀宗害羞起來顛三倒四的話語,直問她:“圣劍門人人修鬼,難道都沒見過鬼域嗎?”
耀宗好奇地瞪大眼睛:“鬼域?”
伊祁月道:“昨日那人正是從鬼域里擠出了上半身,他的下半身在鬼域里?!?/p>
耀宗恍然大悟道:“原來那就是鬼域??!聽說鬼域里到處都是鬼魂,兇險異常,只有像首席弟子往上、像蔣公子那樣的的人,才有資格進入鬼域修煉?!彼謫枺骸澳阕蛱臁瓫_出窗子后,也是從鬼域里趕回來的?”
伊祁月點頭。
耀宗的肚子叫起來,她便不客氣地端起米粥來喝,騰騰水霧隔開了兩人,耀宗含著米粒說:“那你可真厲害呀?!?/p>
伊祁月苦笑道:“鬼域于我沒有那么可怕,師父最開始也是讓我在鬼域里修煉的?!?/p>
耀宗沒搭話,只大口大口吃著粥。也不知伊祁月在粥里放了什么,看來簡單的早餐竟香甜得讓人想把舌頭都吞下去。她……也沒那么討厭呢。
沉默片刻,伊祁月突然說:“耀宗,能具體給我講講所謂的‘年終大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