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作為信仰的物質形態,如同老式紅木桌子上的一襲花布般莊重而具有儀式感
父親對于餐桌的擺放要求大概幾十年都沒有變過了。不論是老式的紅木桌子還是簡易的折疊桌,他都會在餐前鋪上一襲裝飾花布,有時是復古的玫瑰花紋,有時是白色的蕾絲花紋,總之是令吃飯的人感到愉悅的物件,即使就餐環境不如高級餐廳那么體面,也是種享受。穩穩地壓上一整塊玻璃后便開始擺放餐具。在父親還小的時候,由于一些敏感的因素,上一輩被灌上了不好的名聲,此后緊巴巴的日子倒也沒有改變他們的生活習慣。當有些重要的時刻需要置備家宴時,他通常會另外準備桌布,用來鋪在圓臺面上,蓋上一次性桌布。即使自己的廚藝并不能征服所有人,起碼這一方小小的花布會讓你感到這一餐的重要性。這種“重要”的感覺也同樣可以在王琦瑤的身上窺見,她縫制花布窗簾的時候一定也把對新生活的向往縫了進去。
獲得這種“重要”感并不取決于財富的多少,在物質條件有限的情況下,你依舊可以依靠少花錢的方式遵從這份儀式感??上У氖?,這“重要”感在我們這代人身上已經越來越模糊了,或者說我們的生活里并沒有堅定的信仰之說。很明顯的差異在于,當你走進“紅寶石”看到桌子上一方方紅白格子的桌布,再對比一下你經常出入的火鍋店、新晉餐廳、融合料理時的感受,仿佛年代交錯了一般。所以,起先我們走進圣薩瓦教堂是有些懵的。
立在貝爾格萊德老城區的圣薩瓦教堂從老遠處就以她拜占庭式的巨大穹頂和整片白色墻面吸引來往的行人。除了四面圍墻中的一面前矗立著手持十字架和圣經的圣薩瓦銅像外,其他幾處幾乎毫無二致。在查閱資料后我們得知,教堂的外觀設計上采用了四邊基本等長的正十字形狀,使得教堂從各個角度看上去都基本方正而整齊,而我尤其喜歡十字架直角處的側墻面。應該說,是驚訝于這建筑墻面本身“壓得住”的莊重感。我曾經贊嘆于科隆大教堂的龐大和繁復,遠觀如同一架精心雕刻的藝術品。發達程度極高的德國完全有能力保護好這樣一座瑰寶,也曾切切實實地領略他每一層的風貌,教堂內部的巨型彩色玻璃在訴說圣經故事的同時更多地給游客以觀賞贊嘆之用。在遇到圣薩瓦的白墻時,我們生出不是驚艷而是“干凈”。沒有宗教信仰的我們,大概是從這建筑本身里感悟到虔誠二字的。雖然這個國家的人感覺上日子是隨便過的,路是隨便修的,車是隨便開的,時間是隨便估摸的,但是修教堂和博物館的心卻是虔誠的,這大約是因為懷著特定的宗教信仰,而建筑本身恰是信仰的物質形態。當諾維薩德的Miki帶著鄭重的表情指向印有尼古拉特斯拉的鈔票說“沒有他,你也許不會看到今天的一切”時,你會驚訝于這種煞有介事的態度,而,這大概是不同于我們觀念下的信仰。
始建于1935年的圣薩瓦直到2003年才完成外部建造工程,而建造這座紀念性教堂的決定則是早在1895年做出的。命運多舛的國家經歷了各種戰爭和分解后并沒有放棄建造,或者說正是因為這種緩慢的挪動和堅持的決心,使得圣薩瓦教堂拿得住這份虔誠和莊重,就如同其外觀一般簡單卻厚重。內部一層的窗花和耶穌圣象似乎正在修建中,前來奉香和禱告的游客已經不少了。當我們跟隨其他人走到地下一層才知道什么叫別有洞天,滿眼金色在毫不知情下扎到眼里的瞬間大概只有震撼或者“懵逼”。多個弧形拱面組成的幅幅壁畫以圣經故事的雕花柱子作為支撐,形成了通往對岸的通道。之所以用“對岸”,是因為其用拱門所構成的透視效果在感官上已經把空間延伸開去,所以,走到“對岸”是一件吃功夫的事情。雕花柱子下,擺放的是供信徒親吻的圣人畫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工作有人員進行清潔。在金碧輝煌的拱頂上繪制的自然是圣經故事,而根據一些文獻的解讀,東正教所繪畫的圣象都以平面構圖,因基督、圣母、天使、圣徒以及彼岸,是一個我們不能用五官所測度的奧秘世界。正教所刻畫的圣人均傾向于東方人的正面五官,頭部和身體的比例并不一定符合常人的審美,也是由于其所尊崇的“神秘主義”所致。平面的金色圣象故事在立體的視覺空間里和正中央垂下的巨大圓形水晶吊燈構成了整個圣薩瓦的地下一層,被樸素的白色圍墻裹挾在里面,透著抑制不住的恢宏。走到這里也終于明白圣薩瓦的白墻“壓得住”的原因,扎扎實實的虔誠已經密密地塞滿整個建筑沒有一點縫隙。
我們依舊不知道它何時才會全部完工,工作人員笑笑地說道可能過兩年就好了,我們意會地點頭笑,心里想著下一個十年估計可以看到全貌了。重要的是,教堂,是這塊土地上不可或缺的信仰,它或許要比紅木桌子上的花布更加神圣。
如果說圣薩瓦教堂是莊嚴厚重的,那么諾維薩德的圣瑪麗教堂則是寧靜而婉約的。具有伏伊伏丁那民族特色的紅黃暖色尖頂,覆蓋在鐘樓之上頗具溫馨的意味,她仿佛可以庇護小鎮上居民和游客一般。教堂是再平常不過的教堂,內部裝飾卻不含糊。日照強烈的地域優勢使得從教堂外漏進來的陽光顯得格外溫馨。被陽光覆蓋之處,不論是已經磨舊的地面還是有些松動的長椅,都以其固有的莊重姿態迎接前來祈禱或者唱詩的人們。它們破舊但干凈的樣子絲毫不會讓當地人感到窘迫,上海弄堂里的人家過去同樣不會嫌棄自己的房子設備簡陋,大抵是因為,所謂的“庇護”是超越了遠古時期洞穴概念的存在。靜靜地坐在這里一個小時可以阻隔世界的喧囂,如同一杯等待變涼的熱水,從冒著熱煙到靜止、從搖搖晃晃濺起水花到風拂過都不為之所動,教堂仿佛把我們的躁動吸進了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某尊圣象、某扇花窗亦或看不見光的陰影里。當你走出門去,世界回到你眼里,皮膚上被風擦過的傷口會告訴你它還是在那里。而你是一杯微涼而平靜的水。這是稀松平常的一天,你不用為“當務之急”焦躁。
有一天早上9點多,我們路過圣瑪麗,街上幾乎沒什么人,周圍咖啡館的桌椅整齊地排布著,一個老太太路過噴水池,望著不遠處的圣瑪麗出神,不知是感嘆那天風和日麗還是醉心于教堂漂亮的大尖頂,總之她笑了笑繼續前行。大約是11點的光景,我們從游客中心走回住所一邊欣賞圣瑪麗教堂下的情景:四個大學女生坐在露天咖啡館討論作業,情侶用一杯咖啡的時間談情說愛,旅人捧著看了一半的小說享受一杯巧克力,一只狗躺在街邊草地上曬太陽等著食物……我很難說出是教堂點綴了他們的生活還是他們的日?;顒邮故ガ旣惛由鷦佣挥星槲叮麄兡樕系男θ菔遣粫_人的。
星羅密布的教堂就像這塊土壤的“花布”,它們更鄭重地揭示了這塊土地上的人與信仰有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