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是初遇的初遇
? ? 遠處駛來一輛公交車,秦瀟把半張臉從厚厚的圍巾中探出來,仔細辨認著,確定是630路后大松一口氣。
? ? 車上空位不多,秦瀟坐在了最后一排唯一一個靠窗的空位上,冬日不到六點的天已經黑透了,窗外各種燈光向路的遠方延伸出一條燈河,車窗玻璃上似乎倒影不出什么人影。
? ? “美女,你好。”
? ? 秦瀟被耳畔的聲音嚇了一跳,盡量淡定地轉過頭,看到旁邊的位置上坐著的男士,正微笑著偏頭看向自己。
? ? 那聲招呼確實是跟自己打的。秦瀟有那么一瞬感覺很奇怪,剛才旁邊的座位上不是這個人,就在自己轉頭的功夫悄無聲息地換了個人坐?
? ? “你好。”秦瀟禮貌的回應了一句。
? ? 這位男士加深了嘴角的笑容,靜靜地看了秦瀟兩秒,就這么短短的兩秒讓秦瀟覺得過了有兩分鐘之久,竟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認真的意味。就在秦瀟以為他要繼續搭訕時,他竟然轉回了頭,直視前方,嘴角那若有似無的微笑讓秦瀟感覺莫名其妙,又有些尷尬。
? ? 秦瀟下意識地把注意力轉移向窗外,過了一會兒眼睛的焦距落在玻璃的倒影上,佯做無意的想打探身邊的氣息。但玻璃上似乎什么都沒有。就在這時,那個柔和的聲音又傳過來。
? ? “你是X大的研究生?”
? ? 秦瀟聽到他繼續開口后,心里反而不那么尷尬了,干脆就大方的回答他:”是啊。”一邊看了看懷中印著X大學研究生院的資料夾,偏過頭向他示以肯定。
? ? 又停頓了幾秒鐘。
? ? “我叫曹瑜,恩……可以給我你的手機號么?”他的語調很輕快而誠懇,聲音像消融的雪水躍入一池春水。
? ? “為什么啊。”秦瀟看向前方,露出一個帶有不同意味的淺笑。
? ? 曹瑜也看著前面,窗戶縫吹進的微風撩起秦瀟的長發,絲絲縷縷飄到他的臉上,有一些同樣無形的線遷出心底一些可望不可及的記憶,有一瞬的恍惚惆悵在胸中一閃而逝。
? ? “這樣吧,讓我猜猜你的情況,猜對了,你就給我你的號碼,猜的不滿意,你把我當空氣都成。”
? ? 秦瀟有些無可奈何——看著挺正經一個人難道是個奇葩。
? ? 秦瀟沒有回答他,曹瑜自認為是得到了默認。
? ? “你應該是工科女生,很聰明,喜歡獨處,聰明冷靜,適當的保持著與他人的距離,以此來保護自己也保護別人,你在親人朋友面前十分優秀,但一定做過一些離經叛道的事,比如一個人跑到深山里徒步穿越什么的。你不愛吃辣,喜歡脆脆的零食,你有過的男朋友不超過兩個,并且下一個男朋友將會成為你的終生伴侶。”
? ? 秦瀟聽到這徹底樂了,抱起胳膊說道:怎么說著說著算起命來了?”
? ? “怎么樣,我說的這些符合你嗎?”曹瑜撐起一直胳膊用手指支起上臉頰,打量著秦瀟的表情,頗有些頑皮的架勢。
? ? 對于這種俗套的小把戲秦瀟未置可否,“那我也說說你吧。”
? ? 曹瑜收斂了一些玩笑般的心情,認真聽了起來。
? ? “你工作不超過兩年,學金融出身,從小成長環境優越,人緣極好尤其是女人緣,但絕不是什么情場高手。性格與人為善不記仇,肯定被人形容過有些傻,很有自嗨精神并樂在其中,自信得有些自戀,最近你肯定遇上一件棘手的事情,并且是感情問題,”說到這秦瀟的目光看似無意的在曹瑜支起來的那只手上的鉆戒上掃了一眼,但這足以讓認真關注秦瀟一舉一動的他注意到了,心中一沉,剛想說點什么,秦瀟毫不停頓地補充了一句,”并且我算著你坐這趟車應該到不了你的目的地。”
? ? 秦瀟繼續不看他,腦海中卻一遍遍顯現出那枚戒指的樣子,璀璨的小鉆周圍鏤空加刻紋組成了復古的流云紋,繾綣在指間,絲絲縷縷飄進了她心里,不得不承認這樣式竟契合了心中某種悸動的想象。
? ? 曹瑜神色黯了黯,轉而像是不在意一般說了句:”哦,沒什么感情問題啊,這戒指是我看著喜歡帶來玩的,真的。”說完有點懊惱,越強調越像解釋。
? ? “對了,你為什么說我不是坐這趟車的?”
? ? “因為在我費巴拉地盡追趕上一趟開走了的630時你就安安穩穩地站在車站無動于衷。”
? ? “呦!原來你這么早就注意到我啦!那我們還真是大大的緣分啊。”曹瑜眼中流溢出期待的光彩。
? ? 秦瀟又沒有回應,只是笑容有些害羞。那樣挺拔的身影一動不動的佇立著,微微仰著下巴,白皙的側臉,溫柔的唇線,清澈的眼睛像是時刻在對這個世界報以親切的笑。
? ? 胸中似乎有什么在急促地敲擊著,一些別樣的情緒溢滿心間呼之欲出,卻又有一股阻力阻止她揭露、承認這份不安的情愫。
? ? 直至腦海中過了電一般閃現出一些念頭,像是身體的一部分記憶,卻早已遠離自己而十分陌生。
? ? 不受控制的掏出了隨身的小鏡子,打開它,鏡子盒低是一張空白的硬紙片,白的刺眼,找不到任何印記。
? ? “……秦瀟?”
? ? ?曹瑜緊張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終于緩過神時,秦瀟發現自己緊張的大口喘著氣,手死死地攥著鏡子盒,指腹勒出了紅印。
? ? 猛的回頭看向曹瑜,“你知道我的名字?”
? ? 曹瑜早已不是那個嬉笑了然的神情了,聽到此問,握住秦瀟的那只手漸漸松開,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深不見底。
? ? “是我啊,瀟瀟。”
? ? 在眼前的一切模糊掉之前,秦瀟聽到了這樣一句話,她想不出會是誰,也無力再想任何事情。
二、她的夢,他的魂
? ? 曹瑜面對著一面怪異的鏡子苦笑,想摘下那枚戒指卻觸到一片虛無。
“又失敗了。”
屋子被黃色的床頭燈映照得十分靜謐,床上睡著兩個人,一個是昏迷不醒的秦瀟,另一個是身材頎長的男人,面容清秀,濃黑的眉間凝聚著一絲痛苦,眼角點著一顆細細的淚痣。
? ? 曹瑜安靜的看著鏡中的自己,那分明是不一樣的形象——稍瘦的身形,柔軟的頭發,那張輪廓分明的俊朗的臉變成了線條柔和,眼角有著那顆淚痣的面龐,分明就是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 ? “蘇景,還要試么?現在放棄的話你不會損失太多。”
? ? 屋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蒼白枯瘦的老人,一身白色中山裝,手中握著根黑亮的手杖。
? ? 曹瑜——事實上是蘇景——他無力地笑了笑,他經歷了曹瑜的死亡,接著是秦瀟沒有任何預兆的昏迷不醒生命流逝,只有他才能體會到這一切的絕望。無論如何他都要以曹瑜的身份陪秦瀟走完這段記憶的。
? ? 最初白衣老人讓蘇景看到死去的曹瑜的殘魂時,他的意識已經幾近支離破碎,但依然保留著這枚戒指的意象,憑著僅存的神識守在昏迷秦瀟附近不肯離開。按照那個自稱引魂者的白衣老人的說法,蘇景需要用自己的精魄融合于曹瑜的殘魂,以曹瑜的身份通過這面鏡進入回憶之中來喚醒秦瀟,成全曹瑜。他再次閉起雙目,盡全力淡化自己的意識,仔細探尋著曹瑜記憶的角角落落。
? ? 再次睜開眼,蘇景捏住戒指,順利的摘了下來。他向鏡子走去,如同沒入一池水中。
? ? 公交車內,“美女,你好。”
? ? “我叫曹瑜,恩……可以給我你的手機號么?”
? ? “為什么啊?”
? ? ?一切了然于心,卻都裝作毫不在意,曹瑜那幅假裝過了頭的表情讓她覺得欠揍卻也可愛。
? ? 公交車里上上下下著不同的人,行色匆匆或疲憊無神。他們永遠與彼此的世界格格不入。秦瀟就這樣放縱自己舍棄了目的地,和身旁這個突然闖入自己世界的陌生人一起駛向一站又一站,她覺得自己生命的途中本就應該充滿了驚悸的未知而非可見的安逸。曹瑜就像是路上恰好出現的同伴,催化了獨自興奮的神經。
? ? 兩人的足跡延伸漸遠,身后的630路終點站與林立的樓宇消失于冬日的暖陽下。平淡的場景慢慢流轉。校園的古樸小道上,一個人在前方抓拍了他們的身影,秦瀟笑鬧著拿出手機要重新自拍,曹瑜卻換了個姿勢,站到她的身后,溫柔的環住她的肩,眼睛落在柔軟的長發與美好的側臉,再也移不開目光——有些熟悉而陌生的心情在腦海蔓延開,似乎自己的目光曾從這個角度無數次的向她望去過,卻距離很遠,遠的如此模糊而不真實。
? ? 屏幕上的曹瑜神情為什么有些憂郁呢,秦瀟看著這張照片微微皺了下眉頭。忽然胸口一陣鈍痛,耳邊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呼喊,仿佛源自另一個時空,恐懼瞬間開始侵占自己的意識,她本能地想在腦海中撕扯掉那部分被黑暗侵蝕的記憶,卻在看到手機上本來完好的兩張面孔逐漸暗淡消失后,一切意識又開始幻化消散……
? ? 蘇景看到床上自己的身軀,出神地望了幾秒,終于意識到了什么,極其艱難的地閉上了眼睛轉過頭,死死咬住蒼白的嘴唇,強迫著自己遠離那個身體。
? ? 他現在唯一能想起來的只有白衣老者說的話,秦瀟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她在自殺——她在潛意識里想要忘記那些關于曹瑜死亡的可怕記憶,便不受控制地開始毀滅自己的靈魂,直至靈魂消散。唯一能阻止并修復她魂魄的方法,便是魂魄入夢,所以要以曹瑜的身份刺激她的回憶,找回她渙散的靈魂。
? ? “你真的決定舍棄自己了?”白衣老者漫不經心的問道。
? ? “也許對我來說這是件好事呢。”蘇景對這句最初用來安慰自己的話現在幾乎深信不疑了。
三、無法存檔的游戲
? ? “美女你好。”
? ? 他們身處曹瑜單位墻外的小道上,曹瑜打賭輸掉后一臉慷慨就義地大聲唱起了不著調的歌;又是一次朋友的聚會上,兩人被簇擁著接吻,曹瑜心里激動卻還故作苦哈哈的樣子瞟著秦瀟羞惱的臉,秦瀟覺得自己幾乎快要燒起來了,心一橫一把攬下曹瑜的脖子吻上去,結果喜出望外的曹瑜就再也從身上撕不下來了;有時明麗的夜燈融化了甜蜜的笑容,獨自躲在角落哭泣的秦瀟抬頭望見那發了瘋一樣尋找自己的身影,雙目赤紅,她被嵌入熟悉的懷中時隱隱感覺到了他在微微顫抖……一切五彩斑斕的場景累積成記憶的宮殿,如真也似幻。
? ? 就像無法存檔的游戲一樣,逡巡著不可改變的軌跡一步步向前推進,一旦蘇景的自我意識強過劇情中曹瑜的意識時,游戲便不成游戲,全盤推翻重新來過。即使結果和過程一樣殘忍。
? ? 畢業典禮上,曹瑜不顧眾人的眼光一步步走向呆立在前方的秦瀟,背在身后的雙手握著身軀根本擋不住的大束滿天星。
? ? “我剛問你們院長了,你沒有結婚證,就不給發畢業證書。”一個大大的笑。
? ? “嫁給我吧秦瀟!”曹瑜認真而洪亮的聲音在頓時靜下來的廣場中響起,雜亂的人群中有十幾個人突然脫下了藍色的學士服,露出了統一的小禮服,此時廣場中響起了輕快的凱爾特音樂,十幾位舞者在相距不遠的兩人周圍翩然起舞,歡快的腳步在地上踏出清脆的節奏,金發碧眼的姑娘轉起綠色的長裙,背后握著白色的滿天星,傳遞到身姿挺拔的小伙手中。忽然所有的舞者涌向兩人中間兩兩旋轉舞蹈起來,擋住了秦瀟的視線,待舞者再次散到周圍時,曹瑜不見了!
? ? 秦瀟一顆激動的心又懸了起來,環顧沒有任何遮擋物的廣場,恨不得立馬揪出這小子狠狠打一頓。面前的舞者此時站成兩排,圍成了一條通道,秦瀟從兩排人之間穿過,后方的舞者不斷地補到隊列的前方,路一直延伸到廣場的東北角,那里矗立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念出咒語,召喚曹瑜”。此時音樂的節奏越來越快,廣場上所有的人都歡笑著,舞蹈著,大聲呼喊著那個早已在秦瀟口中藏不下去的答案——“我愿意嫁給你,趕緊出來吧。”真正說出口時秦瀟還是覺得挺尷尬,但那有什么呢,此時的自己早已開始盡情享受著站在世界中央的幸福了。
? ? 秦瀟感覺到身后有什么,她回過頭,看到捧著大束花的曹瑜就站在眼前,驚喜和幸福感早已淹沒了要把他整一頓的念頭。
? ? 一枚小小的指環套在了無名指間,涼涼的觸感直沁入心脾,初夏明媚的陽光映照著璀璨的鉆石,周圍延伸出的流云紋如清風拂面。
? ? “大變活人?”
? ? “怎么樣,有沒有覺得非常驚喜。”
? ? 看著曹瑜眼中掩飾不住的得意,秦瀟微微瞇起眼,一把擋住曹瑜湊上來的嘴,“這些花招是你想的?”
? ? 音樂變的高昂而華麗,舞者們停下了腳步,環繞在兩人周圍,時不時有人仍跟隨節拍隨性而舞。
? ? “讓我想想,你躲哪了。”秦瀟故作沉思狀。
? ? “不許想!”曹瑜急的不由分說吻了上去。
? ? 歡呼的人群中,一件寬大的學士服被人撿起來,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花香。
? ? 曹瑜開著車駛向市中心的一家禮服定制館。從早上開始天就比較陰暗,秋風席卷著人煙稀少的街道。有時上天在編好一個故事時還會特意渲染一下開場背景,事實上這天曹瑜不管出不出門這場寒雨都要下,但一些事情發生在一起后總有那么些諷刺的意味。那天的曹瑜完全不會明白,那天為什么那樣湊巧被掉落的廣告牌砸中了擋風玻璃,靠邊剎車后,走來三個男人。
? ? “我老公皮膚偏白的,你看他照片。”秦瀟打開隨身的小鏡子,給導購員看了里面的照片,照片上曹瑜從秦瀟身后環住她,一臉寵溺的看著她發呆。
? ? 此時的”曹瑜”也不會明白,他所經歷的是已經被走過的人生行程,也再也意識不到這是如游戲一般無法改變的劇情。
? ? 堅硬的棒球棍重重擊打在曹瑜頭部,曹瑜只覺眼前一片黑暗,劇痛瞬間徹骨,他倒在地上,護住無名指上那枚流云紋的戒指的雙手逐漸變得冰冷僵硬,再也掰不開。
? ? 等到痛覺漸漸消失,世間萬物在眼前也如云煙消散,蘇景感覺自己處在一片混沌中,沒有任何思想,沒有任何情感,只好也同樣消弭與混沌之中。
? ? 泥濘的土地混雜著刺目殷紅的血,匍匐在地上的慘敗腫脹的尸體,旁邊散落著被砍斷的手和三根手指——秦瀟感到自己像是被毒蛇噬咬得體無完膚,那失了顏色的黑暗涌入世界,自己無處可遁,而那些光明的,多彩的,散發著怡人香氣的回憶碎片也回歸身體,卻襯得那恐怖的場景越發猙獰可憎。那是曹瑜,是帥氣陽光的曹瑜,是永遠在笑著的曹瑜,是自己愛入生命的曹瑜,就那樣埋進了骯臟的泥土中。她曾躲在屋子里幾近脫水死亡,仿佛只要不出門就永遠能把那個事實當做謊言,甚至到寧愿選擇殘忍的舍棄一切關于他的記憶。但是當回憶被拼湊,一切都清晰完整起來,她再也無心去毀滅一切。
? ? 就如身處懸崖邊緣,手中握著布滿鋼刺的鎖鏈,而下面吊著的是秦瀟視為生命的東西。這次她沒有選擇一同墜下,盡管手已經血肉模糊,也要留著這雙眼睛看著她所珍愛之物在風中散盡最后的光芒。
四、歸來,逝去
? ? 秦瀟不知自己哭了有多久,才發現自己一直是睜著眼躺在床上在流淚,每呼吸一下胸腔都仿佛貫入無形的針一般疼痛。曾經麻木掉的痛覺又回來了,她坐起身,昏暗的房間里只有自己的喘氣聲,角落有一位白衣老人,他的身邊仿佛有什么模模糊糊的氣體再緩緩流動。
? ? “看來你的小命是保住了,我也可以帶他輪回去了。”老人的聲音沙啞緩慢。“他魂魄上的殘念太強,我無法強行帶走他,現在你已經平安,也就可以跟他道個別了。”
? ? 秦瀟終于意識到老人說的他是誰了,試探著看向那團朦朧的霧氣,那里仿佛什么都沒有,又仿佛在昏黃得床頭燈的映射下有一個淺淺的身影。秦瀟頓時淚如泉涌,卻只是捂住嘴拼命不讓自己哭出聲。她想向他說出一切未曾說出口的愛戀與不舍,歉疚與承諾,最終也只匯聚成兩個字:”曹瑜……”
? ? 一陣幽藍的光閃過,那個身影的面龐漸漸清晰起來,嘴角上揚,目光如水,一切悲怨都化作了見證秦瀟重生后的釋然,而手指卻指了指秦瀟旁邊的地方,然后隨著光芒消失了。
? ? 秦瀟木然轉頭,才發現那是一面半人高的古樸的鏡子,秦瀟走過去,看到鏡中的自己似乎不太一樣——映射出來的是自己更加悲痛哭泣著的面容。
? ? 老者還在那里從眼皮子底下冷眼看著秦瀟,開始述說起來:“你用撕毀自己的靈魂的方式選擇遺忘過去,這樣會魂飛魄散,所以有人就從這面回憶夢鏡中進入你的靈魂世界,一點點拼湊你的記憶,讓已經失去理智的你重聚魂魄,入夢的人是個叫蘇景的傻小子,說是曹瑜的哥們,現在他的身體已經被我扔到急診門口了。沒有其它問題的話,老朽也告辭了。”老人站起身,黑手杖一抖變成了哭喪棒。
? ? “等一下,蘇景他……發生了什么?”
? ? 老人冷冷的看了秦瀟幾秒,扯出一個詭異的笑,秦瀟頓時覺得寒意滲透了毛孔。
? ? “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蘇景’了。”
? ? “什么意思?他還……活著嗎……”秦瀟大腦陷入一片空白。
? ? “確切的說他的身體活得好好的,”老人趕緊打斷她的胡思亂想,漫不經心的解釋著,”但要讓你重聚魂魄,根源在于讓你接受關于曹瑜的記憶,不管好的或壞的。曹瑜的殘魂太弱,他只有用自己的精魄補于曹瑜的殘魂,完全以曹瑜的身份進入你的回憶夢境,引導你想起一切,重聚魂魄。而這樣做的代價就是靈魂相融時慢慢失去自我,最終完全忘掉自己,清空靈魂。現在的'蘇景',應該說只是有著相同身體的另外一個不同的人而已。”
? ? 秦瀟震驚的不知所措。
? ? “鏡子先留給你了。”
? ? 眼前一恍惚,屋里就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 ? 秦瀟不知道自己該想什么,一切念頭都無力地在腦海中茍延殘喘,之前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機械地在體內持續著,像是被砍斷的蛇尾最后的掙扎。窗簾透過微微的天光,黎明了。
? ? 秦瀟還沒有準備進入那面鏡子,只是每天在它面前會發現自己不同的狀態,大部分自己都不喜歡。起初她花了挺大的勇氣去探望蘇景,這個分享他和曹瑜幸福最多的人。蘇景最開始狀態很差,醫生說從沒見過完全遺失了自我意識和認知的人,就像個初生的嬰孩一樣,好在習得能力很強,幾個月就恢復了基本交流能力。
? ? 而秦瀟卻越來越不敢去看他——這樣的結果,面對他時巨大的陌生感,和以命換命有什么區別,也只有他這么傻為曹瑜做到這種地步,也讓自己的愧疚和失去親人的痛苦變成深不見底的鴻溝。
? ? “秦瀟,你又來啦。”蘇景笑的像個孩子。
? ? “有好好鍛煉嗎?”
? ? 蘇景十分認真的點頭,眼神清澈的沒有一絲以往的憂郁。
? ? “你想不想想起以前的事情?”
? ? “以前我也認識秦瀟嗎?”
? ? “是啊,我們是好朋友,還有一個……”秦瀟望著他停住了。
? ? “怎么了?”蘇景戳戳呆住的秦瀟,”這幾天有幾個人過來,跟我講故事,都是我的故事,一點都不好玩。”
? ? 秦瀟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卻發現蘇景時不時往門外瞟一眼。不一會,值班醫生進來了,蘇景乖乖關了話匣子,配合醫生檢查詢問,這是個年輕的女醫生,對蘇景非常溫柔,臨走摸摸他的頭說:”真聽話,要好好運動,這樣就可以帶你出去玩啦!”
? ? 那時秦瀟在蘇景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樣的光彩——她在曹瑜那里也得到過這樣的注目,仿佛虔誠的信徒目睹了神袛的降臨。她也不自覺笑了起來。
不知為何,今天在夢鏡里映出自己的狀態很好,她很有進入里面的沖動。
五、道卻原來,別樣相思
? ? 不知何時她在鏡前沉沉睡去,夢中她站在了夢鏡之前,好像有什么指引自己一樣,從鏡而入就如沒入水中一般。所想的記憶如汩汩細流匯入身體,過往的時間變得觸手可及。她看到蘇景在單親父親嚴厲的家教下變得少年老成循規蹈矩,在高中時代遇到了同樣優秀卻不拘一格的曹瑜,兩人從冰火不相容的初遇再到志同道合惺惺相惜,從青澀的白衣少年互相打鬧到大學畢業會上無聲的相擁,秦瀟靜靜地品味著這個在他人記憶里不一樣的曹瑜,和從曹瑜那里聽說過的少年蘇景。
直到蘇景有了不為人知的心事。
那時的自己在校外做實驗,會固定時間出現在天橋下的站牌旁,也出現在了同樣下班候車的蘇景的視線中。秦瀟感覺很神奇,在這段記憶中,她很自然的回到了當時的情景和心境,同時也能洞悉蘇景的一切活動。
? ? 他就那樣安靜的用余光看她從天橋下來,站在前方,有時會看到630進站時像只走鵑一般恨不得從天橋上飛下來卻最終沒趕上。
? ? 蘇景也許沒有想過要改變什么。直到那天曹瑜找他一同坐車,他勾著蘇景的肩說:“我看到過那女孩兩三次了,她好像也喜歡聽Feint呢。”
? ? 這一次,蘇景笑著坐上車留下曹瑜先走了,告訴他那女孩等的是630。
? ? 但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能預料的呢,他一次次為曹瑜創造浪漫的機會,一次次強行否認蠢蠢欲動的內心,卻在一次聚會上將秦瀟推向曹瑜后發現自己已陷入深淵。
? ? 所以那次聚會的后半場秦瀟再也沒發現蘇景的身影;那次自己鬧失蹤被找到后,曹瑜身后的蘇景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欣喜與落寞;為曹瑜策劃了求婚儀式后,只是默默撿起曹瑜脫下的學士服,背離人群走上大街,不知不覺來到等待630的站牌,無神地上車一直坐到終點站;在曹瑜死后那一個月,蘇景就守在秦瀟公寓附近,在發現公寓中將近一整天沒有動靜時發瘋一般要把門撞開;白衣老人帶著曹瑜的殘魂出現在蘇景面前,他一次次進入回憶夢鏡,拼命地忘記原本的自己,像凌遲一般剔除著深入骨髓的情愫,也像是戒毒病人一樣迫使自己遠離真正的靈魂。
? ? 重重疊疊的記憶中秦瀟已分不清哪些是初次的軌跡,哪些是又一次的讀取。小小的鏡子盒下的照片上,是溫柔純凈的面容還是深邃憂傷的面容。從這些記憶中走到最后,蘇景如一團無色的烈火灼熱了自己,接著迅速的熄滅殆盡,抓不住一切的虛空感在不斷攫取秦瀟的溫度。
老天還真是公平,給予的一定會從另外的部分討回。
? ? “我真是很自私,因為我會想曹瑜的死,終于封閉了你內心所有的領地。也許忘記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秦瀟,別了。”這是他最后記憶的留言。
六、不是結局的結局
? ? 再次站到蘇景的病房外,蘇景的運動狀況已恢復得非常好了。透過窗看過去,蘇景在那個女醫生面前蹦噠得歡實,兩周不見,他故作做深沉的眉宇間掩蓋不住桀驁的表現欲,說話的腔調成熟了好多:”我現在的身體嘛,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小事呢。”而對面笑的兩眼彎彎的醫生仰起頭依然溫柔的摸摸他的腦袋,卻在對視之時莫名的緊張起來,轉頭開始收拾病床。
? ? 午后浸潤在逆光中的兩人,美好的像初戀時掩于心中的青澀的秘密。秦瀟有那么多次不敢面對蘇景,而也許現在她真的明白,他是”蘇景”,卻不是屬于自己和曹瑜的那個蘇景。有的永遠也不屬于自己了,有的卻永遠留給了自己。生命與記憶的羈絆如同黃粱一夢,如今二者皆完整的只剩這個最不知道珍惜它的自己,一些東西帶著不幸卻也幸運的在他人的生命中延續著。秦瀟大哭了一場,淚水抑制不住地不斷涌出,她感受著心痛,自怨,悔恨,幸福,從未如此的……酣暢淋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