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打小我便羨慕古裝劇里長發飄飄的白衣仙子,因為這個幼稚的渴慕,我便蓄起了長發。長年累月,這一頭烏黑的長發也帶給我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因為長且厚,于是便極難料理,只好時不時地光顧洗發店。也由此,結識了一個洗頭的女人,一個外地人。
? ? ? ? 她的店鋪,說得可笑些,只與稍有錢人家的一個廁所那么大。可是小則小矣,該有的東西卻是一樣不少,只有七八平米的屋內,放著一個臥式洗發臺,一張剪發椅和若干把凳子——凳腳已經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婦人般搖搖欲墜了。
? ? ? ? ? 出人意料地,她的店鋪生意格外的好,一般人去洗頭,等上半個小時是必須的。我去她處也頗有些年歲了,總不見她有空檔。每天九點開門,凌晨兩點收工,一開工便是腳跟不沾地。而且洗頭的女人嘴特別甜,碰到上了年紀的女士便叫“姐”,男的便稱一聲“哥”,而她叫我則是“小姑娘”,她逢人便說“這小姑娘學習可好呢”,也許在外地人眼里,在沒上過學的人眼里,考上一所不錯的中學已經是十分了不起了吧。
? ? ? ? 幾年來,我也曾見過她身邊出現一個助手,有時候是她的姐姐,也許是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吧,有時是她老公,一個一百六七十斤的大個子,開出租車的。別人總是笑她:“你比你老公掙得要多。”她只是笑笑。
? ? ? ? 我這次去她那兒洗頭時,她換了一個架空層,但也只比原來那處大了沒幾平米罷了。一樣的忙,一樣的笑臉迎客。在她的洗頭臺旁,擺了一張小桌子和一把小凳子,有一個小男孩,我認識的,那是她才上小學二年級的孩子,我曾經還幫他寫過作文,是一個用功,勤奮的孩子,作業只消一會兒就完成了。可是她的母親啊,總以為她又在偷工減料了,動輒訓斥責罵,還要他向我“好好學習”。
? ? ? ?人還是很多,有一個剛染上色的女人,還有一個等著做倒膜的女人。父親帶著我一起去,看到這么多人,已是不悅地皺起眉頭,欲離開。這時洗頭的女人看到了,對我父親說:“就十分鐘,我給她弄好,就給你女兒做,你等一下嘛!”我看她給我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把椅子。這把木質的椅子又大又舒服。父親聽了,就先回家了。
“小姑娘,手機玩不?”
她向我遞上她的手機,幾乎是塞到我的手里,我欲推不得,只好放在手里把玩片刻。
“浩宇,作業做了沒?”
“做完了,媽。”
“做完做完,整天就想著玩游戲,你有好好做嘛!”
“我有的,媽……”
“還騙!快讀書,不然將來能有什么出息!”
……
? ? ? ? 大概是過了二十多分鐘吧,她還是沒有開始給我洗,我倒是無所謂,就這么靜靜地等著。可是此時我父親回來了,看到她還沒給我洗,就有些生氣。洗頭發的女人看了,像是察覺出了什么不妙,就對我父親說:“很快的,我給這人沖下就好了,你別急嘛。你們這城里人時間比金子還貴哩。”
? ? ? ? ?她飛快地給另一個人擦干,安置到另一張椅子上。
? ? ? ? “姐,我給這小姑娘洗洗很快的,你先坐會兒,小姑娘,來。”
? ? ? ? ?我因被“快速洗頭”而導致頭發被嚴重拉扯,疼痛異常,我察覺到了她的焦急。匆匆地給我洗完頭后,她抄吹風機,飛快地給我吹了起來,這時我從鏡子里看到她把她兒子招呼過來,讓他在旁邊看著,末了,她竟說:
“來,浩宇,給這個小姐姐吹頭發。”
“好的,媽媽。”
我看到這個站著還沒我坐著高的孩子竟像一個大人似的拿起了吹風機。
我急忙站起身來。
“不不不,我自己來。”
“姐姐,沒事的,我已經給很多人吹過了。”
我的心里沒來由的一陣絞痛。
“不不不。”
“怎么了,小姑娘,讓他幫你吹啊。”
“小孩子,不行……”
在我的堅持下,孩子又到一旁寫作業了,我看到了他面朝墻,沉默地坐在那里。
? ? ? ? 他誤會了我的意思嗎?他以為我說“小孩子不可以”是看不起他嗎?不是的,我的本意是,小孩子,不應該干這種底層的事,他應該去學習,不應該早早地“掙錢養家”,被牽扯進這個浮躁喧囂的世界。也許我是他這么多天下來第一個讓他住手的“客人”……
? ? ? ? 我看到,即使洗頭發的女人掙了很多錢,可以換一個更好的架空層,可以安置一張更好的椅子,可以有讓他的孩子去學習的觀念,但她骨子里還是沒有改變一種陳舊的思像:讓小孩子去賺錢。也許學語文的孩子天生就比常人敏感,也許大人的心已經被世界染污,也許在許許多多我不知道的地方,還有許許多多被父母抑或是他人“使喚”的孩子,也許他們承受著非人的驅使,也許他們早已把干活當成一件自然而無足輕重的事。也許我們的教育還未徹底糾正錯誤的育兒價值觀念。我覺得去探尋教育真正的意義,不是坐在辦公室里,喝喝茶看看報紙去“瀏覽”一些教育咨詢,而是應該走下去,深入地去探尋孩子的生活,從群眾里來到群眾里去,這才是教育的本質途徑。
? ? ? ? 我在一片神情恍惚中吹干了頭發,踏出門的那一刻我回頭看了看孩子。一百年前魯迅先生那聲猶如驚雷般的話語在我腦中炸響:救救孩子!
救救孩子!
即便我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