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朱城南聊天,他喝著酒,見我來了便興奮不已的要跟我講故事。
他說,他爺爺年輕的時候很能喝,是名干部,開著全城為數不多的吉普車去鄉鎮監督工程。晚上,總離不了飯局,城南說他最喜歡他爺爺那句霸氣到家的話,只要伸手把腰帶再放兩個扣,就還能戰斗倆小時,最后陪酒的鄉領導們沒有一個能不扶墻自個兒走出去的。而他的奶奶,也是名干部,端莊大方,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說到他爺爺和奶奶之間的感情,城南總是很自豪,奶奶隨爺爺來到他鄉,扎根,生活,那個年代起初也吃了不少苦,他爺爺和奶奶的感情很好,每次他爺爺喝醉酒,回到家,奶奶總是很小心體貼的伺候,當然,這是城南爺爺講給他聽的,這種感情生活,城南說是他一直追求的。
幸福的幾十年的時光轉眼而逝,城南說那年雪很大,他奶奶患了腫瘤,惡性的,去大城市化療,留下了那個對城南來說充滿溫馨充滿愛的院子,那時的城南大冬天的去奶奶家院子里堆雪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去給從小把他帶大的奶奶祝福。
說到這,城南端起酒杯,舉到齊眉高,有些迷離的看著...
“你知道嗎”,城南一下子晃了我一大跳,又兩眼泛光的繼續說道,
街坊鄰居都知道他奶奶有兩個寶貝孫子,都不省心,大的很淘,偷了錢去買大連萬達的球衣,回來被他爸知道了揍得遍體鱗傷,還把球衣撕成了兩片,是他奶奶一針一線的縫了起來,那是他哥,城南只記得奶奶縫一針,就讓他哥說句我錯了,后來他哥說著說著就哇哇哭了起來,而在一旁的城南竟然哈哈笑了...
小的當然就是城南,城南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經常吵架,辛虧和他奶奶家離得不遠,他總是世界末日般的光著腳跑去奶奶家避難,奶奶知道后,說了句孩子別哭,拿了根搟面杖拉著城南的手就去找他爸媽算賬...
“你在聽嗎”
朱城南似乎剛緩過神來,問了我一句,我也開了一罐啤酒,就感覺我怎么從這故事里出不來了一樣,猛喝一口,對城南說,接著說。
他說,他想要的就是爺爺奶奶的婚姻,雖然開始根本沒感覺甚至沒感情,典型的中國古典式的婚姻,至少這么多年一路走來在外人看來是幸福的,他討厭他爸爸媽媽那樣的婚姻,屬于自由戀愛,還大老遠的,整天吵架,從小就有了陰影,從小或許就扭曲了對婚姻的認識,不過這些都過去了,后來城南的奶奶走了,爺爺又找了一個伴,城南從此慢慢慢慢的開始不去他爺爺那里了,他爸爸媽媽也漸漸老了,不吵了,更多的是無奈的那種默契,他說,他沒經歷過戰爭,沒經歷過大的苦難,可經歷的這些,也一樣讓他刻骨銘心,懂得什么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城南說他現在羨慕的感情還是這樣的,那些從初中高中就認識,但當時沒法相戀,后來分開各奔前程,各種大學,甚至各種國家的深造,而后回家工作很狗血地甭管是相親還是聚會又相逢,然后馬不停蹄的相戀,成婚。
我說:“你認為這是什么?”
“真愛啊!”城南脫口而出。
我說,這是個JB真愛,兩個人在各自分開的日子里,不知道在多少人懷抱里溫存,輾轉反側,海誓山盟,情話纏綿過。
朱城南有些激動,拍著桌子晃晃悠悠站了起來,“可他們一定在心里還記得對方啊,不然能這樣嗎,你不覺得感動嗎?”
“那他對溫存過的人也太不負責了吧,城南,你是在說你自己吧”
我沒有給城南一丁點面子。顯然,城南還沒有走出來,他這人就這樣,一喝酒就說這事,開始是明目張膽直截了當的說,后來是百轉千回的說,雖然說的很隱晦,可說著說著,他自己就動了情。
生活像一本書,有時候像一本很引人入勝的暢銷書,緊趕慢趕也要一口氣讀完,之后還要意猶未盡,像吃完蝦條后吮吮手指一樣的去度娘那各種搜索;有時候呢,又像一本無聊至極的英文詞典,我唯一的樂趣就是在里面的某一頁找漢字,往往不久就安然睡去,也有剛睡著,手一松,被厚厚詞典砸的睡意全無的時候,然后重新拿起,繼續找漢字,有時竟像找茬一樣興奮地不能自拔...更多的,生活是各種書的合訂本,比如人家說的生活就是《老子》和《葷菜大全》的合訂本,就告訴你,老子不是吃素的。酸甜苦辣,努力不努力,知足不知足,樂觀不樂觀,五花八門,說什么的都有,所以我很苦惱往往遇見一件事,各種名言真理會有兩個截然相反的觀點,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好比清官斷這家務案,唯一的好辦法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我真是不知該怎么勸城南。
朱城南曾經有一個處了很多很多年的女朋友,從開始的相識,相處,到以后的相濡以沫,都讓他堅信這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我聽他倆的故事都能倒背如流,摩天輪,大明湖,嶗山,泰山,我都勸了他多次,都這么久了,也該重新開始了。城南卻還想象著可以和他哥哥那樣,過年給奶奶說話的時候,說句,奶奶,我把媳婦帶來看您來了。可現實的殘酷和性格的缺陷最終讓這段往日的佳話付之東流,也終于有了個更俗套的結局。我也心疼,可我也救不了他,他只能自己挺著,他保留了記憶中的一切,就連頭發,也蓄了起來,我能理解城南的心情,理解他的壓力,理解他的痛苦,但我還是只能對他說
“別尼瑪矯情了,喝酒!!!”
城南醉了,抱怨著從小一起到大的哥哥為什么可以這么幸福,而他幾乎可以復制他哥哥般幸福的,他拿起酒瓶,沖我喊,為了我哥能一直幸福,這杯透了!
我沒攔他,喝醉了的人什么事自己都能在短暫的時間內解開,而后美美的睡一覺,雖然醒來又是冰冷的現實,但至少這一刻,他還能騙得了他自己,那還是幸福的...
變心,喜新,各自前程的沖突,異地感情的淡化,佛大廟小,命運拆散的無奈。上天更喜歡賜予戀人的是關卡,而城南,倒在了最后一道關卡上,就像他踢球一樣,最后面對空門了,他卻踢偏了...從一而終是常態的真愛,而真愛的常態,可不是從一而終,城南把從一而終,當成了通用版的人生。聽說他家里試探著說要他去相親,城南竟然一蹦三尺高,差點離家出走,這種脾氣,還是年輕,就像他爺爺年輕時候一樣,被生活的河流推著向前走是不可改變的人生軌跡,城南拿出手機,又想打電話,被我按住了。
他像一只逆流而上的魚,執拗向上,追尋源流,悄悄盼著能碰到失散的魚兒...
把城南送回家,路上,他又興奮得告訴我,他在學做菜,我差點笑噴,現在菜這么貴,別鬧了好不好,他眼睛掠過一絲失落,說你會等到我上圖那一天的。
城南手機響了,是他媽媽打來的,我接了。
“城南啊,趕緊回來啊,任賢齊上央視唱歌了,別太晚回家,別喝酒!....”多幸福的城南,偶像上電視都有專人打電話。
我剛想給電話回話說已經到家門口了,卻發現城南不見了,咦?城南?城南!
門開了,城南媽竟然沖著我說,城南你這孩子又喝酒了是不是,不聽話呢怎么,趕緊進來!
我?
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