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快步入中年時,還孑然一身在外打拼,租住著三十平的小公寓,焦頭爛額的擠公交、鉆地鐵,帶著虛偽的面具穿梭在人流中,為保住來之不易的工作,廢寢忘食的加班,阿諛奉承的巴結領導,只有圓月高掛時,易翔才有喘息的空間,可以暫時做回自己,泡杯清咖,點根煙,扶著陽臺的護欄,享受下夜風洗禮。深夜易翔都會在單人床上夢醒,不是因為噩夢,而是由于不停的做夢,那一個接一個的不著邊際的夢,就如同白天假扮的人生一般虛無縹緲,驚醒后的易翔總是辯不清,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哪一段才是發生過故事。
曾今輝煌后的事業失敗,債臺高筑,婚姻破裂,所謂的朋友都在暗地里嘲笑他,他成了熟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所以,易翔選擇了離開,離開那個生他養他的小縣城,選擇在這陌生的鋼筋混凝土城市中打拼。陌生的城市就如聳立在它土地上的高樓建筑般,沒有人情味,沒有溫度感,充斥著冷漠、孤獨和利欲熏心。
易翔明白,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中,才能時刻神經緊繃,才能不斷激發斗志,讓自己堅持著走下去。偶爾壓力太大的時候,易翔會用酒精來舒緩神經,可為了第二天能夠清醒上班,又不敢喝太多,幾乎都在半醉半醒之間徘徊,易翔喜歡酒后迷迷糊糊的往單人床上一躺就睡,因為這樣睡著就不會連續著做夢了。睡不著時,易翔會用手機在微信上找那些別人已經把他屏蔽或刪除,卻還在他通訊錄里的人發信息,內容都是自己內心的牢騷,系統信息回復很快,每次都是“您需要通過對方驗證后才能發信息”。這樣做的目的是即發泄了易翔的心緒,又不會騷擾到對方。
這晚易翔醉眼朦朧中,寫下了“一直認為友情重過于愛情,可經歷那么多,才發覺我錯了,錯得無法形容,錯得一敗涂地。我試著回頭去挽回,你卻已經走得好遠,好遠”,點下發送的那刻,易翔依著床靠背就睡著了。
第二天,易翔一如既往機械般的擠公交、鉆地鐵上班,埋頭在大堆的數據分析中,微信卻莫名的“叮咚”作響,易翔邊皺眉埋怨著,邊拿起手機打開微信,看到“你還好吧”幾個字,發信人是雯妍,易翔的大學同學。“怎么她會找我”,易翔帶著疑惑點開了信息,赫然發覺昨天自己發得那條無厘頭信息,在聊天框上懸掛著,易翔拍著額頭,責備自己又酒后亂發信息,眼神卻始終盯著雯妍的名下發呆,心緒早已漂進了歲月的河流中。
雯妍和易翔是同一個南方小縣城的兩個陌生人,同年考上西北某大學,在班級新生交流會上,易翔第一眼就留意到了一身白色連衣裙,圓圓的鵝蛋臉,大大的眼睛,梳著馬尾的雯妍。那一刻整個會場在易翔眼中都是黑白,唯一的色彩都在雯妍身上,他也不清楚為什么這個其實很普通的女生,會那么有吸引力。
“我來自一個沒有工業的南方縣城,她有蔚藍的天空,潔白的云朵,蔥綠的山林,寧靜的溪流,燦爛的油菜花。夏天可以泛舟戲水,秋天可以登山望景,冬天可以依窗賞雪,春天可以徒步踏青。鵝卵石巷子,布滿青藤的老宅是她古樸的外表,端莊的戲臺,典雅的花園是她絢麗的內在。我會帶你去欣賞她的素雅,聆聽她的旋律,品味她的底蘊,感受她的真切,希望同學們以后來我的故鄉游玩。”
雯妍的介紹感染了所有同學,卻堵塞了易翔的思維。輪到易翔介紹時,他只簡單表示了自己和雯妍來自同一個縣城,就尷尬得低下了頭。雯妍驚訝又歡喜的眨巴著大眼睛,注視著這個羞澀的同鄉大男孩。命運就這樣把兩個陌生靈魂拴在了一起。交流會結束,雯妍主動找了易翔:
“原來你也是縣城來的,我還以為學校就我一個人來自那里呢。”
“你原來哪個中學的,住哪里,我們會不會有共同的朋友呢?”
“其實我挺舍不得離開縣城的,我想好了,畢業后我一定要回縣城工作。你呢?”
“要不我們約定,畢業后一起回去,在小縣城實現大夢想!”
“你怎么不說話呢?”
滔滔不絕的雯妍走著走著,回頭望著易翔,看見他臉上微微泛起的紅暈,便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說:“男生應該外向活潑點,以后要闖天下干事業的,你這么靦腆怎么行,來給姐笑一個!”說著睜大著眼睛直直望著易翔。
易翔緩緩抬起目光迎接,四目相對時忍不住的“噗哧”笑出聲來,“誰大誰小還不定呢,憑什么你是姐姐而不能是妹妹呢!”說著易翔伸手勾住雯妍的肩膀道:“我有靦腆么,我只是納悶,怎么我要說得,要問得,全被你給搶先了,我不但沒出到風頭,結果連風的尾巴都沒抓住。”
大學生活在日月更迭間進行著,校園每個地方都留下兩人的足跡:課堂上雯妍會把右手邊的位子留著,等著每次都會遲到的易翔:食堂里易翔會提前打好飯菜,等待準時下課的雯妍到來;自習室兩人會時而默契學習時而嬉笑聊天;操場上雯妍會為踢球的易翔遞水喝彩。同學眼中兩人早已成了密不可分的一體,每次大伙兒說他倆在戀愛,雯妍會笑著搖頭否認,易翔則會立馬扯開話題。
“易翔,你說我這么漂亮,怎么就沒人追呢?”雯妍雙手撐著頭趴在自習室桌上,睜著大眼睛問道,然后會馬上狠狠捶易翔的肩膀,自語著:“都是你這個小痞子天天纏著我,把原本要追我的小鮮肉都嚇跑了,以后不準粘著姐!”
易翔在椅子向后仰著,雙手抱著后腦勺,嘴角上揚著賊笑道:“我還沒嫌棄你耽誤我采花呢!就你那假小子性格,誰見了都得跑。我不過是好心怕你孤獨可憐,又跟你是同鄉,才勉為其難張開愛心的臂彎來照顧你的......”話還沒說完,易翔仰著地肚皮就被一摞厚厚的書給砸了,雯妍卻已經甩著馬尾蹦跳著出了自習室。
“易翔,如果有個人天天讓我惦記,每天我都想見到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可看見他了,我就會臉頰發燙,心跳加速,有時候還會語無倫次。你說我是不是喜歡上這個人了?”雯妍低著頭掰弄著手指,邊走邊說著。
“那個人不會是我吧!”易翔一臉嚴肅得直視著雯妍,瞬間又瞇著眼睛笑了起來道:“真沒人要了,想要我收了你,那大爺我還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呢。”
“小毛孩,給姐滾一邊兒去!”雯妍用雙手狠狠推開站在面前易翔,連續對他翻了幾個白眼,便走到操場邊看球去了。
雯妍戀愛了。易翔是最晚知道的,他起初并不相信這個事實,然而沒人占座的課堂,一個人的食堂,冷漠的自習室,孤獨的操場卻深深驗證了雯妍的離開。
“你就這樣把我拋棄了,真狠心誒。”易翔靠在教學樓的護欄上,仰頭望著白漆漆的天花板,自嘲著說:“看來我要試著去適應一個人生活嘍。”
“你本來不就一個人么,甭嘴賤了,你也該快點找朵可以棲息的花蕊了。”
眨眼間時光已穿梭了整個學涯,指針停留在散伙告別的時日,在炎炎夏日中等候啟程的鐘聲。易翔依舊是一個人,絢麗多彩的花園似乎仍沒有值得他停留的花朵。他是全班第一個踏上候車站臺的,易翔與送行的同學擁抱告別,排在最后的是雯妍,望著她已潤濕的眼眶,易翔用手指擦拭了雯妍眼角即將滑落的淚珠。
“你即將前往美麗的海濱大城市了,應該要開心。”
“記得小縣城是你永遠的家,無論在外面過得怎樣,都可以回來找我。”
“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雯妍張開雙手想要擁抱易翔,卻發現易翔的背影已經上了列車,透過明凈的車窗玻璃看見車廂拐角的易翔,肩膀在不住地微微顫動。在列車的起鳴聲中,指針開始了走動,歲月的河流穿過了大學城堡緩緩的匯入了蔚藍幽深的大海。
“我還好,只不過一切在重頭開始。”午休時候,易翔在微信中回復著,面色冷漠內心卻有些澎湃。
“你怎么了?你還在縣城么?”
“我離開了,我一個人在省城打拼,縣城已是過去式了,太多的心酸和無奈,太多的傷痕與痛楚,為了曾今的夢想,我耗去了全部青春,卻迎來一場徹頭徹尾的失敗。”易翔點了根煙,在繚繞煙霧中敲打著手機鍵盤。
“你怎么一個人了,你離了?那年聚會看你似乎過得挺好,怎么現在會這樣呢!”
易翔狠狠抽了口煙,靠在辦公椅上閉起了雙眼,在彌漫的尼古丁氣息里又回到了大西北。
桂花飄香的季節,易翔駕著大切回到了熟悉的校園。每一張曾今青春的臉龐都刻上了歲月的烙印,大伙環坐在曾今的課堂里,講述和聆聽著彼此在大海漂流的經歷,易翔仍是一眼留意到了角落里的雯妍,白色連身及膝長裙,圓圓的鵝蛋臉似乎瘦了,熟悉馬尾依舊在搖擺,大大眸子似乎也在搜尋期待的目光。
“我在一座沒有塵埃的海濱城市定居了,那是他的故鄉,也是我現在的家鄉。純潔的白沙鑒證了我們美滿的婚姻,徐徐的海風饋贈了我們一個活潑的兒子,滾滾浪潮賜予了我一份穩定的工作。我會在朝陽初升的海堤奔跑,會在晚霞斜掛的沙灘散步。你可以靜躺沙灘仰望星空,緩解一整天的疲憊,也可以嬉戲海水追逐浪濤,釋放工作日的壓力。歡迎同學們來我城市作客。”
雯妍的介紹依舊感染力強烈,大伙都向她投去羨慕的眼光,然后又都把目光集中在易翔身上。易翔撫摸著課桌上曾刻下的字跡,并沒有抬頭去迎合眾人的眼光,只是輕聲地自語道:
“我生活的縣城,她有蔚藍的天空,潔白的云朵,蔥綠的山林,寧靜的溪流,燦爛的油菜花。夏天可以泛舟戲水,秋天可以登山望景,冬天可以依窗賞雪,春天可以徒步踏青。鵝卵石巷子,布滿青藤的老宅是她古樸的外表,端莊的戲臺,典雅的花園是她絢麗的內在。我成長了,立業了,結婚了,可她卻依舊端莊妍雅,呵護著曾今的夢想。”易翔抬起頭直視角落里的雯妍,然而雯妍卻移開了眼眸,伸手拉著身邊人的胳膊,起身走出了課堂。
整個重聚并沒有為易翔營造與雯妍交談的機會,臨別時易翔送雯妍夫妻去了機場,先生很知趣得先過了安檢,留給兩人一個告別時刻。
“你過得幸福么,在陌生的海濱城市,有可以談心的人么?”易翔抽著煙,緩緩地問道。
“無所謂幸福不幸福,我現在心思都在兒子身上了。都在那里呆了大半輩子了,還能有什么不習慣的。”雯妍擺弄著挎包的背帶,低頭輕聲說著:“縣城雖然安逸,可畢竟比不了大城市的設施條件,至少現在我能給兒子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給父母一個舒適的養老空間。”
雯妍抬起頭,眼角在顫動,聲音略有點哽咽著說:“你要照顧好自己,做事不要太拼了,生活知足就夠了,煙少抽點。我走了,他在等我了。”
易翔掐滅了煙頭,伸手拽住雯妍的胳膊,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在她耳畔說道:“你一定要幸福!” ? ? ??
飛機轟鳴著掠過易翔頭頂,易翔開車大切追隨著,知道天際盡頭剩下片片云彩,才停下車黯然淚下。
易翔關掉了微信,將手機設成靜音后塞進了辦公桌抽屜,便埋頭在了工作中。大城市的拼搏,沒有強硬的背景,沒有牢靠的關系,沒有雄厚的資金,只有依靠默默的努力拼搏,易翔如剛畢業加入工作的新人般,適應著現代城市中的一切。
因為在公司話少,工作賣力,可以差得動做任何事,還不會八卦,所以易翔很得領導欣賞,經常帶著出去應酬擋酒。易翔似乎也挺樂意參加,可以讓酒精不斷麻痹自己痛苦的神經,告誡自己什么才是現實。每次酒后領導會讓易翔自己回家,易翔并不在乎,因為大城市的燈紅酒綠在夜晚更顯得妖嬈,易翔會找酒吧繼續喝兩杯,在憤俗地搖滾樂中釋放靈魂。
又一個迷糊朦朧中回到出租屋的夜晚,活躍的神經依舊在舞蹈,易翔無力趴在單人床上,掏出手機打開微信,又隨意找了個人發了條信息:
“在虛偽的城市中生存,什么都是扭曲的,什么都是模糊的,哪有縣城的真誠自在。每天帶著面具,早已辨不清哪張臉是屬于自己的。唯有酒精還能催醒曾經的靈魂,告訴自己來自哪里,提醒自己曾有夢想,勉勵自己并不孤單。”
微信“叮咚”著很快有了回復,易翔勉強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眼,看見是雯妍信息寫到:
“如果我是單身,我就會來陪你的!”
易翔在合眼之前,偷偷笑了,指甲摸索著回復下:
“可惜,這句話晚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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