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夕有一首敘事詞叫《一小時沖印》。

一小時沖印本來是一句廣告詞，在十多年前，數碼相機還沒普及，大家還都是拿著膠卷去照相館洗照片。一小時沖印也就是說，保證在一小時內把膠卷洗成照片。

故事并不復雜，但很有意思。講得是一個照相館的小哥喜歡上了一個天天來照相館洗照片的女孩子。

女孩子每天來洗照片，照片里的主角卻始終是一個愛穿蔚藍色衣服的男孩子。這個女孩子從各種角度拍攝這個男孩子。

很明顯，這個女孩子暗戀這個穿蔚藍色衣服的男孩子。

大概是太喜歡太喜歡這個男孩子了，女孩子才會偷偷拍他的照片，并把每一張照片都仔細拍下。

“極迷戀他人才想沖印作證”。

照相館小哥就這么一天天地洗照片，每天看著女孩子暗戀的男孩子來暗戀女孩子。

“從旁見證過亦替你高興”，照相館小哥這么想。

終于有一天，女孩子笑著來洗照片了。膠卷里是她和蔚藍色男孩相擁而吻的照片。

之后的每一天，女孩子都拿著滿溢著幸福的照片來給照相館的小哥洗照片。

這個小哥心里自然是萬箭穿心。可是他依然堅持每天為女孩洗照片。

嗯，一小時沖印，質量又快又好。小哥心里很難受。

即使是林夕，也不禁借用小哥的嘴巴，說了一段刻薄的話：

能迷戀最愛你快樂吧？

還有大量幸福相曬吧？

花似年華，從來沒一日白過吧？

這個暗戀著女孩子的照相館小哥，從暗戀到熱戀，終于見證了他們在一起的過程。

后來，女孩子邀請照相館小哥來家里為她拍攝婚紗照。

在故事的結尾，小哥就癡癡地看著女孩的婚紗照來掛念女孩。

這個故事就結束了。

這個小故事有點像卞之琳的那首有名的小詩：

你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橋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2

關于洗照片，江南的小說里也有一個小故事。

江南有本小說《龍族》。在這本小說的第四部里，江南講述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楚子航的爸爸楚天驕會偷偷拍攝自己的前妻和兒子的照片，然后在洗照片的暗室里把照片洗出來：

洗相片的水池旁就是楚天驕的工作臺，工作臺前是一塊軟木板，木板上用圖釘釘滿了照片。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些照片全都是盜攝的，在游樂園，在商場，在餐館，隔著草叢， 隔著玻璃，隔著雨幕……照片中的人物無一例外是女人和孩子，年輕時的蘇小妍和還是娃娃臉的楚子航。

照片上的蘇小妍呈現出很多種樣子，歡笑的、凝眸的、孤單的，像母親、小女孩、 妻子。

可在楚天驕的鏡頭下，蘇小妍是那么地變化多端，哪種變化都那么美。

那真是世界上最愛蘇小妍的男人啊，唯有你那么地愛一個人，才能注意她的每個瞬間，把她拍得千姿百態地美。

楚天驕也是一個極迷戀他人才想沖印作證的人。

真的是很浪漫，又很心酸的故事。

在電影和小說里，關于洗照片的故事還有很多，就像在《八月照相館》里臺詞說的那樣：

愛情的感覺會褪色，一如老照片，但你長留我心，永遠美麗，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謝謝你，再會。

3

寫這篇文章其實是想說說洗照片和洗照片背后的小事。

在數碼照相機還沒有普及，更沒有PS和美圖秀秀的年代里，洗照片絕對是一件日常的事情。在暗紅色的房間里，用顯影藥水一點一點投射出照片的樣子，還要考慮角度和洗印時間。

一小時沖印說實話已經算是快的了。

可是，自從數碼相機普及開始，洗照片這件事就已經沒什么人去做了。最大的膠卷生產商柯達也宣布破產倒閉。

一個時代就此終結。現在洗照片和膠卷機已經成了收藏愛好者的玩物，不會再有人去認認真真地洗一張照片。

不要說一小時沖印了，現在這個年代，要是一張照片拍完不能立刻打印出來，你都會懷疑這家照相館是不是有問題。

洗照片、去租書店租書和去碟片店租碟，這三件原來文藝青年們最愛做的事情已經被P圖、Kindle和愛奇藝會員（有在愛奇藝工作的旁友看見這句話記得給我打錢）取代了。

現在什么事情都變得越來越快，表達感情的方式也越來越簡單。

微信上輸入三個字就能說我愛你，網上手指頭搜一搜就是鋪天蓋地的愛情表白語。

如何證明我愛你？

咪蒙說了：買口紅、發紅包。

據說上一個情人節，就有男友只發52塊1的紅包被女友拉黑了。

女友還氣呼呼地去知乎上提問：

男朋友紅包只發52塊1是真的愛我嗎？

你看，大家越來越在意用實際的東西來表達感情。給你買一支YSL的口紅就是世界最棒好老公，在微信發一個521，再發一個1314就趕緊截圖發朋友圈炫耀：

你看我老公/男朋友多么愛我！

4

江南在《龍族》里（已經兩次提到《龍族》了，為江南老師打call）寫了這么個理論：

看一個人愛不愛你，不是看ta嘴上怎么說，而是看ta愿不愿意在你身上花時間。每個人的時間都是24小時，誰也沒有多出一小時時間出來。很多人嘴上笨的很，可是一輩子都花在一個人身上了，我覺得這就是愛。

就像是為了女孩子去洗照片的男生，黃偉文也說過了這樣一個事情：

男孩們來看我一般送花，而無人能似你親手種花。

在這個時代，手指頭稍微動一動就有鮮花送上門的服務，就連表白語都有專人設計，保證浪漫爆炸。

可一個送花的人和一個親手種花的人，你會選擇哪個？

人們表白的套路越來越多，可真正的愛你和不愛你不是微信上幾個紅包，天貓上幾支口紅能決定的。

我們的時間越來越緊張，越來越珍貴，我們也越來越焦慮。網上某搭訕學大師說過：

大家都在玩套路，你的誠意值幾個錢？

可是感情不是套路。感情就是感情。

我特別害怕，在我們的下一代，每個人都記不得什么叫“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也不知道什么叫“極迷戀他人才想沖印作證”。也沒有人再會去為愛情做一些費時間又不討好的事情。

在這個快餐的時代，就連感情也都快餐了。人們的感情全部套上了從網絡上學來的虛偽套路，變得漂亮、甜膩又虛與委蛇。

《小王子》里有一個著名的橋段，小王子看到草原上遍地都是和他愛的玫瑰一樣的玫瑰，甚至有些更好看，他是這樣說的：

“你們很美，但你們是空虛的。”小王子仍然在對她們說，“沒有人能為你們去死。當然咯，我的那朵玫瑰花，一個普通的過路人以為她和你們一樣。

可是，?她單獨一朵就比你們全體更重要，因為她是我澆灌的。

因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

因為她是我用屏風保護起來的。

因為她身上的毛蟲（除了留下兩三只為了變蝴蝶）是我除滅的。

因為我傾聽過她的怨艾和自詡，甚至有時我聆聽著她的沉默。

因為她是我的玫瑰。”

這段關于玫瑰花的解釋，大概是我聽過，關于愛情最美好最浪漫的答案了：只有馴養過才知道什么是愛，只有花費過才知道什么叫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