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塵間紅葉
01
“啊！……”她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淋漓，心有余悸。夢中的景象如同現實一一浮現在眼前，那是一片海，只有深不見底的水，她身陷其中，猶自掙扎，拼命呼救無人應答。不會鳧水，只等沉淪。
頭頂上是黑漆漆的天，海水是咸的，連風也是。腳下被什么東西纏住了，掙脫不了。越掙扎越禁錮越心焦，海水漫到脖頸，恐懼似一個黑洞，吞咽了她的身心。此刻，唯有閉上眼睛，等水漫過頭頂，她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心靜如水，卻驚恐萬狀大喊出聲，“啊！”
心一激靈，她終于醒了，睜開眼睛，環顧四周，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如同靠岸的船只。
這個夢困擾著她，半年之久了，好像從老母親去了以后。她清楚地知道自身出現了問題，卻苦于尋不到解決的方法。
先后去過幾家不同的醫院，各項檢查下來，皆為正常。有專家建議她看看心理醫生，她堅決抗拒“我沒病，你才精神不正常呢！”
02
他從外地出差回來，她神神叨叨地問“你看我像神經病嗎？”他心里裝著未完成的工作，根本沒在意她說些什么，只是點點頭。她生氣了，一晚上沒吱聲。
處理完事情，他后知后覺想起她的問題，無奈向她道歉“沒什么大事，你只是太閑了。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她更覺得委屈，老母親走了半年，她身上的擔子輕了，不用奔波操勞，仿佛世界都空了，心沒著沒落，竟不知該何處安放。許多的話再也沒地方訴說，也沒有人聽了。
他的一句話，如此輕描淡寫，好像睡一覺可以治百病，這么多年了，都懶得換句新的。兒子讀高中，住宿，半個月回家一次。進了門，就鉆進自己房間，關上門。她做好飯，三番五次去敲門，沒有回應。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門上，里面靜悄悄的。
幾次她有破門而入的沖動，他終于慢慢騰騰打開門，走了出來。鼻梁上那架厚厚的，低低的眼鏡，令人心疼。她最終選擇默默無語，埋頭吃飯。
03
周一公司例會，因為客戶投訴，老總的怒火沖天。她成了炮灰，最終的報告是她的簽字，當初一連串的負責人跑得比兔子快。老總難道忘了出貨前，是他自己拍板發的?本部的責任書已經下發了，總要有個替罪羊。
晚上她又一次夢魘了，這次是哭醒的。
她夢到媽媽了，她對著她笑了，可她哭了。走了半年了，一百多個夜夜盼她入夢，只有那片海，今天她真的來了，她在那里也能感知女兒受了委屈，會想不開嗎？
她不敢想起媽媽，心里有愧啊。在她住院的一年里，她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夜夜警覺，怕她突然沒有了氣息，雖然她早已神智不清，很多時候認不出自己是誰，但她在，心就有停靠的岸。
每天早上，飯都來不及吃，匆匆把她交給接班的護工，趕去工作。老總也有爹娘，卻不會體諒你半分。別人能做到的，你為什么不行。只有委屈媽媽一個人躺在床上，有時候也會偷偷地想，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到頭。尤其是她后期出現急性呼吸衰竭，醫生為她進行氣管插管。
她守在她的身邊，看著她人事不省，疼痛不知。突然想到她曾經對自己說，“如果能無病無災，無知無覺的去了，是幸福的，一輩子修來的福氣。”她的心中升起一千次的沖動，直接拔了管子，讓她靜靜地走。
終于沒有那樣做，她還是自私的。媽媽躺在那里，她這只小船還有一個岸可以停靠，沒有了媽媽，心都無處安放。
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個人，獨自掙扎，默默承受。生命的劫難，身體的摧殘，她不能替代，為她減少一丁點的苦與痛。她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卻無能為力。
母親是在一天的上午，獨自走的。她正在班上，沒有和她說一句話，也沒有陪在她身邊。她一定怪她的，就這樣一句話也不說，走了。
送她走的那天，她沒有哭，眼淚流干了。夜深人靜了，她的夢里出現了那片海，她恐懼掙扎，徒勞。心魔，怎樣除去?
04
周五下班后，路過本市最大的游泳館，她神使鬼差走了進去。里面有好多孩子，他們還沒有游泳池高，卻歡天喜地的在水中嬉戲。好像一條條魚兒，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她站在池邊一臉艷羨，想來想去，也許心病還要心藥醫。她報名學游泳，沒有給自己退縮的機會，繳費，買泳衣，跟教練約好明天訓練時間。
夜里她緊張地沒有睡好，卻無暇顧及那個夢，它真的沒有出現，這是個好兆頭。
第一次站在游泳池里，還是會感到水的壓力大，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她沒有逃離，慢慢往深水區走，其實心里明白這里的水最深也沒不過自己的嘴巴。
教練就在眼前，他向她伸出手，要牽著她走，她搖了搖頭。在水面上學著閉氣，試著把臉埋進水里，下蹲，將身體進一步往水底探。慢慢地讓自己的身體在水面上，浮起來。不斷地在水中琢磨，模仿。連教練也驚疑，她是真的不會游泳嗎？幾乎所有的常識和動作都熟練于心，只是缺乏鍛煉。她會是個游泳高手，假以時日。
她克服了心理的障礙，好像找到了一個出口，那個困擾自己很久的夢，漸行漸遠，出現的次數少了，時間短了。即使在夢里，她也沒有以前的驚慌失措，心里想著學會了游泳，也就不再怕水。
05
一年后，公司組織人員去拓展訓練，四十歲的她本可以不去，她一反常態，積極參與。三天結束后，夜里包游艇出海。她躲開喧嘩的人群，站在甲板上。
她記得離那片海，不遠了。她似乎聽見母親的呼喚，那里是她的骨灰灑落的地方。遵從父親的遺囑，和母親一起魂歸大海。隨著海浪四處漂泊，一路相伴。
夏夜11點的海面上，風平浪靜。今夜的天空沒有月亮也沒有星辰，她腦子里跑出來一個瘋狂的念頭:跳下去！想到就做到了，沒有絲毫猶豫，脫下外套，縱身跳入海中，海面上只驚起一朵小小的浪花。船艙里歡聲笑語氣氛正濃，誰也沒有注意外面甲板上少了一個人。
她在海里游啊游，游得看不見岸，沒有了方向。最后只能看見一點微弱的燈光，她知道那就是岸。然后拼了命才游了回來，爬上岸的時候，她抱住自己嚎啕大哭。
至此，那個夢終于拋進大海。
end
我是塵間紅葉，堅持將美麗進行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