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里好似有痰,卡,使勁,卡,卡,再努力,想吐出來,終于,一口黏黏的血痰,清清嗓子,再吐一口,立馬就是透明的,還是黏乎乎的……
想起來,有點惡心。8.27號的早上,我在這樣的夢境里醒來,沒有任何有關這個夢,好與不好的解析和想象,按部就班又爭分奪秒,洗漱化妝上班。
出門之前例行檢查每天必帶之物,口紅、鑰匙和手機,無意觸碰到屏幕亮了,時間顯示為7:38分。
上電梯,光線略暗,里邊有位男士,是樓上鄰居,但又不知高了幾層的鄰居。看我推著電車進入電梯轎廂的剎那,他的雙腳趕緊往廂壁邊上挪動,然后,幫我按下了關門鍵,我像設置了程序似的說了聲謝謝您。
我住二樓,眨眼功夫電梯就到了一樓,門開了,他沒有要下的意思,又連忙用手擋著廂門兒,示意我先下,我禮貌地對他說您先下,他又禮讓地說,您先下。
恭敬不如從命。出了電梯門,我隨即回頭,真誠且?guī)е匆庠俅蜗蛩乐x。這是一張俊秀的臉,鼻梁上架著一副和臉型很相配的鈦絲鑲邊眼鏡。
這個樓有兩個單元門,我向西,他向北。我停下腳步,望著他的背影,水泥和鋼筋筑起來的城市高樓,也在此刻,顯得不再那么堅硬、陌生和冰冷。
走出西單元門,小區(qū)里的空氣清新無比,花花草草也格外精神!這個清晨,很美!
跟小區(qū)大門正對著,是一棵大槐樹,樹上依稀還有幾串素雅潔白的槐花穗穗吊在上邊。在初秋的晨風里,搖曳著最后的青春,如初的美麗。
準備上路,騎車,低頭看了一下,腳上穿著新買的鞋子,尤其那一串珠子和黃色的金屬配飾,越發(fā)滿足了我這未曾被歲月瑣碎泯滅的少女之心。
馬路被勤勞的環(huán)衛(wèi)工人噴灑的濕漉漉的,落蕊鋪滿地,氤氳著槐花獨特的芳香之氣,走在路上,迎著朝陽冉冉升起,心情也更加明朗起來!
一大早,馬路上便開啟了上班族的緊張和忙碌,有趕車一族的步履匆忙,有電動一族的搶道加塞,有開車一族的鳴笛加速,更有美團小哥逆行中的風馳電掣……
距我上班的地點,還差七八百米就到了,等待最后一個紅燈。我站在自行車道,朝南,兩眼直瞅著紅黃綠的變換。
燈綠了,左轉,起步。突然,我的右肋骨一陣劇痛,只覺得天旋地轉,雙手環(huán)抱著右腹右肋,仿佛一塊巨石從天而降,重重地砸在我的身上,鉆心地疼痛一陣陣襲來……
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了,電車什么時候被我扔到地上,我旁邊怎么有輛倒地的摩托車,仿佛地里鉆出個小伙子,正要爬起來。
他起身站在我面前,試圖拉我的胳膊說道,姐,穿上鞋,咱們走走看,胳膊沒事吧?我低頭,鞋子撞壞了,一串沒有散落的珠子禿嚕在地上,我的腳什么時候和鞋子脫離的,甚至我光腳丫站在地上,一點感覺都沒有。
姐,咱們走走看,他又催促我。拉著我的胳膊走了兩步,他接著說,姐,我看也沒啥事,要不,給你200塊錢,你自己去醫(yī)院吧,我這還有一份外賣,急送呢,不然,他們會給我差評的……
我的腦袋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嚇和疼痛,折磨的嗡嗡作響,眼淚被這無情的言語傷得瞬間滑出眼底。
在他眼里,這樣的疼痛,可以換他如約送份外賣;在他的心里,這無法預知的后果,可以等同他得到客戶的一個好評,起碼不給差評吧。
他既不打110報警,也不打120急救,一次又一次跟我商議,放他去送快遞。
他的敬業(yè)精神,我實在是‘佩服至極’。我承受著這一切,嗓子不禁一陣干澀,如鯁在喉。
他把摩托車挪了個位置,鑰匙插進鎖芯里,右腿跨上了車。我問,你把我丟下送外賣嗎?他又下車來,說不是。
疼痛來襲,我的五臟六腑究竟哪里出了問題,害怕極了,這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我必須自救了。
撥通了110報警電話,被他給我掛斷了,他說,姐你別報警,報警我的摩托車就被沒收了,下個月就沒飯吃了。
他想的都是自己,不知道怎樣的傷勢才會博得他的一絲同情,喚醒他的一點良知。我的喉嚨里像竄出了一道火苗,我忍著右半身翻江倒海的疼痛,忍著他給我的冷漠,一句話沒說。
他再次推著摩托車往前移動,并把鑰匙再次插進鎖芯里,我抓著他的車把,腦子里浮現(xiàn)出違章車輛拖著交警幾十米的有,幾百米的也有,傷的傷,死的死……屢見不鮮。
我看出來他的內(nèi)心在掙扎,思想在緊鑼密鼓地做斗爭,是跑還是留?
我捂著被撞的地方,疼得有些佝僂,終于不能再忍了。我說,兄弟,你今天撞了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如果你跑了,可就犯法了,觸犯法律,罪加一等,到時候,我想幫你,都不好使了。
現(xiàn)在到處都有監(jiān)控,我追加了一句。他說姐,我剛才有兩次機會,可以跑掉,就是,我一個男的,怎么陪你上醫(yī)院,要不,唉,我媳婦也不在,這可咋辦?他開始沒有邏輯地叨叨著。
我說打120吧,他還是阻止著我。無奈之下,我撥打了離現(xiàn)場最近的娘家二嫂的號碼,無人接聽,又撥了二哥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真是屋漏偏遭連陰雨。
茫然無措中,我的手機響了,沒有署名的號碼,聽不出來誰的聲音,我問她找誰?她問你不是小慧(我的乳名)嗎?
不知是清晨的時光,人們還缺少陽氣精華,還是我被嚇懵的腦袋,已然對聲音降低了分辨力。
我是二嫂,你……沒等二嫂說完,我三言兩語告訴她我出事了,我的位置在哪兒,叫她趕快來。
二嫂二哥很快就到了,親情面前,血濃于水,手足之情,生命至上;外賣小哥不急不躁,生死攸關,拖延盤算,利益當頭。
二嫂說報警吧,小哥依然不讓,說給他師傅打電話。路邊過來一輛載有美團箱子的車,又一個小哥下車,撞我的小哥笑著沖他走過去,說著笑著,和新到的小哥兩人摟著脖子走向一邊,開始竊竊私語,并不時地回頭看我。
二嫂問,這是你師傅,小哥說不是。二嫂有些不耐煩了,人都曬成干了,這是年輕人,如果是老年人,傷勢很重,你打算怎么辦?
旁邊商廈的保安大哥遞過來一把椅子,扶我坐下。好心的人,都長著一副好看的眉眼。
小哥的師父終于來了,這次是小哥三個人摟著脖子一番談笑,似乎,他今天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跟前也沒有急著送醫(yī)院的病人。這個時候,小哥接過第二個小哥遞來的頭盔,戴在頭上。
快九點了,一個小時過去了。二嫂一臉焦慮的神情,問他到底怎么辦,要不,報警。別,二嫂又一次被他阻止了。
人的善良,必須帶有鋒芒,人的忍耐,都有底線。小哥的無知和自私一次又一次踐踏著我們的善良,挑戰(zhàn)著我們的極限。
二嫂摸摸我的額頭,有點發(fā)燒,也終于忍不下去了,撥通了110。小哥的師傅比較明事理,說還是報警處理的比較好。
二嫂普通話不標準,商廈換班來的保安小哥,一直陪在我們身邊,跟110接線員順利溝通。我回頭看了一眼,保安小哥一臉的汗珠,沖我憨憨地笑了。
他說,姐,應該沒傷著骨頭,可能是軟組織受傷,不然,你會越來越疼的。他這一說,似乎減輕了我的疼痛。
保安大哥說太曬了,叫二嫂扶著我,他幫我搬椅子,挪到陰涼處。天氣很熱,二嫂幫我擦擦額頭上的汗珠。
看著兩位保安為我們忙前忙后,身邊有股小風掠過的清涼。
二嫂焦急地說,20分鐘了,交警怎么還不來?正在言語中,馬路中間停了輛警車,有警察叔叔下車來,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東西張望著。二嫂沖他擺手打招呼。
警察叔叔把車開過來,停好。問了一些情況和出事時間。熱心的保安大哥說當時他聽見‘砰’的一聲,正好是他交接班的時間,上午7:45分。
繼而就是開罰單,美團小哥張強逆行負全責,扣8分罰300元,沒有異議接受處罰。小哥拍照簽字同意。
我因為小型輕便電車,沒有牌照,罰款20元,沒有異議拍照簽字接受處罰。
警察叔叔對我倆說,有什么異議可以申訴,雙方?jīng)]有相互指認就可以去醫(yī)院了。
小哥又說,我速度快,嗖嗖的。警察叔叔說,她(我)拐彎,從第一個自行車道到第二個直行加右轉道,自西向東,總共不到三米,起步到第二個車道,就被你撞了,就因為快了這一點點,被你撞到車后轱轆上,慢一點,腿就被你撞了,幸好快這幾秒。
再說,人家綠燈,在自己地盤上,你管人家嗖嗖不嗖嗖,看不慣就撞啊,錢賺的容易,燒的吧。小哥不說話了。
原本,我不想指認他沒戴頭盔,但是他無理講三分,欺人太甚。我向警察叔叔指認他沒戴頭盔,是為了他的生命安全,沒想讓他挨罰,讓他記住這一次的教訓。
警察叔叔問他,他堅持說他戴了。警察叔叔說人家提醒你,我也不罰你。警察叔叔說調(diào)監(jiān)控,他就硬撐著說調(diào)監(jiān)控。警察又說,監(jiān)控查出來,你沒戴頭盔,沒收摩托車。
他突然改口了,說要不接受處罰吧,扣一分,罰款50元。世間真有這種人,給什么不要什么的這種,聰明反被聰明誤。
120來了,我被四個醫(yī)務人員抬上擔架,他們小心翼翼把我抬上救護車。上車后司機提醒其中一位女護士,幫我把裙子衣服整理好,車廂里空調(diào)涼涼的,我的心里暖暖的。
路上,護士幫我量血壓測體溫,告訴我哪里疼就如實告訴醫(yī)生,讓我不要緊張,教我放松躺在擔架上……護士那小妹妹稚嫩的臉龐,卻帶給我大姐姐的關心,似乎離醫(yī)院越來越近,疼痛也在漸漸減少。
到了醫(yī)院,已經(jīng)距出事的時間過了兩個小時,醫(yī)生數(shù)落小哥幾句,開化驗單,小哥掛號繳費,開始進行單子上五項化驗流程。
二嫂推著我,出來進去,一個多小時,各項檢查完畢,等著拿化驗結果。
小哥突然一改態(tài)度,和顏悅色地說,姐,沒事,咱哪有不舒服,哪疼,接著檢查,咱今天來就好好檢查,不留后患。
聽了小哥的這番話,頓時,我感覺醫(yī)院里討厭的來蘇水味淡了許多,鼻子里充斥著清新淡雅的味道。小哥那曬得黑黢黢的小臉,不由得讓人心生可憐。
又一個小時,化驗結果都拿到了手,好在都是軟組織損傷,并無大礙。醫(yī)生開了兩種口服的跌打損傷藥和一瓶噴劑。
小哥說,姐,我們大門口嘮吧,嘮點干貨。我又覺得,這詞,用的不合適。有些許的屈辱感,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大門口,二嫂買了三瓶水,先遞給小哥一瓶,小哥不好意思要。我說,兄弟,天熱,辛苦半天了,以后,遇事要冷靜三思,分個輕重緩急,再出門,我們都多加小心好了。
小哥說,醫(yī)院凈瞎開單子,也不做檢查,出車禍就是這樣,盡管開單子,讓人多花錢……
沒等他說完,二嫂不樂意了,說,給咱開了單子,不給我妹妹檢查,我還不愿意呢!哪一張?
小哥抽出一張彩色多普勒超聲波的繳費單,二嫂說,這是最后檢查的一項,一個女醫(yī)生,在我妹妹肚子上用儀器走來走去,你不是知道的嗎?他點了下頭,二嫂這樣通俗的說法,打消了他的疑慮。
我說,兄弟,換個角度,今天是我騎摩托車撞了你,受傷的是你,忍痛的是你,同樣200塊錢我不少你,你自己趿拉著撞壞的鞋子,拖著黑紫瘀青的腳趾,你捂著疼痛難忍又不知撞沒撞折的肋骨。
丟下你我先把外賣送去,不然,顧客會給我差評,單位會扣我分,還有,千萬別報警,不然,我的摩托車就被沒收了。
置你的生命安危于不顧,帶著我給你的冷漠,你自己去醫(yī)院吧,換了是你,你心里好受嗎?
人與人之間有很多相遇的方式,這樣的相遇,太殘酷,我情愿我們從來沒有遇見過。
他走過來,用手搭在我的肩頭,說,姐,咱這不是好好的嘛。看見他的眼神略帶一絲歉意,就這么一絲絲,我也感到欣慰。
抬頭看到醫(yī)院上空的藍天和白云,很清澈。
我問,檢查花了多少錢,小哥說得有1500 吧,我說,過幾天復查,還是這些項目,就給我復查費1500吧。
小哥遲疑著,糾結著,又去墻角打了個電話。掛斷后,向我走來,說加我微信,中午12:38分,微信好友驗證通過。
我低頭看著自己淤青腫脹還能走路的右腳,擦破了皮滲著血但沒大面積破相的右腿,安撫著劇痛之后萬幸沒有撞折的肋骨。
除了復查應該的費用,兄弟嘴里所謂的干貨,對我來說,都是浮云!
小哥騎上摩托,飛也似的走了。我和二嫂準備打車回家。
突然,小哥又回來了,他說,姐,我給你微信轉50塊錢,算我送你們回家了。我說不用了,小哥非要堅持。
轉完后,小哥又飛走了。我體諒小哥風里雨里的不易,又覺得小哥甚是可愛了呢。
換個方法思考,可以使問題變簡單;換個立場看人,可以更寬容處世。
哇偶,這一場從天而降、猝不及防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