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清溪岸邊,石橋不遠,一片蒼翠的竹林。依岸的石壁插入水底,壁上生一片青青的苔。一個從前方橋上跳水而亡的女子,把一顆破碎的柔弱靈魂,寄附在那片水中的青苔上。
? ? ? ? 她記著他的多情,才怨他無情。他怎能不再愛她?把往日深情通通忘懷!她恨透了他,恨透塵世,所以只想逝去,那條清徹的溪,是她最后的歸宿。她原本以為,人死后魂魄將煙消云散,和他眼中的情感一樣,在風中化作塵煙,在水里成為泡沫,直至虛無。但她錯了,那不散的靈魂,是不甘的執念。從身軀里飄離出來,在月光下幻化成妖異的魅影,看著她死去的軀體在溪水中漸漂漸遠。
? ? ? ? 她恐懼,便鉆入水底。慢慢在水底摸索,順著溪水飄蕩,飄到了那片竹蔭下的石壁。她看著一些河蚌和螺在水中石壁上慢慢蠕動,就把這縷幽魂停留在石壁上的青苔里。她也想變成水螺,于是馬上變成了其中的一只。破碎的魂魄鉆進堅硬的螺殼里,聽殼外溪水嘩嘩遠流去。一天天,時間流淌。她的恨并沒有消亡,在她眼里,世間種種都變得無情可憎。許多天后,她漸漸的適應了這新的環境。夜晚,月光在溪邊灑下一片寧逸。四周靜悄悄的時候,她從螺殼里鉆出來,還化成世間那個女子的顏容,在岸沿的竹林邊唱起哀怨的歌。
? ? ? ? 十年了,每個月出的夜晚,她都在溪邊唱歌。她的靈魂變得凝實,孤獨和痛恨,日日夜夜折磨著她原來脆弱的心。怨恨日益熾烈,有一團火在焚燒著,產生了一種強大的魔力,她變成了女水妖。她要報復,報復這塵世帶給她的痛苦,報復那些無情無義的男人。
? ? ? ? 月夜溪行的路人,有多情的男子,被竹林里的歌聲誘惑,想著竹蔭下有一個堪憐的女子。便想入非非,腳步不由自主,來到那竹林外顧盼。月影下倚著青竹的,果然是個天仙般的女子。體態婀娜而妖媚,正唱著憂傷的情歌。男子走上前去,想要與她纏綿,渴盼親熱一番!女子說,你愛我嗎?你愿為我付出什么呢?男子說,我愛你,愿為你付出一切,包括我的身體和靈魂。女子答應了,就與他歡好。月光沐灑,浪漫的細風拂過竹林,他在溫柔的纏綿里飄飄欲仙。之后,男人滿足的躺在竹林里。水妖用纖纖細指猛然插入他的胸口,掏出他那顆血淋淋的心臟,一口吞食了。
? ? ? ? 又過十年,那片竹林變得更青翠了,里面透著莫名的陰寒。女水妖吃了很多男人的心臟,她以為,天下間男人都是薄情的,尤其好色的男人,都該死。他們的尸體就化作這片竹林的肥料。
? ? ? ? 再也少有人路過這溪畔,都聽說這里有吃人的水妖。皎潔的月光下,水妖的歌聲更加凄切,飄蕩得更遠,仍在誘惑那些夜行的男人。附近的村民夜里都關緊了窗戶,再也不敢聽那怨奪命的哀歌。
? ? ? ? 一天,一個遠行的僧人,來到那座石橋上。盤腿坐在橋頭,看溪水從橋下流過,眼里閃亮著悲憫。他閉上眼,念起超脫的經文。天黑了,他還沒有離開,仿佛等待著什么。
? ? ? ? 圓月從東方升起,微風在溪面泛起粼粼波紋。又是中秋,良宵佳辰。輕柔的倩影從波光里飄了出來。雖為水妖,但她資容嬌美,比生時更多幾分嫵媚。天使與惡魔本為一體,善惡存一念之間!她看到不遠的橋頭,端坐著一個僧人。那僧人恍已入定,也不知他是否有強大的法力,是想來斬妖除魔么?她心里一陣陣竊喜。她早厭倦了孤獨的幽靈日子。她痛苦,她想要消散。
? ? ? ? 她輕盈的飄到竹林下,看著橋頭的僧人,僧人端坐在她跳水的那個石墩上。她像以往一樣唱起誘惑的情歌。活著的時候,她和他常來這橋邊,她喜歡偎在他身邊,唱起歡快的歌。僧人的身子猛的一顫,睜開雙眼。借著月色,他看到了她,正在不遠的竹林下含情看著他。他認出了她來,那一個他深愛的,卻為他跳水自盡的女子。那一年,一個必須的緣由,他獨自一人去了遠方,他離開了她。為了讓她不再念想,他告訴她已不再愛她,讓她另找個人家嫁了,不要再想他。后來聽說她跳水自而亡,他內心痛悔,落發為僧。三十年后,再回了家鄉,來到了那個她殉情的橋頭。沒想到,伊人雖逝,殘魂化妖。
? ? ? ? 但她認不出他來。她故意讓聲音更柔媚些,以把他吸引過來,她要看看這和尚與其它男人有何不同。他聽到這陣歌聲,眼睛亮了起來,呼吸急促起來,心情開始躁熱,向著那竹林行去。他一進竹林,就能感覺到無邊的陰森,頓時這里發生的所有罪惡,在他眼前一一浮現。啊!他心中的日夜思念的人,竟變成了水妖,造了這無盡罪惡。這不是她的錯,這是他的因,他必須償還。
? ? ? ? 他看著她,她溫柔無比像個天使。他在她身邊盤腿坐下,什么話也沒有說,他已是個和尚!他默默的念起經來。她為他的定力而驚異。在慘白月光下,他以一種痛而憐愛的眼看看她,接著就閉上雙眼。他真的斷卻欲望么?她說,和尚,在想什么呢?他并不回答,一字字頌著玄奧的經典。于是她也坐下,坐在他的身邊,她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他還無動于衷。她便把整個身子貼過去,她吻他。他眼里滑出了兩行淚珠,卻仍然是念經的木魚。眼淚滴在她虛無的衣裙上,她的心也隨之悸抖,仿佛有種熟悉的感覺,只是已太遙遠,怎么也無法回想。
? ? ? ? 月已墜到西山頭上,和尚還是如佛佗一般端坐。她的手突然變成尺許血爪,輕輕插進和尚的胸膛,掏出他的帶血的心臟!心臟中有一顆綠色的舍利,發出剌目的光芒。和尚并沒有倒下,他突然睜開了眼。啊!那不是她日夜都在怨恨著的那個人嗎?突然間,她再也恨不起來,她看著他。所有的恨都在舍利子的光芒下漸漸散去,她伏倒他懷里。水妖之身漸漸暗淡,變成一縷幽香,化作虛無,消散得再無痕跡。
? ? ? ? 紅霞漸染東方,天色亮。溪水透明起來,還這里一片干凈的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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