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指山下，孫悟空嚼著鐵丸喝著泥水，據說這是佛祖的懲罰。
“猴子猴子！你可以吃鐵啊？”
孫悟空瞥了一眼，是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
孫悟空沒好氣地說道，“你看我除了鐵還能吃什么？”
“猴子猴子！我可以每天給你帶桃子來嗎？”
“好。”
第二天，孫悟空等來了一個桃子。
“猴子猴子！你是來自花果山的嗎？”
“是。”
“猴子猴子！五指山上的桃子和花果山上的桃子和王母娘娘蟠桃會上的桃子哪個好吃？”
“廢話！那當然是我們花果山上的桃子好吃了。”
第三天，孫悟空等來了兩個桃子。
“猴子猴子！你看我在五指山上種出你們花果山上的桃子的味道！”
“不不不，這不可能！花果山上的桃子可是獨一無二的！”
之后的每一天，或早或晚，或多或少，這個女孩都會送桃子給孫悟空。女孩經常鼻青臉腫，泥斑點點地跑來找孫悟空。
“猴子猴子！今天的桃子是我從花果山上摘下的，你嘗嘗你們花果山上的桃子變味了沒有？”
“猴子猴子！你快嘗嘗今年剛從山上摘下的第一批桃子！”
“猴子猴子！你喜歡吃桃子嗎？”
“喜歡。”
“猴子猴子！那你喜歡我嗎?”
孫悟空默而不語，只是“嘎嘣嘎嘣”地啃著女孩從山上摘下的第一個青澀的桃子。
“不喜歡。”
第二天，女孩沒有來。也沒有人給孫悟空送桃子，孫悟空數著旁邊一棵桃樹上的桃子數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遍。
第三天，女孩沒有來。還是沒有人給孫悟空送桃子。孫悟空望著山路發呆了一整天。
第四天，悟空又在吃鐵丸。這是他五百年來吃到的第一顆鐵丸。
原來那個女孩給自己帶了五百年的桃子了。
2
第五天孫悟空準備吃掉今天的鐵丸的時候，眼前一道金光，觀音菩薩出現了。
“孫悟空，我許你一個自由的機會，保唐三藏去西天取經，你可愿意？”
“不要不要！老孫要在這里吃桃子！”
“孫悟空，你已經在五指山下待了五百年了，難道你還想再呆五百年嗎？”
“不要不要！老孫要在這里吃桃子！”
“孫悟空，你信不信你再不答應，我讓五指山千年之內再也長不出一棵桃樹！”
“好，我去。”
菩薩走了，孫悟空望著路口，等待著那個叫做唐三藏的取經人。
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女孩的身影，女孩騎著一匹白馬，披著袈裟，頭上戴了一頂草帽。
“猴子猴子！你要不要和我去西天取經？”
原來是那個給他送桃子的女孩。
“是觀音菩薩讓我去取經的。”
“那猴子，叫不叫我師父？”
“我的師父只有菩提老祖一人。”
“哼！死猴子！西天路上可是沒有桃子給你吃的！”
孫悟空剛要張嘴說話，空中飛來一顆桃子塞進他的嘴里，女孩騎著白馬“嗒嗒”地上山。
“猴子猴子！你先吃桃子，我上山給你撕掉咒語！”
“那個……你是叫唐三藏嗎？”
“死猴子！你現在才知道我叫唐三藏啊！”
3
唐三藏做了孫悟空的師父之后，孫悟空沒吃到幾顆桃子，倒是經常被這個師父使喚。
“猴子猴子！我餓了，快給我找齋飯去！”
“猴子猴子！我渴了！要喝水！”
“猴子猴子！這座山看上去好可怕，有沒有妖怪你快去看看啊！”
即使路上已經收了豬八戒和沙和尚，唐三藏的嘴里總是纏著孫悟空。
“猴子猴子！你什么時候才能喊我一聲師父？”
說這話的時候唐三藏正在扒拉著米飯，米飯一粒一粒地塞進她的朱唇，斜昵著雙眼看著孫悟空。
“你要的水來了。”
孫悟空捧著一碗水遞給唐三藏，手里扛著一樹枝的桃子。
“我不要喝水，我也要吃桃子！”
孫悟空只好從樹枝上摘下一顆桃子遞給唐三藏。
唐三藏一邊吃著一邊嚷嚷著，“好吃好吃！真是好吃！就是沒有五指山上的桃子好吃！”
“猴子，給師父再來一顆桃子！”
“唐三藏，這就是從五指山上摘下來的桃子。”
“哦哦……那再給我一顆桃子。”
“師兄，你也給我一顆桃子唄。”豬八戒看著桃子垂涎三尺。
“呆子！滾一邊去！”說完孫悟空就把手里的桃子咬的嘎嘣脆響。
豬八戒氣憤不平，故而每次都要造些悟空的謠言。
“師父！你看那猴子讓我們吃齋飯，自己好吃獨食！”
“師父！大師兄這一去就不會回來救我們了！”
“師父！大師兄不叫你師父，這還是徒弟嗎？”
豬八戒剛說完，孫悟空扔過去一個桃核兒，“呆子！滾
一邊去！”
4
“猴子猴子！前面這座大山真漂亮！”
“唐三藏你是笨蛋嗎？那座山上有妖精！”
豬八戒雙耳不停地撲閃著，“師父，你看這猴頭又在妖言惑眾了！”
“呆子！滾一邊去！”孫悟空的金箍棒向豬八戒的腦袋砸去，豬八戒急忙住嘴往沙和尚身后躲。
“唐三藏，還是小心為妙，你知道的，我的火眼金睛是不會出錯的。”
“猴子，我餓了，想吃齋飯，多點青菜，不要肉。”
“好。”
“猴子，你別急著走嘛，叫我聲師父唄。”
孫悟空默不吭聲，拎著金箍棒繞著唐三藏畫了一個圈，“唐三藏，最好不要出這個圈。”
“猴子！把圈給我畫得再大一點嘛，我想活動活動。”
孫悟空默默地重新畫了一個更大的圓，“這下可以了吧，唐三藏。”
“嗯，這個圈很棒，為師很滿意。”
“猴子猴子！你是不是要坐筋斗云離開了？”唐三藏昂起頭，一臉興奮地望著孫悟空。
“是不是讓筋斗云再到你身邊轉一圈然后讓你摸摸它，我再帶它走？”
“嗯！”唐三藏點點頭。下一秒，唐三藏的手掌就搭上了雪白的筋斗云，撫摸著，微笑著，揮揮手送別了孫悟空。
5
“死猴子！笨猴子！惡猴子！你憑什么打死這個老人啊！他只是為了找他的老婆和女兒，他的老婆和女孩還是被你打死的！”
唐三藏哭哭啼啼，跪在老漢的尸體上，雙手合掌開始默念經文，眼淚斷了線，聲音斷了弦。
“唐三藏，那個女孩是個妖怪，那個老婆娘是個妖怪，這個老頭兒還是個妖怪！我孫悟空這一雙火眼金睛什么時候出過差錯！”孫悟空更是怒不可遏。
“孫悟空！自從遇到你后我日日勸你日行一善，你非但不聽教誨，還不知悔改，今日草菅三條人命，我唐三藏不要你這樣的徒弟！”
唐三藏一氣說完，好似花光了所有的力氣，如一堵墻崩塌似的頹唐。
“師父……師父……當真不要悟空了嗎？我孫悟空雖窮兇惡極，但并非不可雕琢之人啊！”孫悟空的金箍棒垂頭喪氣地垂下，他的背影被夕陽修剪地極為孤單。
“西天路上你沒有喊過我一聲師父，現在喊，不覺得太遲了嗎？我給你送了五百年的桃子，你終究不肯誠心誠意喊我一聲師父。西天還是不太適合你，你走吧。”唐三藏的目光游離著，似是在看那抹夕陽，又似在看遠山，捉摸不定。
“師父，你可知悟空不肯叫你師父可有苦衷？”孫悟空微微躬身，身子抖了一下。
“我不想聽你的苦衷，恕不遠送！”唐三藏別過頭去，不想再聽。
“師父，可否將金箍贈予悟空做個念想？”孫悟空微微低首，握著金箍的手指已在發顫。
“孫悟空，這緊箍咒雖是菩薩送來管束你的，但是為師從未吟過一次緊箍咒，今后也不會吟，這金箍對你并無什么用途，你若想留，留著便是。”唐三藏轉過身子，拿起佛珠作勢要給亡者超度。
“還望師父能多念幾次緊箍咒，他日師父若陷身虎穴，悟空定當粉身碎骨！”孫悟空緩緩下跪，“師父，就此別過！”
“咚——”孫悟空磕了一個出生以來第一個頭。
孫悟空吹一聲口哨，筋斗云依舊從天上飛下，只是環繞著唐三藏似戀戀不舍，蹭著唐三藏的衣襟。唐三藏終究無動于衷，筋斗云便隨悟空而去。
6
齊天大神孫悟空回到了花果山，五百年前那支飛揚跋扈的“齊天大圣”旗被猴子猴孫日日打理得宛如新做，山上的瓜果像他從未離開過那樣漫長，除了幾棵最大的桃樹消失不見。山上山下，猴山猴海，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生怕孫悟空聽不到。
“大王！你不在的這五百年我們真是想死你了！”
“大王，我們日日想去五指山救你，可是只怪自己太笨，不會法術去不成。”
“大王！花果山移植到五指山上的桃子活了嗎？”
“大王，唐三藏可真是好人啊！”
孫悟空抓住身邊說話的猴孫，“你說唐三藏，什么唐三藏？”
“自然是五百年前那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了，她告訴我們說大王被壓在五指山下甚是想念花果山的桃子，所以我們就讓她把花果山最大的幾棵桃樹都搬走了。”小猴子看見大王對自己青眼有加，不禁有些飄飄然。
孫悟空隨手從樹上摘下一顆桃子，只吃了一口，他便和五指山上的味道別無二味，或者應該說五指山上的桃子像極了花果山的桃子。
他想起了五百年前那一眼萬年的暗戀。
五百年前，齊天大圣不可一世，高興時戲耍龍王，無聊時可拆天宮，生氣時可頂撞如來。那日和如來打下賭注，要翻出如來的手掌心。
孫悟空一路騰著筋斗云而去，飛至極遠處看到一個女孩，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卻偏偏顧盼生姿，宛如一朵開在天際的白玫瑰。他不禁踩著筋斗云下去，女孩笑了，“猴子，你的棉花糖好好看，能讓我摸摸嗎？”
孫悟空一愣，第一次有人將他的筋斗云喚做棉花糖，偏生這女子美艷至極，又可愛至極。
下一秒，筋斗云便飛到女孩的面前繞著女孩轉圈，女孩又笑了，這一笑，竟將孫悟空看呆了，原來一笑傾城是真的啊。
“猴子，你明天還能讓我和筋斗云見面嗎？”
“可以，明日五指山下見。”
孫悟空看著手里這顆被他咬了一口的桃子，他的齒痕明滅可見，亦如他喜歡了唐三藏五百年般清晰，又如唐三藏追了他五百年那般刻骨。
從前他是囚犯，她是良民，他覺得自己不配。
現在他是徒弟，她是師父，他覺得自己更不配。
但是能這樣守護她到西天極樂世界，喚她一聲師父，即便去日苦多，相守之日屈指可數，不也很幸福嗎？
7
唐三藏坐在樹蔭之下，她仰頭看天，覺得天上的每一朵白云都像是孫悟空的筋斗云，但又都不像他的筋斗云。她知道自己終究無法堅持五百年無人問津的單戀，也無法放棄五百年的窮追不舍。
“八戒，我想吃桃子。”
一個桃子送到她的眼前，那桃子不知被什么人啃了一口，齒痕還印在上面張牙舞爪，果肉散發出誘人的甜香。
“八戒，你是不是活膩味了？你給我吃你剩過的桃子！”
那個桃子卻被舉得更高，直逼她的嘴唇，她這才看清楚桃子被拿在一只毛絨絨的手里，順著手臂看下去，孫悟空那張似笑非笑的猴臉映入眼簾。
萬籟俱寂，風吹落葉聲都覺震耳，天地之間，空余悟空的聲音。
“師父，悟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