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車上看到池邊似有一團淡綠色的輕霧,原來是柳樹悄悄地發了芽,真是“侵陵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是柳條”。
春帶給人的感覺非常奇妙,癢癢的,麻酥酥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在身體里面蠢蠢欲動。植物比人類更加敏感,因此我們常常是先看到植物對于春的回應,等發現柳芽似有若無時,才后知后覺的說,看,春意在萌動。
柳樹親水,在水岸邊隨風飄擺的柳枝尤其裊娜多姿,所以大家喜歡用柳樹來比作女子。比如形容面貌的有柳葉彎眉,形容身段的有楊柳細腰,連姿態也是弱柳扶風。
我姥姥告訴我,她們小時候,柳樹是女孩子天然的裝飾品。那個時候都窮,愛美的女孩子沒有錢去買紅頭繩,于是就耐心的等到春來,折下嫩嫩的柳枝,咬住白色枝干,用手使勁一扯,將紅皮綠葉干脆利落的扒下。柳樹皮柔韌,不會折斷,而是形成一個圓圓的小球。把它別在耳后,特別嬌俏可愛。那個時候的姑娘,把這團春情稱為“柳球”。
我覺得這個畫面充滿了健康的美。自古以來,文人墨客都喜歡傷春悲秋,柳樹這依依低垂的姿態惹人憐愛,加重了春天的哀愁,而暮春時節那滿城風絮,更把春天的物哀之美發揮到極致。無怪乎林妹妹每到春季必發嗽疾,懶在床上出不得門,感嘆“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的心酸。
但這靈巧的柳球卻讓人眼前一亮,深深的體會到春意的健康與蓬勃。遙想從前的小兒女們,笨重的棉衣尚未及脫下,頭上就已迫不及待地掛上一只嬌嫩玲瓏的柳球,隨著少女輕巧的步伐,在腦后輕輕跳動。春風吹皺了一池春水,柳球一定也曾跳亂了田壟邊少年的心。
我上小學的時候,大家也會玩柳樹皮。折下很短的一段柳條,抽去枝干,留下樹皮,含在嘴里,不知怎么擺弄,就能吹出嗚嗚的聲音。那音調竟有些渾厚,一點也不像少女的嬌音,我想,柳樹的精靈一定是一個納西索斯般俊美的少年。
說到納西索斯,這個自戀的希臘美少年愛上了自己的倒影,終日對水自憐,這個景象倒是很像柳樹。然而與納西索斯不同,這個東方美少年并不驕傲,也不自戀,他低垂的身影只會讓你聯想到謙遜與內斂,充滿了詩意與禪意。柳樹一定是慈悲的,不然為何觀音大士凈瓶中便插著柳枝?
也有直柳。許多年前,我在附近的公園里面看到了一棵直柳,一副怒發沖冠的樣子,沒有了那楊柳依依的柔美,卻是剛勁得很。怪不得哈利波特電影中,霍格沃茨操場邊那棵著名的打人柳就是這么直愣愣的呢。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柳樹代表著離別,尤其是即將奔赴邊疆的將士,柳樹更成了思鄉的符號。畢竟塞外大漠無邊,莫說柳樹,就是一株細草也難尋。“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份離情叫人無奈。
可偏偏就有人不信邪,晚清名臣左宗棠率部收復新疆,深感茫茫戈壁綠茵難尋的痛苦,便精心挑選榆楊柳樹,率領部隊植木造林。一番苦心,終成氣候,這支部隊將曾經的不毛之地,變成“連綿數千里綠如帷幄”的塞外江南。人們為了紀念左宗棠,便將這柳樹稱為“左公柳”。
塞外的柳樹,不與內地的依依垂柳相同。曾經一篇《左公柳》的課文中寫到,“這里的柳樹枝干是挺拔的,枝條堅定地向上生長著。”從照片上來看,如今尚存的左公柳確實不是垂柳,而是直柳。直柳耐旱,在新疆地區更容易成活,它那不屈的姿態堪配左公的剛強與堅韌。
我雖沒有出過塞外,不曾見識左公柳的動人。但是柳樹這份離情,我卻愿意領教。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我更愿意想象這一枝春不是梅花而是一株嫩嫩的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