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仁第一次戴上眼鏡的時候是小學三年級,其實他家里沒人近視眼,也沒錢給他買游戲機,用眼也不多,但他還是戴上了眼睛,他眼中的世界沒有變清晰,反而更加模糊了。
? 陳仁自己也不清楚,他像往常一樣的生活,日復一日的讀書做作業。其實不管什么時候的小孩都一樣,玩玩鬧鬧沒有目標,至少他沒有。陳仁也不清楚其他人有沒有目標總之其他小孩在干什么他就在干什么,學校也做好了制式工廠的工作,教一樣的內容,說一樣的話,只培養一種叫做“人才”的東西,至于成品出來怎么樣它是不會管的,反正每年都有“原材料”源源不斷的送進來,又不會倒閉。
? 人不管在什么時候都會有自己的思想,哪怕是在這種加工廠里。他們會找到一些新鮮的東西填補對這個世界未知的感覺,就比如,陳仁覺得一個女孩很漂亮,陳仁喜歡看小說。
? 他之所以覺得這個女孩漂亮也是因為小說里香艷的情節為他描述了太多。那時他兩腿之間的小陳仁還沒長毛,他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像極了小說里的紅顏知己,美麗的要命。
? 這個女孩跟他其實沒什么關系,他們只同過一年班,像其他小孩一樣傳個紙條上課吃調料包,日子過得能用稀稀拉拉來形容。他們聊天好像特能聊到一塊,一起吐槽英語老師發音像老牛,一起構建只有花草沒有作業的世界,一起欺負別的小朋友,一起翻墻買上一支冰棍,這么一算,他們又好像有點關系。
? 總的說來占主導位置的還是那個女孩,因為陳仁可沒那么大膽子。欺負小朋友是那個女孩挑唆的,他屬于幫兇。吃冰棍也是那個女孩帶他找到的一處矮墻,不過陳仁就是愿意。
? 陳仁多老實啊,他是那個時候的勞動委員,一個處于領導位置的職位,可他卻讓其他小朋友玩,自己一個人在秋天掃一個籃球場的落葉。
? 我說你真傻,他端起茶杯癟癟嘴說:“小時候就能看出來我沒當領導的覺悟。”我笑笑不說話,只是眼前好像看到了一個男孩低頭認真掃地的樣子。
? 我說那后來呢,你還記得那個女孩的名字么?
? “名字不記得了,只記得她眼角有道疤,忘了哪邊眼角了,她說很小的時候她爸爸打的,現在只記得這個,后來就沒什么了。”
? 我禁不住好奇,又追問他,你們沒再聯系過?
? “哪有,不知道如何開始聊在一塊,也不清楚什么時候不聊天了,總之很多事情不都是莫名其妙的開始莫名其妙的結束的嗎?”陳仁說。
? “不過高三那年我又見到她了。”陳仁皺著眉頭回憶。“她變化好大,不再穿碎花裙子了,頭上綁的馬尾也變了。那天她穿著皮衣,馬尾束的很高,騎跨在一輛摩托上。”
? 我說你在哪?
? “我在她旁邊的公交車上,透過一道玻璃看著她。”
? 她沒認出你?
? “她看著紅綠燈。”
? 你怎么認出她來的。
? “她眼角有道疤,就是她,不會錯的。”陳仁說著,又續了一杯茶。
? 兩天后我又約了陳仁,這次沒在茶館,換了個甜品店。
? 我說你怎么選了個這種地方,多大人了還來這里,有地方坐嗎?
? 陳仁說:“突然想吃又甜又涼的東西了。”
? 行,你接著說。
? 陳仁說一個男生應該掌握一項特長,不是興趣愛好,真的就是很多人或者是大多數人都不會的東西,這有利于他自信心的成長。一個男孩子自卑了不好,他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想做,因為他沒做過一件特別令自己驕傲的事,比如說有個特長。
? 陳仁被分配到了某處初中,那里挺破舊的,而且學生也雜,那時候陳仁只想學習,學好了才有可能得到好東西,但他并不知道好東西是什么,只是媽媽說學習好了會有好東西。
? 可他并不聰明,也不會舉一反三。陳仁那會兒留著很長的頭發,心里想著酷酷的流川楓,臨上學之前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再配上一架半框的眼鏡,每天騎著軟磨硬泡來的二百塊買的山地車上學。
? 陳仁初中還不會上課睡覺,他只會看書,抽空也看看小說,不過他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學校鼓勵多讀書卻不讓看小說,并冠之以玩物之名。
? 終于在陳仁沒錢買小說以后,他斷了再買的念想,好好讀書,促成他這種想法的,是因為他的同桌又來了一個酷酷的姑娘。
? 我說你的生活里只記得姑娘?記不住別的?
? “那會還有其他有趣的事情值得我記住么?”陳仁咬著手里的草莓冰激凌,頭也不抬的說。
? 陳仁所在的初中那會兒比較亂,亂到世風日下,惡人當道的地步。想學習的學生也能學,搞起破壞來的學生也層出不窮,他與那個女孩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相遇了。
? 陳仁說那個女孩留著一頭干練的短發,是風怎么吹都不亂的那種,皮膚白皙透著光,尤其是上完體育課后的香汗淋漓的樣子。陳仁坐在旁邊不僅身體熱,心里也熱,他頭一次接觸到“喜歡”這個詞。就是你想跟某個人在一塊,很近很近都愿意,而且那個人身上一直發著光。這個光別人看不見,你在作為唯一能看到這個光的人而沾沾自喜。
? 陳仁果然沒讓人失望,他不說喜歡,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想就很滿足,不過你說意淫就過分了。
? 我說你就這么松松垮垮的和人家在一塊?
? “要不然還有什么?你還想要什么?”陳仁反問我。
? 那跟你聊天可真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 “后來跟人家表白了,然后沒成。”陳仁想了會兒,說了出來。
? 不舒服吧?
? 陳仁特別不舒服,任何頭一回告白,也沒有一定要成的規則,如果肯定能成的話,我就留著我的第一次告白,獻給那些賊有錢賊漂亮還一定得死心塌地對我的姑娘。
? 陳仁就是哭,有什么辦法?他那個時候才十五歲,就是哭。當時他還跟他的家人住在一張床上,還不能哭出聲來。眼淚流了也不擦,擦了沒用,反正流個沒完。夜晚這么黑,他就像個尸體一樣躺在那,一點動靜都沒有,臉上憋的五官都扭曲了,把鼻涕眼淚一起吞。
? 陳仁說,那是他睡過最濕最咸的枕頭。
? “草莓冰激凌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吃。老板,來個芒果沙冰!”陳仁似乎意猶未盡,轉頭又向前臺的老板張羅。
? 我說除了那個女孩沒別的事了吧?
? “有啊,有的。”陳仁說。
? 陳仁讀了一年半初中就轉學了,因為學校太亂,他的父母怕影響到他。陳仁是感覺沒什么大不了的,到哪里不都是看書么?于是陳仁以借讀生的身份來到了這所學校,相比起來這里最大的好處是比之前上學的路近一些,不過恰逢秋冬,他得一路逆風前行。
? 陳仁憑著那時候的小聰明混得如魚得水,不論在成績上還是在與后排不學習同學的人際交往上,他一面學著如何應付考試,一面努力拋開那個認真且慫的自己。
? “那會兒頭一次有人夸我帥。”陳仁滿眼笑意,不知道是看到了服務生端來的芒果沙冰,還是因為有人夸他帥。
? 這恐怕不是個男生夸的吧?
? 陳仁轉到新學校的前桌是個長相普通讀書很用功的女生,干凈的齊耳蘑菇頭是那個時候女生的標配。她的眼睛很亮,眉眼間透露著一股子靈動,笑起來比不笑要好看多,因為她有小酒窩。最有特點的是她的臉頰上掛著自帶腮紅,所以無論在什么時候看她臉上都是紅通通的。
? 陳仁說那只是個普通的午后,只是陽光不一般。冬天的陽光照進教室很刺眼,大家都習慣把窗簾拉上,可是那天正好有一束調皮的陽光從兩幅窗簾之間穿過來,拍在了陳仁的臉上,頭發上,而他更是懶洋洋得趴在桌子上貪婪地享受日光的愛撫。
? 只是恰逢此時恰逢此刻,女孩無意間轉過了頭,又快速的轉了回去,似乎想說什么又不想說什么,最后還是轉過了身子,紅通通的臉蛋上洋溢著笑意:“其實我發現你還是蠻好看的。”
? 異性之間的肯定仿佛是那個時候最能讓人興奮的東西。陳仁只在那所學校待了半年,本身沒有留下什么像樣的記憶,但卻唯獨忘不了那個女孩轉頭后的微笑。你說那是一種什么情愫呢?應該是欣賞?又或許只是那天陽光恰逢彼時彼刻罷了。
? 今天就到這吧。
? “不在聊會么?沙冰還沒吃完。”陳仁說。
? 聊聊你學生時代的最后一段吧,大學怎么樣?
? “那還是別聊了,那里沒有我想提的女孩。”
? 我好像從這句話里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可是不敢確定。想了一會,我說。
? 下次見面有能提起來的姑娘么?男的也成。
? “我感覺我吃的有點多了,肚子有些不舒服。”陳仁皺著眉頭,一手捂著肚子,另一只手還不住的往嘴里塞著最后幾口芒果沙冰。
? “下次見面我就能提起來了,這回提不合適。”陳仁吃完最后幾口,還在對抗著難掩的痛意。
? 哪不合適?
? “場合。”陳仁頓了頓。“得在一個有煙有酒有肉的地方。”
? 那成。
? 我與陳仁在甜品店門口互相道別,他要去出差,地點未問,時間未問,只是說在他回來后給我電話。
? 記憶總是回想的時候草草結束,而未來才會使人浮想聯翩。說不清楚我為什么找他聊,只是覺得生活中總該有一個記錄者,哪怕只是草草記錄,我也希望你能在我的腦海里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