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我們說到中國古代的哲學家們視陰陽為兩端而推求萬物之原質唯一,而萬物之變動皆因由此原質之聚散,此原質之動蕩又是由陰陽之更迭所引起,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陽動陰靜而使萬物不息。于是乎名此原質為氣,氣無處不見又無處不可見,為宇宙初生之鴻蒙,又為自然演化之萬物,有此認識便催生了哲學上的泛神論。
前面我們講過中國古代宗教崇拜系“拜物”開始,分天神、地衹、人鬼、物魅四類,后進為“天象”崇拜,祭天、地、日,而至泛神論之成立,則宇宙間一切現象之本身即神,這是宗教哲學的進步。此外亦知事物變動之原因在于事物本身,而非此前所謂之種種神。古之野蠻人不知自然之規律,只知自身行事之規律,故以為萬物皆有知,視日月星辰、風雨雷電之運行悉是神所作為,且賦予此類神種種實體,并與喜怒欲惡如人。及至泛神論之成立,遂而不見實體之神,而以自然以代之。
故知事物之變化皆原于自然而非它物,自然之力,至為偉大,人只能順隨以用之,絕非人力之能抗衡,此種認識亦是先秦諸子所共有。道家最為明顯,《老子》里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法家則崇尚效法自然界的美德,其知自然之“不息”“有序”“無差”皆宜為人所效仿,故主張以之為準則判政治之賞罰,此之謂“法自然”。而在儒家,稱之曰“元”,《易》云:“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春秋》曰:“元者,萬物之本,在乎天地之前”,即是之謂。易有三易,是為“變易”“不易”“簡易”,指自然之變動不居、永不止息、如人之任事而勞苦不覺,即所謂“易一名而兼三義”也,亦即是對這種自然律的概括。
既有此認識,則知宇宙間一切現象,無所謂有無,也無所謂生死,不過一氣之變化而已。而其變化卻不被人所知其所以然,只可歸于一種動力,即前述之“道”“元”,古人以此種動力為宇宙之根源,《系辭》曰:“易不可見,乾坤或幾乎息”,即表達了這種動力的偉大無倫。既如此,則當知天地亦遵循此種動力,無所謂天貴人賤矣,大至于天地,小至于蚊蟻,不過氣之變化之一種,與人無甚分別,實在是“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
氣自是無處不在,若把氣看作構成這個世界的基本材質,那么“道”便是使用這些材料的一只大手,作為創造者,它亦是無處不在,且更為神秘難測,是之謂“神”。《系辭》云:“神無方而易無體。”“陰陽不測之謂神。”“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于此?”此即說神無處不在,無處不是,萬物皆有之。即《中庸》所謂“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體物而不可遺。”是也。神即物,物即神,其孰能為相役使?故莊子云:“吹萬不同,使其自己;咸其自取,怒者其誰。”
此等同源之思想,百家同具,遂成東周之諸子異流而同源之狀。到現在基本說完了古代宗教哲學是怎么成為周秦諸子淵源之一的,下一篇我們開始說說諸子淵源之二——王官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