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參加【世界華語懸疑文學大賽】征稿活動,本人承諾,文章內容為原創。
這是普通的一天,跟一年中其余三百六十四天相較起來并沒什么不同。
下午四點五十分,保姆下班回家,吳曼莉也抱上小寶從家里出發,到幼兒園去接女兒妮妮。冬令時節,日頭越發短了。還不到五點鐘,太陽就擺出一副要落山的光景。層層疊疊的云彩蓋住那并不刺眼的光亮,在天邊留下一大片絢麗的紅霞。
幼兒園已經放學了,吳曼莉隔老遠就看到了妮妮。女兒留著整齊的蘑菇頭,粉色棉襖,懷抱一個毛絨兔子,圓圓的小臉粉雕玉琢,乖乖地坐在小椅子上。對于一個小班的孩子來說,妮妮真是乖得出奇,不僅每天都能得到老師獎勵的大紅花,在家也從不哭鬧,還主動幫忙照顧弟弟。這么懂事的女兒,吳曼莉總是格外心疼。才九個月的小寶就不一樣了,吳曼莉從沒見過這么難纏的嬰兒。沒日沒夜要媽媽,就連睡覺也時刻充滿警惕——隔幾分鐘他就睜開眼睛視察一番,如果媽媽沒在視線范圍內,不消說,又是一陣狂風暴雨。
吳曼莉把保姆準備好的晚餐熱好,與妮妮相對著坐一起吃晚飯。小寶坐在餐椅上把米糊抓得到處都是。“弟弟好像一頭頑皮的小豬哦。”妮妮說,母女倆一起笑了,小寶也跟著呵呵笑,露出才出的幾顆門牙。這是一天中難得的溫馨時刻。小家伙們吃完晚飯,妮妮走過來,怯生生地問吳曼莉:“媽媽,今天上手工課,我不小心把大頭針弄到小兔子身上了,你可不可以幫我取出來?”。曼莉笑著摸摸妮妮的小臉:“當然可以。”
吳曼莉跪在地上,用一種怪異的姿勢托起毛絨兔子,她一眼看到腿上有一枚大頭針。她把針拔出,放在腿旁準備好的毛巾上。再仔細一看,旁邊還有一枚,她又拔出來。奇怪,小兔子身上怎么有那么多大頭針,她一枚一枚拔出來,最后一數,竟一共有十二枚之多。幸好都找出來了,吳曼莉想,不然晚上妮妮抱著睡覺扎到了可不得了。
收拾完已經快九點了。妮妮看過動畫片,摟著吳曼莉脖子在她臉上親了親,道過晚安,抱著小兔子自己爬上小床睡覺去了。吳曼莉把小寶抱在懷里,心想要盡快哄他睡著,自己還有好多事沒做完。她今年報考了兩科CPA課程,至少得過一科吧,然而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小寶還是哼哼唧唧,半點想睡的痕跡也無。吳曼莉手臂酸痛,漸漸失去了耐心。她也不算新手了,但以前哄妮妮的招數在小寶身上統統不起作用。吳曼莉著惱,不由得加重了拍打的力道,小寶哇啦哇啦哭了起來。一時間吳曼莉感覺魔音穿耳,她把小寶扔在床上,惡狠狠地吼道:“我是前世欠了你嗎?你這個討債鬼!”小寶哭得快要背過氣去,吳曼莉一陣懊惱,她趕緊把小寶抱起來,吻著他的小臉,輕輕哼起了妮妮最愛的那首搖籃曲:
睡吧,睡吧,我最親愛的寶貝,
媽媽的臂彎永遠守護你…
睡得香香,睡得甜甜,
媽媽愛你,媽媽喜歡你…
小寶終于安靜了,累得渾身是汗的吳曼莉也終于有了片刻屬于自己的時間。她打開臺燈,柔和的橘黃色燈光傾瀉下來,在散發著油墨香味的書上映照出一圈圈光暈。不知怎地,她今天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感覺腦袋亂哄哄的。她揉揉發酸的手臂,呆坐了一會兒,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吳曼莉被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吵醒。是丈夫回來了嗎?她揉著發脹的腦袋走出書房。洗手間燈亮著,看樣子是在洗澡。她趴在門上聽著里面的動靜,咦?怎么會有女人的笑聲?吳曼莉頓時感覺血往上涌,燒得她無法思考。
她悄悄繞到廚房,隨手操起一把平底鍋。洗手間里的笑聲還在繼續,斷斷續續聽到丈夫在說話:“你身材比我家黃臉婆好太多了。老實說,她現在脫光了在我面前晃我都提不起興趣。”女人咯咯咯地嬌笑。吳曼莉一腳踢開門,一對男女正在洗鴛鴦浴。霧氣散開,她看到女人裸露的身子,身材果真好啊,吳曼莉心里贊嘆。挺拔的乳房,平坦的小腹,腰部沒有一絲贅肉。吳曼莉摸了摸自己松垮垮的腰身,憤怒地想:不!生孩子前我不是這樣!她舉起手中的平底鍋,砸向女人驚恐的臉。一下、兩下、三下…直把那張俏麗的小臉砸得面目全非,鮮血噴涌,與花灑流出的熱水一起,把整個浴室染得通紅。丈夫嚇呆了,吳曼莉冷笑著,再次舉起平底鍋,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啪”地一聲,一個肉乎乎的小手打在臉上。吳曼莉醒了過來,原來是做了個噩夢。小寶開始了新一輪的哭鬧,曼莉扭頭看了看床頭柜上的鬧鐘,已經十二點了。她長圩一口氣,抬手擦干額上的冷汗,無奈地摟過他,輕輕拍著他的后背,漸漸地又睡著了。
恍然間她回到了孩提時,一群小伙伴吃過晚飯,搬出小板凳,坐在鄰居家寬闊的地坪里,一個個伸長脖子盯著看一部黑白電視機。吳曼莉來得比較晚,沒搶到好位置,只得坐在最后一排,入夜的冷風嗖嗖從后背吹過,她既害怕又欲罷不能。
電視里播放的是熱門電視劇《封神榜》:紂王被狐貍精所迷惑,命比干剜出七竅玲瓏心,只見比干接劍刺入腹中,將手伸入,摘出心來往地上一擲。他面似金紙,甩袖而去。吳曼莉緊緊跟在比干身后,她知道他們會遇上一位賣無心菜的大娘,只要她能說出正確的暗號,比干就不用死。她跟著比干走下大殿,走出王宮,出了城門,走了好久好遠,終于聽到一個蒼老的叫賣聲:“賣無心菜嘍!最新鮮的無心菜!”。比干走上前去,問:“人若無心如何?”吳曼莉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走到那女人身后,在她耳邊不停念叨:“告訴他可活,快告訴他可活!”大娘陰森一笑,露出慘白細長的牙,“心都沒有的人,當然必死。”比干聽罷突出一口鮮血,頹然倒地。吳曼莉揪住大娘的衣領,厲聲喝道:“你為什么要騙人!這世上多得是無心無肺之人,他們不都活得好好的嗎?”大娘突然變幻成狐貍精,張著猙獰的血盆大口朝她撲來。曼莉嚇壞了,她想逃跑,可仿佛是什么人給她施了定身術,雙腿灌了鉛般沉重,怎么也抬不起來。
“咔擦”一聲門響,把吳曼莉帶回了現實。是丈夫回來了,一身酒氣,吳曼莉嫌惡地皺皺眉頭。他看到睜著眼睛的吳曼莉,問:“還沒睡啊?今天好嗎?”吳曼莉一時語塞,好嗎?有什么好不好的呢?每天還不是這樣過。她反問道:“怎么又喝酒了?”“年底了應酬多。”丈夫邊說邊脫下外套掛在床頭,“你以為我喜歡喝,這也是沒辦法,做生意,總有關系要維護。”
其實吳曼莉也能理解。她又說:“那能不能早點回來,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真的很累。”
丈夫說:“白天不是有保姆嗎?你不過陪孩子玩,能累到哪兒去啊。”看到吳曼莉要發作,丈夫走過來摟著她,“別抱怨了好嗎,我應酬了一天也很累,回家了能不能給張笑臉?”丈夫的懷抱寬厚溫暖,吳曼莉慢慢地氣消了。
她也想跟丈夫閑話家常,于是轉換話題:“你猜我剛夢到什么了?”丈夫疑惑地看著她。“我夢到你找了個小三,還帶回家了。”自然,平底鍋的部分隱去不提。丈夫有點生氣,“怎么老是做這些亂七八糟的夢?”“是啊,最近總睡不好,頭痛。”吳曼莉搔搔頭,不想帶下來一大縷頭發。她慌忙藏起來不讓丈夫看到。最近總是掉頭發,她嚴重懷疑再這么掉下去遲早要變成禿子。丈夫給她按了按太陽穴,一邊說:“我看你就是太愛胡思亂想,腦袋里裝的東西太多了,能不疼嗎?”
他眼角瞥到書房的燈光,責怪地說:“你又在看書?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現在你的任務就是把孩子帶好。不要給自己那么大壓力。”曼莉說:“這三年我已經落后太多太多了,再不學習害怕被社會淘汰。李曉雯你記得嗎?就以前我手下一個小小專員,前些天她升財務經理了。如果這些年我沒有辭職帶孩子,升職的事哪輪得到她。”丈夫不高興地打斷她,“好了,你啊,就是心氣太高。我養不活你嗎?”曼莉喃喃說:“那不一樣,不一樣的。”她是有自己抱負的,并不想柴米油鹽守著這些瑣碎的家務度過一生。本想著熬到妮妮上幼兒園她能解脫,又能穿上剪裁得體的職業裝,略施粉黛,美美的回歸職場。沒想到小寶又來了,打亂她全盤計劃。丈夫不再搭話,找出干凈的睡衣去了浴室。
丈夫洗完澡,爬上床,黑暗中在她身上摸索。她想起夢里那個面容姣好身段玲瓏有致的“小三”,突然覺得自己臃腫得叫人惡心。她沉默著推開丈夫,丈夫訕訕地說:“越來越清心寡欲了。” 的確,生完孩子以后她對那事總提不起興趣,每天忙著照顧兩個孩子已經夠她焦頭爛額。她為剛才在夢中的憤怒感到好笑,仔細想想,她巴不得丈夫在外面有人,這樣的話,至少晚上不會來煩她。
丈夫不再勉強,自行睡了。頭一挨到枕頭,就發出陣陣鼾聲。吳曼莉無比羨慕這一點。剛結婚的時候就是這樣,如果兩人吵架,任她氣得徹夜不眠,他都渾然不知,鼾聲如雷響。
此時時鐘已指向凌晨兩點,吳曼莉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瞌睡上來,小寶又醒了,鬧著要媽媽。許是餓了吧?她掏出鼓脹的乳房塞到小寶嘴里,小寶閉著眼睛啪嗒啪嗒吸允著,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抖的,真是可愛的小天使,像極了他姐姐。然而這個想法還沒持續一分鐘,正在出牙的小寶猛地一使勁,她吃痛忍不住一聲尖叫,小寶受了驚嚇,哇哇大哭起來。
丈夫也驚醒了,一通抱怨:“當媽的人了,就不能忍忍嗎?看你把孩子嚇的。”
吳曼莉火了:“當媽就不是人了嗎?就不能怕疼嗎?瞧把我咬成什么樣了?”乳頭上汩汩涌出鮮血,曼莉咬牙忍著。丈夫起身抱起小寶,在屋子里踱來踱去。但完全不起作用,小寶越哭越大聲,張著小手揮舞著要媽媽。丈夫把小寶遞給吳曼莉:“我哄不住,他要你。”吳曼莉賭氣不接:“你想辦法,他也是你兒子。”丈夫把兒子重重朝她手里一塞:“少矯情,快把他哄睡吧。吵死人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吳曼莉冷笑起來:“叫你媽來哄啊,她不是一直嚷著要抱孫子嗎?不是她教唆你在避孕套上扎洞,會有小寶嗎?”
“啪”地一聲,吳曼莉臉上挨了重重一個巴掌,她呆住了。丈夫像一頭發怒的獅子朝她吼叫:“別總提我媽!我媽有不對的地方,但她都是為了我!”吳曼莉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抓著丈夫的手臂又撕又咬:“你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丈夫手臂上被她咬出一排牙印。“你這條瘋狗!”丈夫猛地一拳打在她左眼上,眼眶剎時充血紅腫,眼前一切都看不真切,只覺火辣辣地疼。她拳打腳踢,用盡畢生能使上的一切力量。丈夫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拉得她一趔趄,把她的頭往墻上砸去。吳曼莉無力反抗,身體軟成一條蛇,任由擺布。丈夫砸累了一松手,她順勢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股涼意蔓延到全身,忍不住瑟瑟發抖。丈夫不理會她,徑直去書房睡覺了,只留下還躺在床上殺豬般嚎叫的小寶。
吳曼莉坐在地上,腃起雙腿用手臂環住,頭靠在手臂上,大顆大顆的淚珠止不住滾落。生完妮妮的那些事情都還歷歷在目。出院那天,她帶著妮妮回家。家里氣氛非常怪,沒有人對她這個產婦噓寒問暖,也沒有人逗弄新生嬰兒。為了緩解尷尬,曼莉拉著妮妮的手跟婆婆說:“寶寶,快看,這是奶奶。”婆婆嫌棄地看了一眼,那眼神曼莉至今不能忘。婆婆輕蔑地說:“不過是個丫頭,叫什么寶寶。”曼莉驚呆了,她脫口而出:“您不也是丫頭么?”她遭到了全家人的呵斥,說她不尊重老人,逼她道歉。接著全家人一起商量要找一家相熟的醫院,下胎一定要再生個胖小子。吳曼莉不明白大家為什么都這么說,包括她父母。連剛生了兒子的弟媳也抱著侄子在她前面透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優越感來。夠了!她真的一點也不羨慕好嗎?她有妮妮就夠了。丈夫始終沉默不語。她的心一點點冷下去。婆婆在農村一輩子,愚昧無知還情有可原,可他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呀!對丈夫的感情或許就是那時開始起了變化。
吳曼莉從骨子里生出一種倔強來,其余人越是不在乎她的女兒,她越要把妮妮捧在手心里,打扮得漂漂亮亮,像個小公主。曼莉把所有的愛和耐心都傾注在妮妮身上,妮妮是她貼心小棉襖,帶給她無窮的歡樂,這孩子早慧,從不給吳曼莉惹麻煩。但小寶就不一樣了,她打心里就沒有接受這個兒子,照顧他時也經常敷衍了事。小寶雖小,卻能感受到媽媽的不耐煩,變得更加敏感愛哭。
一想到這,吳曼莉覺得對不住小寶,她把嗓子都哭啞的小寶摟在懷里。“對不起,都是媽媽的錯,媽媽沒有看好你,是媽媽害了你。打我這個壞媽媽吧。”她哭著不停地向小寶道歉,心里暗暗下定決心。
她敲開書房的門,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出奇的平靜。丈夫看著她的背影,兩人默默無言。半晌,吳曼莉轉過頭來,吐出幾個字:“離婚吧。”丈夫盯著她的臉:“你又發什么瘋?”吳曼莉假裝沒聽到他的嘲諷,繼續說:“我只要妮妮,小寶給你,這樣就皆大歡喜了。”丈夫冷笑:“你現在就可以走,但別想帶走孩子,孩子身上流著我的血,憑什么跟你流落街頭。”吳曼莉說:“我為什么要流落街頭?這房子還有我的一半呢。”丈夫的眼神變得很陌生:“首付是我媽給的,月供是我還的,你有什么資格分一半?”他頓了頓,“這么說的話,結婚時給你家的那二十萬彩禮是不是該還我?”
吳曼莉心里在狂笑,每天睡在自己枕畔,還為他生過兩個孩子的人竟是這樣算計她的。她恨不得馬上去換二十萬枚硬幣來,一個一個地砸他,把他埋在里頭。但是不行,那二十萬她媽大概已經給弟弟結婚用了。想到這,她的氣勢瞬間矮下來。她辯駁:“我辭職前年薪也有十多萬呀。”當年她媽還到處念叨她費心費力培養出來的一年能掙十萬的女兒,結果才收人家二十萬彩禮,這女兒嫁虧了。
“但是結婚半年你就辭職了。”丈夫冷冷地說。“難道這幾年我沒有為這個家庭作任何貢獻嗎?”吳曼莉氣結。“你有什么貢獻?你一不掙錢,二不做飯,就連孩子也照顧不好。”丈夫一頓搶白。吳曼莉不知該如何溝通下去,這三年自己的付出在丈夫的眼中竟是一文不值。當年追她的時候把她當寶貝的丈夫,現在竟用那么多惡毒的字眼來形容她。滿腹的委屈化作仰天大笑,她走出書房,后面飄來一句“神經病”。
她不想再說話,頭好疼,漲得快要裂開,像一條小蛇在她腦袋里鉆。她恨不得把頭割下來換取片刻安寧,她想倒在床上蒙頭大睡。可是不行,小寶又醒了。吳曼莉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有點失控地喊起來:“別哭了好嗎?求你了寶寶,別哭了。讓媽媽好好睡一覺吧,好嗎?求求你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覺。”小寶仿佛聽懂了她的話,哭聲漸次低了下去。吳曼莉松了一口氣,已經凌晨四點。過不了多長時間又是新的一天,她想,然后倒頭睡去。
吳曼莉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七點。丈夫已不見蹤影,小寶難得睡著了一動也不動。她輕手輕腳爬起來,照了照鏡子。嗯,還是很漂亮的一張臉嘛,就是略有點憔悴。她今年三十一歲,還不算太老。吳曼莉打開塵封多時的化妝盒,找出眉筆描了眉,又找出一支艷紅色口紅涂上。氣色好多了。她滿意地走到妮妮房間,把妮妮抱起來。妮妮還沒醒,也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嘴角掛著甜甜的微笑。真可愛啊,吳曼莉忍不住親了又親。這么可愛的女兒,居然有人不喜歡,簡直有病。
她爬上陽臺,雙腳懸空坐在上面。一陣冷冽的風吹過來,吳曼莉裸露在外面的腳陣陣戰栗。她很喜歡這種感覺,讓她想起小時候第一次下河游泳,那時多么自由自在呵。樓下一群晨練的人對她指指點點,還大聲喊著什么,吳曼莉聽不清楚也不想理會。她親著妮妮的小臉,妮妮微微睜開了眼睛,張開雙臂抱住曼莉的脖子,笑著問:“媽媽,我們要去哪兒?”
“去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那里每個人都喜歡我們,再沒有人會吵我們睡覺。好不好?”
“好呀。”妮妮露出甜美的微笑,“媽媽去哪兒,妮妮就去哪兒。”
吳曼莉開心地笑了:“妮妮真懂事。”她又唱起了妮妮最愛的搖籃曲:
睡吧,睡吧,我最親愛的寶貝,
媽媽的臂彎永遠守護你…
睡得香香,睡得甜甜,
媽媽愛你,媽媽喜歡你…
吳曼莉隨風往下飄搖,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成了一片羽毛,耳畔尖利的風聲也變得安靜祥和。她飄落在地,那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地,散發著醉人的清香。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打擾了,她安心地睡去,身后開出一大朵猩紅的花。
片刻后,接到報案的城東派出所民警到達A小區,將懷抱毛絨玩具跳樓死亡的女子尸體現場隔離起來。有圍觀群眾認出是十三層的住戶,民警到達十三層,敲門未響應,匯報上級后破門而入。屋子里一片狼藉,浴室的水龍頭未關,水漫得到處都是。一口平底鍋砸在馬桶上,馬桶蓋碎裂成兩半。民警走進主臥,一個小小的嬰孩像一塊破布掛在床單上。民警用手一摸,已經涼透。
民警聯系到徹夜不歸的男主人,他表現得極度震驚,怎么都不肯相信一夜之間失去妻兒。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辦案民警問。
“在xx會所斗地主。”
“斗了一晚上地主嗎?有沒有證人?”
“有有有,琪琪和旋旋可以作證。”說著他摸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把電話號碼調出來。
“你妻子為什么抱著毛絨玩具跳樓?”民警又問。
“是一只兔子嗎?那是我女兒生前最喜歡的玩具。”
“你女兒怎么死的?”
“她奶奶迷信,聽說往長女體內刺十二根鋼針下一胎就能壞男孩。有一根扎的位置太靠近心臟,孩子就沒了。”
“孩子奶奶呢?”
“喝了農藥,現在保外就醫。”
民警想起來,似乎以前在社會新聞上看到過這個報道。他有些同情地看著眼前這個痛苦的男人,三年前親媽殺死他女兒自殺未遂,三年后媳婦殺死他兒子自殺身亡,真是造孽。大概這個十三層真的風水不好吧。
這個案件證據清晰,沒什么其他疑點了,他以女子殺死嬰兒后畏罪自殺向上級提交了結案。
一年后,十三層房子乒乒乓乓重新裝修。又過了一年,新房里裝燈結彩,窗戶上到處貼滿了刺眼的紅雙喜字。丈夫扶著大腹便便的新妻子走進去,隨后,門啪嗒一下關上了。
所有人都已遺忘吳曼莉和她的孩子們,仿佛她們從未到來過。
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