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居住的地方到西灣紅樹林公園大概要走半小時不到,拐過一個路口,直走到底,就到了。
路口的每一條斑馬線都被切成兩半;人走一半,車走一半,再走一半。
過了路口,就是很長的一段林蔭路,人不多,因此,從那開始,便能算散步了。
散步是托起我生命的一只很重要的手,把我的情緒變成腳步和呼吸,歸還天地,我也就完成了一次風暴的平息。
更劇烈的時候,要奔跑起來。
從很久遠便如此了。
進了公園東1門,往前不過數十米,便是海,和種在海里的樹。
海的對岸是中山、珠海和澳門,海的側邊是香港。
探照燈在天空來回地搖擺,巡邏的車輛,等待海底浮起偷渡的人。
頭頂一座高架橋,橋上不時有動車轟鳴。岸上一條千余米跑道,岸邊是一群打著探照燈尋找蝦蟹的人。
黑暗里,哪里有燈,哪里就有追光的眼睛。
我坐在岸邊的石墩上,腳穿過鐵鏈,把它們晃動起來,頻率大概是圓舞曲,有時會有漫長的休止符。
我漫無目的地思考,發呆,聽海浪,要是有漂亮的女生在拍照,就多看幾眼。
情侶和帶小孩的一家人很多,他們大多手挽手;一個人來的也很多,坐在另一塊石墩上的保安,打電話的大叔和不斷變換姿勢拍照的年輕小哥。
每個人眼前都是廣闊的水面,抬頭是同樣廣闊的天空。
熱鬧的人群被波紋和云層稀釋,擁擠對個體的霸凌得以消解。
人可以在此,心安理得地獨處,直至煩躁,直至渴望喧嘩,轉頭回家。
大多數時候,我都是一個人來的,但有一次是和朋友一起。
我們看到了一個座椅,我們踩著座椅爬到了草叢邊的石沿坐下,腳可以擺動起來,就像泡在空氣里一樣。
深圳的蚊子送了我兩個大包,我說很癢,走吧。
他穿的人字拖,磨破了他雙腳的皮,但他什么也沒說。
他只在我問他回不回去的時候,說,再走一走。
頭頂時不時有喇叭在放著禁毒的宣傳。
喇叭說,難過的時候不要吸毒,難過的時候,去找你的朋友。
我也沿著公園的外面跑步,那天天氣預報說要刮大風,公園直接關了門。
我沿著公園邊一直跑一直跑,遇到了同樣跑步的人。
有一個穿著黑色的衣服,黑色的短褲的男生,手上戴著測心率的表。
有一個綁著雙馬尾的女生,臉紅撲撲的,像小朋友一樣可愛,像巖石一樣固執。
我也在凌晨兩三點的時候沿著公園的外面走,公園自然也已關了門。
很長很長的一段路,一個人也沒有。
馬路上時不時有重型卡車,蓋著鼓鼓的布,發出巨大的聲響。
我那時候也像巖石一樣固執,我要走到前面的一個公交站臺那,那是我突然設定的一個終點。
我必須要走到那才能回家。
走一半的時候,心跳突然加速起來,呼吸急促,手腳冰涼。
我猶豫了一下,選擇相信自己。
走三分之二的時候,路邊的喇叭突然響了,它說交通危險突發事段,注意安全。
安靜到只有呼吸聲的時候,嚇我一身冷汗。
它是對我說的,它看到我了,對我一個人說。
走到幾乎到了的時候,我被巡邏的邊防攔了下來,他說這段路是管控區,讓我趕緊回家。
我離公交站大概只剩不到50米,但我沒有任何理由往前。
我不能告訴人家,前面就是我的終點。
人只要遇上另一個人,做任何事,就必須給一個理由。
他根本不可能理解我,與其解釋,不如回頭。
回頭的路上,喇叭又響了。
我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依然被嚇一大跳。
一個喇叭,不可能安著紅外感應吧。
我想,一定是有個人在暗中暗暗地看著我,暗暗地按下了開關。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醒來發現,想的是依托答辯。
但我得以,睡個好覺。
散步就是這樣的東西,他以行動的意義,填充你的虛無。
并恩賜你疲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