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課時，班主任宣布了一個重大事項。按照慣例，他先是故弄玄虛賣了一個很大的關子，將同學們的眼神勾向講臺。

三尺講臺之上，站著一位敦實的中年男子，他頭發稀疏，雙頰泛紅，最可愛之處是他有一對少女一般的酒窩。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對酒窩長錯了地方。

當他一個人慷慨陳詞的時候，就好像沉醉在爛漫的晚霞下，久久不愿離開。

講臺上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們高二（1）班的班主任王長發。他教授我們語文課，每逢他的課，我們總能看到一位如癡如醉的詩人在講臺上踱步。情到深處，他還會模仿古人搖頭晃腦起來，仿佛磕了藥一般。

這一次，他照例做了很多鋪墊，宣揚此次全市中學生演講比賽如何如何重要，獎品何其豐富等等。提到以往三屆比賽時，他更是神采奕奕，眉飛色舞，大家都聽說過，前三屆的一等獎皆被他的學生收入囊中。作為班主任兼指導老師，他可謂風光無限。

任他如何口吐蓮花，我始終無動于衷，專心看著我的小說。

最后，他拿起黑板擦，像古代縣官升堂一樣，砰的一聲摔在講臺上，大家都明白重要的時刻即將到來。他的目光游離了一圈，突然落到了我的身上。

“馬麗，請你站起來一下。”

我冷不丁打了一個哆嗦，將小說書悄悄塞進了課桌抽屜內，緩緩起立。

“你不用緊張，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你被選中作為我們班級的代表參加年級演講比賽，獲勝者將代表學校參加全市中學生演講比賽。”

聽到這個噩耗，我的腦袋里轟隆一聲，木在那里。

“喂，馬同學，怎么了，你是高興過頭了嗎？”

我高興個屁。

“老師，我怕我不行……”我戰戰兢兢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其實這就是一種婉拒。

“我說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只要你按照我說的準備，保證你能獲獎。別忘了，以往三屆比賽是誰的學生獲得的第一名。”他的口氣里充滿自信，仿佛是他參加比賽，和我無關似的。

見我仍有疑慮，下課后，他將我喊到他的辦公室，單獨和我交談了十幾分鐘。他像一個虔誠的傳教士一般用盡渾身解數向我布道，我卻像一個聾子一般，油鹽不進。

“老師，我有一個問題，為什么選擇了我呢？”

他正襟危坐，擠出了他那標志性的酒窩，“首先，你是一個女生，而且形象挺好，這在演講比賽中是一個天然的印象分加分項。”

“可我從小到大從未參加過任何演講比賽。”

“凡事都有第一次，我會對你進行系統的培訓，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做，一定沒問題。別忘了，從我手里可是走出了三屆演講比賽冠軍，你將成為第四個。”他信心滿滿道。

我不忍心打擊他，只好默默點頭，心思，“反正不會耽誤太多時間，我一定會在全校比賽中落敗……”

“生活就是一個大舞臺，我們都是一個演員而已。既然做演員，為何不想著做主演呢，你仔細想象一下，當你站在市音樂廳的大舞臺上，穿著一襲白裙，用沁人心脾的演講征服一排排觀眾，他們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你一人身上，這是何等的榮幸，假如你有幸獲獎，市長還將親手為你頒獎，你就真的成為了當晚的主角，明白嗎？”

說實話，我不太明白，我根本不想去做什么主角。每個人皆是自己生活中的主角，倘若被人左右，那和跳梁小丑有何區別。不過，我將這些看法默默封存在心底，老王每次說完話，都會將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企圖得到我的贊美。可每次我最多象征性的點點頭。很是敷衍。

“好了，我已經幫你制定了詳細的訓練計劃，從明天開始實施。”

他說到做到，每天放學后，他都會準時等在教室門外，將我帶到辦公室進行一對一封閉訓練。第一天，他給我講了一些演講需要注意的事項，我不經意見瞥到了他放在辦公桌上的幾本教材，書名異常吸引人，《7天演講速成》，《如何征服你的聽眾？》《我從未公開的演講10大秘訣》《形體藝術學概論》《演員的自我修養》。

好吧，看來他是有備而來，我只能默默忍受他的照本宣科。

距離全校選拔賽不到一周時間了，我希望這一天早點到來，我已經想好了解套的辦法，你們就等著瞧吧。

一周后，演講選拔賽在學校大禮堂如期舉行，王老師信心滿滿，當晚他坐在第三排，我在候場時經常看到他時不時在扶正自己的眼鏡，看來他還是有些緊張。

我是第五個出場，在我之前的幾位演講者，各個奉獻出了精彩的“表演”，他們時而娓娓道來，時而慷慨陳詞，結合著肢體語言更加生動活潑，聽得我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啊，親愛的母親，你含辛茹苦將我養大……”這一句令我印象深刻，演講者情到深處，還流了幾滴眼淚，按照王老師之前的說法，這個也是加分項目。

“我們是祖國的未來，是祖國的希望，啊……”另一位演講者深情款款朗誦道。

我本想捂上耳朵，可下一個就將是我登場了。

這一晚，我穿著一襲白色長裙，光彩熠熠，的確，我一出場，就成功吸引了評委們的目光。

按照程序，我先要自報家門，然后報上演講題目，然后開始我的表演。

一切進行地似乎很順利，在我第一次揚起我的右手時，臺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其時我正在按照自己編寫的劇本進行，老師說過我是演員，那么在這場劇目中他就是導演，一切要按照他說的進行。可我偏不，我要當自己的導演，還有編劇。他以為只有他看過《演員的自我修養》，不低調的說，我也看過，就在周星馳的電影《喜劇之王》里，我看到了一個演員首先就是要有自己的想法。

在我演講進行到3/4的地方，我突然忘詞了。

臺下一片寂靜，我歪頭瞥了一眼候場區，我的對手們皆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喜悅，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是致命的失誤，別忘了，我可是奪冠大熱門，這么一來他們的機會自然就增加了。

評委席的評委們，有的在搖頭，有的竊竊私語。

我看到臺下的老王將攥緊的拳頭放在腦門上，一副垂頭喪氣，前功盡棄惡模樣。當時，我的內心一陣竊喜，我成功了。

我的“陰謀詭計”就是要裝作自然而然的失誤，退出這種無聊的比賽。大約中斷了半分鐘，主持人正準備上臺有請下一位選手時，我像一臺突然恢復供電的機器，再次轟鳴起來。

用虎頭蛇尾，形容我這次的表現，再合適不過。走下臺時，我假裝失望，神情哀傷，對手們朝我送來安慰，我則默默坐在后臺一角，等待著宣布分數的那一刻。

所有選手都結束了，分數即將公布。距離“成功”一步之遙，我長舒了一口氣，靜候我要的結果。

這時，我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評委席前響起。

王老師親自出馬了，他將我的失誤描述為“情到深處的一種停頓，是演講的一部分，并不是失誤，請你們在打分時注意。”

“這和書畫藝術創作中的‘留白’有著異曲同工的妙處，相信你們一定能夠領略其中的妙處。”

王老師滔滔不絕在眾評委面前談論著我的這次失誤，在我看來他正在進行一場“精彩”的演講，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在簡短的五分鐘時間內，他使用了至少50個成語，10個排比句，引用了5句名言，3句古詩詞。

憑借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將演講的技術發揮到了極致，我甚至差點為他起立鼓掌，不過我怕他打亂了我的計劃，只好裝作充耳不聞。

十分鐘后，比賽結果出爐，主持人從第三名開始宣布，然后是第二名。聽到第二名仍沒有我，我的心算是安定下來。我起身準備離開后臺。

“現在，我宣布獲得一等獎‘小演講家’榮譽稱號的是……”主持人故意將生意拖得很長，“是馬麗同學。”

那時我剛起身走出三步遠，聽到我的名字一剎那，我差點跌倒。

天哪，這也能獲獎？我的腦袋一陣轟鳴。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王老師才是真正的演講家，才是今晚的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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