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又是一年開學季。
“小呀嘛小二郎呀,背著書包上學堂……”耳邊響起那首童謠,喚醒了幾近塵封的求學故事。第一次背書包上學,聞到新課本散發的墨香,開學前熬夜趕假期作業,一幕幕鮮活的記憶,成為青春最美的注腳。
開學像過“新年”一樣
兒時記憶中,開學就像過“新年”一樣幸福。從頑童到學生的分水嶺,那份對新鮮事物的好奇,超過對大白兔奶糖的誘惑。
客家習俗里,初入學的孩童,外婆要專門準備“上學禮”。必備的是新雨傘、新書包、新文具,還有從頭到腳嶄新的帽子、衣服、鞋子和襪子。那身行頭穿起來,比大過年還氣派,還神氣。外婆還會特別叮囑,上學路上別踩到牛糞或跟著牛走,不然讀書不出頭,回來還是埋頭耕田。
上學前一晚,興奮得睡不著,平時最愛看的《葫蘆兄弟》,第一次沒有了興致。一大早從床上跳起來,嘟嘟囔囔要去上學。臨走前,父母塞上幾塊水果糖、幾個一毛兩毛的硬幣,目送到路口,還不忘喊上:“要聽老師的話,少貪玩,多拿幾朵大紅花回來。”
到了學校,最興奮的就是發新書。發書之前,老師都會叫幾個男生去搬書,我總是湊到老師跟前,在老師的口水沫里,把手舉高高。因此我總是被委以“搬書”的重任。于是,我總是班里第一個知道,這個學期要發幾本書,會有哪些精彩的好故事。
“包書皮”是當時的絕活。新課本剛發下來,就開始搜刮精美的報紙、年畫和包裝貼紙。要撕剪哪一頁,哪一個可愛的動物或風景畫朝上,小腦袋都不停地在轱轆轉。小心翼翼地貼好,用米糊或者干脆在飯甑里捻幾粒飯,沾點口水,一張張黏在新書的封面上。剛貼上去還會翹起來,要放到沉重的石磨或者大箱柜子底下,壓上一個晚上,這樣書本才會更平整好看一些。
包好書皮后,輕輕地翻開扉頁,用鉛筆端端正正地寫上學校、年級和姓名,都不敢寫錯一筆,盡管橡皮擦可以擦除,但還是很容易看得出來。
開學瞬間變得如此神圣。
那些帶著米菜上學的歲月
我的初中,是圩上中學念的。四年的青蔥歲月,記憶最深的,還是從開學第一天開始,背著大米和咸菜去上學。
家在圩上20里路開外的那一頭,足足要翻過幾座山和小溪、河流。每天要上早晚自習,來回跑不現實,只能住校。周五放學下家,周日下午趕回上晚自習。
于是,每一次開學,都像是一次行軍打仗,幼小的身板,背著行囊,小跑著,都要走兩個小時的路。
但,開學對于山里娃,有著神奇的魔力。這是第一次走到離家最遠的遠方,跨過大山的那一頭,終于獨自一個人出門,離開了嘮嘮叨叨的父母。
學校是在省道旁,看到每一條馬路都覺得新奇,禁不住跑到路口,掰著手指數著一輛輛行駛而過的汽車,每一次的數量都很新鮮。甚至看到班車里醒目的目的地“縣城”、“廣州”、“廈門”、“重慶”,會雀躍地跳起來,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乘上班車,去很遠的遠方。
青春期里,每一個安放在鐵架子床里的夜晚,漸次加強、減弱、重疊的汽笛聲,成了入眠的搖籃曲。
上學路上,背著大米,要走一段長長的石階路。先是一段三四里的上坡,拾級而上,高聳入云的山頂,有座香火很旺的廟——云梯寺。守廟和尚慈悲為懷,總是會酷暑準備好夏枯草、魚腥草、白花蛇舌草、車前草等草藥沖泡好的涼茶。跑得大汗淋漓,在庵里乘涼,正好可以暢飲一番。
歇息片刻,要走石階下坡路,比上坡時還要長,要陡峭。有時還會擔心腳一個閃失,都是順著石階滾到山澗。下坡四五里路不見人煙,碰到陰雨天氣一個人上學,天色一下子沉下來,草木發出“呼呼”的響聲,驚悚害怕的時候,只要一個人大聲地唱歌,驅逐年幼時心中的恐懼。還要山腰處有一處石頭堆砌的涼亭,是客家民居的很常見的一種,經常有人停留歇息說笑。
涼亭,成了上學路上內心的一個坐標,只要靠近涼亭,就不會一個人孤單在路上。
那時候的開學,就是走很長的石階路,也不覺得辛苦。天天吃的咸菜,也像庵里的涼茶一樣,甘甜得可以回味。
那時我曾為開學而不開心
古時的私塾和學堂,入學便是識字讀書、背經誦史的第一步。
《禮記》里的開學禮,足見其隆重?!岸Y儀開始,在于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大意是說孩童在行禮之前,要莊重打理容貌、衣冠,表達對先賢、老師的尊敬,老師還會逐個檢查糾正。還要 “一叩三拜” 行拜師禮,在老師端過來的臉盆里洗凈手心手背,滌蕩內心,以求專心致志。
當然,最后少不了開筆禮,所謂朱砂開智、擊鼓明志、描紅開筆、拜筆師等環節,崇文崇禮重教,而描紅開筆,大多是讓啟蒙學生寫好一輩子要寫的“人”字,或是萬宗歸一的“一”字。
不可小覷的是,古時的開學禮,少不了對老師的行禮孝敬:一是學費之禮,二是老師當做“束脩”的禮品,譬如紅棗、桂圓、蓮子和干瘦肉條等特土產,往往大富人家都是聘請上門的教師,而貧寒子弟,除了束脩微薄,學費更是困難。
我生長在上世紀90年代,農村還不富裕,因為礦山倒閉,父親下崗失業,家里拮據過后雪上加霜。有時為了學費還要東拼西湊,四處借錢、湊錢。那時候的寒暑假,是苦悶的,我大多沉默寡言,假期作業很快就寫完了,也不出去找小伙伴,就開始乖巧地做家務。生怕自己的調皮搗蛋,再惹得父母不開心。
有一年開學前,預感學費會有困難,就提前借了高年級的教材??上В莻€學期教材改版,開學近一個月,我拿著皺巴巴的老教材,在課桌發呆。最后,父母趕出一群還是毛茸茸的鴨子,一頭剛進欄不久的小乳豬,忍痛賠本賣了,終于換來了一個學期的新書。
母親那時很少在家,在外面打零工,還經常挑木柴,走山路,到圩上去賣個五塊、十塊錢。最難忘的一次,大卡車到村里收稻草,母親一擔一擔地壓到車斗上。跟著卡車去圩上,坐在車斗的稻草上面,山路十八彎,一顛一簸,本來暈車,她人沒有摔下來,只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胃里的酸液,排山倒海地嘔出來。
有一天,我終于走出了大山,走出了那段交不起學費的陰影。工作幾年后,我再一次踏進學堂,想到即將開學時,總是苦澀一笑。
每一場盛大的開學,都會勾起不同人的求學記憶。只是,開學了,慢慢陌生了母親的懷抱,父親的肩膀。直到有一天,乘著火車遠赴他鄉,自此,兒時的故鄉只有春秋,再無夏冬。
只是,逐漸忘卻,上學路上母親目光里的不舍和慌張;逐漸忘卻,父親遠去的背影,落寞中還帶著自豪。
所謂父母子女一場,以開學為起點,目送著彼此漸行漸遠,在一個小的路口,漸漸模糊無聲。
又一年,開學了。你送自己的小孩上學,懷念著開學時的滾燙記憶,開始著另一場以父親、母親為名義的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