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不久前曾被一篇文章刷屏,作者是誰已經忘了,標題大概是《聽話的孩子最不幸》。看到那里,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突然就想起了凌子,卻不忍心轉發給她看。
? ? ? ?我和凌子是發小,在我的記憶里,凌子是聽話的,從小到大都不用大人操心,在我父母的嘴里,她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同樣是女孩子,她寫字畫畫,努力學習,今天扶張家婆婆過馬路,明天被評為三好學生。我到處惹禍打架,從不挑燈夜讀,今天掏書上的鳥窩,明天釣河里的龍蝦。爸媽無數次在我面前不避諱地說道:“你和凌子,怎么就差別那么大呢?如果你也像她那樣聽話,我們多省心……”當然,這些話向來都是我的耳旁風,頂多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 ? ? ?有一次,我瘋玩之后弄得全身都是泥,轉角到了回家的巷子,遇見了剛上完補習班的凌子。如果那時候能給我打一個偶像劇里的濾鏡,我們絕對是閃耀著金光的小天使和被黑暗吞噬的小惡魔。那么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凌子是那么閃閃發光,她學習好,品德好,從不和家長頂嘴,從不惹老師生氣,她關愛同學,下課時身邊總圍繞著很多人,她得到老師的夸獎,被隔壁的男生暗戀,她的家長在和街坊閑聊時可以自豪地提起自家孩子……我很羨慕她,總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變成她。
? ? ? ?時間就這么一天一月一年地過去,我和凌子也都長大了,走上了工作崗位。其實在高中畢業后我們考上了不同城市的大學,我去了遠離家鄉的A市,可凌子選擇了家鄉的學校,彼此間的聯系也就淡了,只是在偶爾放假回家時才會聽爸媽偶爾提起她。也不知道算不算機緣巧合,大學畢業后我們都在S市工作,凌子聽家里的建議考上了公務員,朝九晚五,按部就班。而我畢業后先是晃晃蕩蕩不知道做什么,用手里的余錢把S市逛了個遍,最終愛上了這座不大但卻很精致的城市,打算長期在這里發展。
? ? ? ?不知道是哪個名人這樣說過:“年輕不是資本,但年輕時試錯的代價往往是一生中最小的。”即使是錯誤的,多一種經歷,也就多了以后和后輩吹噓的資本。身為骨灰級外貌協會的我,進了一家韓資企業。我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我年少時期無比正確的決定,它讓我戒掉了數十年如一日看韓劇追韓劇的癌,讓我對那句“隱藏在美麗外表下的,往往都是不堪的真相”理解得無比透徹。在堅持了1個月后,不顧家人的反對,我堅決辭職。沒了口糧來源的我,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品嘗著明媚的憂傷。我就這樣在那個湖邊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背對著我,湖邊的風輕撫著她的發絲,她就站在那棵樹下,如果我是個男生,我想我一定會心動的。我試著叫了聲:“凌子?”她回頭,眼里透著驚訝:“冉冉?”
? ? ? ?那天,我因為丟了飯碗理所當然地敲了凌子一頓飯。當我盯著一桌美食兩眼放光時,凌子說了一句導演和選秀節目導師慣用的話:“冉冉,你的眼睛里有光。”我差點把剛塞進嘴里的鵝肝嘔出來,馬上責怪她:”凌子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酸了?我都在顏值嚴重缺失的群體里忍耐一個月了,整天茶不思飯不想,好不容易有一頓美食,差點就浪費了第一口。“她笑:“好好,我錯了,待會補你一個提拉米蘇。”看我一個勁地把悲憤化為消滅美食的動力,凌子又說,“你還是這樣,整天都開開信息的。”“難道你不開心嗎?”我的目光終于移開了美味的抹茶雪冰。“從小到大,我的學習、生活都是被安排好的。甚至第二天要穿什么衣服、見到老師說什么樣的話,都是被安排好的,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么、想要什么,好像都在不斷地迎合別人、滿足別人的要求。冉冉,真羨慕你。”聽到我心目中的女神說這樣的話,我不知該開心還是該難過,總之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該如何接下一句。
? ? ? ?終于,在把包在嘴里的黑椒牛柳咕嘟咽下后,我問凌子:“至少你現在不用受家里人意見的影響了呀,現在你經濟獨立了,又有一份不錯的工作……”話還沒說完,凌子垂下頭,“可是我干的并不開心。冉冉,你不喜歡了就換掉工作,真好。我卻不行。我每次只要一動想換工作的念頭,家里父母就開始不停地勸說,甚至發動了七大姑八大姨,到最后往往弄得大家都不開心,自己也一度懷疑自己是否就是命該如此。”用那種悲傷的語氣說話的凌子,感覺像是一只籠中的鳥兒。鳥兒在幼年時一度想要飛離牢籠,多次努力無果。但當這個牢籠在若干年后再度打開時,她卻失去了飛離這個牢籠的能力,再也不能在那個曾經只屬于她的天空中翱翔了。
? ? ? ?凌子這樣其實也不完全是她性格軟弱的原因。她會變成這樣的性格,變得如此沒有主見、沒有安全感,原生家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 ? ? ? 凌子的父母在她小的時候就經常吵架,每次凌子晚上來我家,一定是她父母還在吵著。她害怕,所以來我家。然而每次她來,雖然我爸媽都是很熱情地招待,但她總是想要縮在一個角落里。那種樣子,像極了一只受傷的小鹿,盡力把自己藏在安全的角落中舔舐傷口,一旦有人靠近,無論是純良的還是懷有惡意的,她都會變成一只驚弓之鳥。我無法想象在這樣的恐懼中是如何度過的,凌子的幼年經歷讓她變得敏感、自卑,她看著高高在上閃閃發光,只是柔軟內心外面包裹著堅硬的軀殼,一旦移走,便支離破碎。
? ? ? ?那天也不知聊了多久,分別之后回到家中,我的心中依然久久不能平靜。之前我對凌子的羨慕,甚至是嫉妒,在她的嘆息中消失殆盡,我開始靜靜地思考我們二人的成長軌跡。我的家庭雖然并不富裕,但爸媽相親相愛,偶爾有小矛盾也都是調劑生活的,過了之后就萬事大吉。而凌子,雖然物質條件優越,但精神補給匱乏。從小就學會了看人臉色,成為了大家眼中那個“討喜”的孩子,她控制不住地去討好身邊的每一個人,戴著面具生活,這源于她內心的恐懼,那種嚴重缺乏安全感的彷徨。她無法改變自己的家庭環境,也無法逃離這種受人束縛的魔咒,先是因為經濟條件的禁錮,后來,性格已經形成且不可逆,她認識到了這種現狀,因為其感到痛苦,卻無力改變,就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禁錮的沼澤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 ? ? ?從前,“聽話”在我的認知里是個徹頭徹尾的褒義詞,聽話的小孩光芒萬丈,前途坦蕩。可現在,看著凌子痛苦不堪,除去她之外,又有多少聽話的孩子,最終磨滅了靈魂深處的本性,只是一味地復制父母的影子。人的性格70%都是在幼年時期形成的,一旦錯過性格的形成期,造成了性格缺陷,幾乎無法彌補。就像《爵跡》中,使徒只在一個固定的時間段擁有進入魂冢尋找魂器的機會,一旦錯過就再也無法進入。
? ? ? ?我為凌子感到可悲,但卻又無法給她實質性的建議,只能在她無數的感嘆中,給她一絲絲鼓勵,讓她不至于喪失對生活的希望。
? ? ? ?在一個與凌子徹夜通話后的清晨,我買了最早的車票,回到家中,抱住正在做早餐的小老頭和小老太太:“爸,媽,謝謝你們,允許我從小做個不聽話的孩子。我覺得我現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