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著,自己是個很好打發的人,只要還有一人愛,就可為自己赴湯蹈火,無視前路曲折。這“一人”,是上天給予我的最大溫暖,像是某種信號在低語:“給你這,別懼山高水長,別怕雪雨風霜,撐不住了歇歇,她在,夜里便有光,寒冷里有暖陽”。
剛收假,過年回家發生的事還可以被聊好一陣子,雖然大同小異,但“天”可以被聊活,聊熱,要的就是這種大同小異的附和。聽得有些累,開始發呆,劉姐慣有的大嗓門將我拉回現實,“你不知道,我媽連蒜苗都給我帶上了,原本以為只有瘦肉和豬蹄,到家打開箱子才發現還有小青菜,蒜苗什么的,難怪覺得拉都拉不動……”
不由的想到要出發的那天早上,沒睜眼,但意識里知道老媽早早的來過床前幾次,最后,八點多的時候叫醒了我,還很困,有些煩。
“來,這是給你的紅包!”說著就將紅包遞進被子。
“給我干嘛?”
“你今年不是要出去發財么,給你個紅包,平平安安的,出去發大財!”模模糊糊的接了紅包,繼續睡回籠覺。
一邊聽大家說話,一邊想這些,莫名的有些難受,晃了晃偏向一邊好久的脖子,酸疼,然后又想起了前幾天拔罐的事兒。
也沒做什么要緊事兒,但脖子連著背部這一塊兒老是酸疼,老家那邊有一個鄰居拔罐技術很好,湊巧那天來家里串門,媽媽就請她給看看,她先是用手摸摸揉揉,在肩胛骨這一塊停了好一會兒,然后沉吟著說:“我咋覺得你這塊骨頭有點不一樣呀”,掀起衣服一看,確實是左邊比右邊高出一截,老媽嚇了一跳,嘴里念叨著“難怪她老是喊疼”。
一旁的小姨也說要去醫院看看。但我沒感覺,本來有些人兩邊的肩胛骨就是不一樣高的,主要是也從沒覺得骨頭這塊兒有過疼痛。于是嬉笑著說“沒事兒,這塊兒又不疼”,老媽在一邊厲聲道“等你知道疼已經晚了”。
還想再反駁幾句,她接著又說“不會是在外面和人家打架打成這樣的吧?!”心被這句話顛了顛,到嘴邊的句子成了“您這想象力也太豐富了,怎么可能?!”
一個女孩兒,還是隨性懶散的性子,只要不真讓我痛在身上,好壞心里有數就行,懶得計較。這輩子幾乎就沒和什么人紅過臉,為此家人總擔心我在外面受人欺負,覺得我“太軟”了。但就是這樣的我,讓媽媽覺得我在外面被人打得骨頭都高了一截?!
每次都希望自己能報喜不報憂,但在電話里一聊,莫名其妙的就將不開心的事在她面前抱怨了。悔。以她的想象力,不知道有多少次徹夜難眠。
去年畢業后,在家待了半個月才到公司報到上班,那半個月里和她一起看了很多電視,看到關于職場的,媽媽就會來一句:“你剛去上班,人家會不會也這樣欺負你呀?!你現在什么經驗都沒有,只要不過分,能忍就忍,沉住氣,沉下心來學習,越是難,越是要把能學的都學了……”
反正,那時的她完全把我幻想成了電視里那個剛進職場,被人各種使喚的小菜鳥,雖然,我即將面對的狀況可能比那小菜鳥還不如。
或許,每個母親在關于孩子的事情上,都會是個想象力豐富的小說家。只是,關于好的方面,她們半信半疑,關于不好的,她們總是把你想得悲慘到不行,自己嚇自己,自己半夜睡不著,嘆息著為你著急。
看最近一期的《熟悉的味道》,劉嘉玲說,因為父親的突然離開,她意識到,婚姻的儀式感是很需要的,這是某種交代,給自己的,更是給家人的。也是一種完整,建立在不留遺憾的基礎上的完整。
感觸很深。
前年年底,爸爸病得有些嚴重,許是周邊癌癥的病例太多了,他有些悲觀,還沒去醫院檢查就開始低落,和別人聊天也會猜測說自己可能得了“怪病”。這樣的話題第一次侵入家里,有點點慌亂,但潛意識里又覺得不可能,自己還是個學生,弟弟年紀還小,爸爸本身也還算壯年,怎么想也不應該。不應該?!
在猜測期間,他第一次和我提及婚姻這個話題。我家那邊還有些保守,一般父親都不會直接和女兒談這樣的話題。爸爸說了。像是種儀式。我知道他難受,我也是。
那段時間,關于婚姻,認真想了想。但這根本不是想就能想明白的事,順其自然,本身就是種緣。于是,心底有種瘋狂的念頭說,如果他真的嚴重到了那種地步,就快速找個人嫁了吧,可是,這樣的“交代”會有誰愿意陪自己完成?自己又該怎么給別人個交代?就這樣,循環的、陌生的念頭在那段時間里占據了所有心思。
事實證明,爸爸只是肺功能下降,算嚴重,但還沒到他自己猜測的那個地步。
慶幸,但依舊心有余悸。
前幾天,趁著放假,和他去做了復查,可能因為戒了煙,又按時吃藥治療,恢復得不錯,至少沒再繼續嚴重,一家人都開心。看得出,老爸自己這時才算真正放松。
順帶做胃部檢查時,做無痛胃鏡,打了麻藥,做完后好一會兒了還很昏沉。迷糊間老爸說:“姑娘,我們家,只要我還在,你們就能一直幸福,要是我不在了,你們就可憐了,特別是你媽,走路都嫌笨重,要是沒我么……”后面他沒說了,一旁的媽媽濕著眼罵他顛三倒四的。
我不敢說話,也不敢眨眼,只是笑。
平時他說話就笨,屬于眾所周知的心善嘴笨,難得說了那么一次抒情的糊涂話,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反正,我記著了。
大年初二那天,到墳上拜年。磕頭時叔伯嬸娘們都開玩笑說保佑我趕快找到個好人家,老爸在一旁附和說“對,是該考慮了”。媽媽磕頭時念的愿望是“保佑一家人身體健健康康,保佑兩個孩子工作順順利利,事事順心,保佑我姑娘找到個好人家”。
爸爸從來不把愿望念出來,但默念的時間很長。
關于所謂“好人家”,一家人討論過。
之前爸爸讓我考慮情感問題時,我玩笑著問過他,想讓我找個什么樣兒的。他說他沒要求,只要我看上就行,但接著又說,別光看長得好不好看,也別聽人家多會說,更別圖人家多有錢,關鍵要肯苦,有上進心,對你好。
他還說,他們當年窮到養頭小豬都沒豬圈,下雪了要把豬抱到火邊烤著。端午節是媽媽的生日,但身處異鄉的他們連炒菜的油都沒有,身上僅有的錢要留給我買零食,因為我小時候極度挑食。平身最大的愿望是,如果我和弟弟能考上大學,他們有能力把我們供出來,不借錢,也不讓我們背上還貸款的壓力。雖然艱苦,但因為肯苦,肯拼,現在不僅把我們養大了,還能為自己老年做些打算,不讓我們有太大負擔。
因為這樣,肯拼肯苦,對我好,就是老爸對女婿的所有要求。
媽媽的看法也差不多。她說她倒不希望我找個多有錢的,門不當戶不對,怕我在人家受氣,還希望去的地方不要太偏僻。用來舉例的是鄰居家的女兒嫁的地方太偏僻了,下車后還要走很久。她說這樣我要有什么大事小事兒的,親戚們去得不方便。
聽完覺得,這“好人家”應該挺好找的,但這“順其自然”至今都還沒遇到。也是件怪事。
去年找工作時想離家遠一些,但他們覺著近點好,近了回家方便,能多回家,主要是這樣多半就注定了,我成家了也還能離家近,以后幫我帶孩子什么的也便利……我剛畢業呢,我覺得他們想太多了。
但最終沒怎么反駁,一方面由于各種原因的綜合考慮,工作已經定了,另一方面,關于我這一生,他們應該早就幻想過,設想過了。如今我離家工作,弟弟成家了,讓他們有這些事情可想,或許,也是種孝道?!
外婆去世的前一天,閨蜜結婚,看外婆狀態還好,于是離開了。那會兒還沒畢業,出門時,媽媽給了幾百塊錢,就在外婆床前。當時外婆撐著幾乎只剩骨頭的身體,含笑的看著媽媽問“又要用錢啊?!”還算有精神的眼睛里卻是某種擔心。第二天,噩耗傳來時,我還在朋友家里。沒趕上看外婆最后一眼,是目前為止最大的遺憾。
收假前去看了外婆,看到她的第一眼,想到的就是最后那面的那個眼神。心里想著,要是那會兒自己已經畢業了多好,要是那天沒當著她的面拿錢多好,這樣,她最終的掛念會不會少些?
這是媽媽的母親對她的掛念,而她對我的掛念,或許,不,一定也會是這般,沒有終結,只有嫌這份掛念太短的遺憾。
剛來工作時,給弟弟打電話叮囑,如果爸媽在別人面前夸我怎樣怎樣,讓他提醒著點,覺得很丟臉。弟弟說:“這有什么,他們辛苦了那么多年,為的不就是這樣么?!夸就夸唄,反正也不是假的,至少不全是。”
掛了電話后想了很久,弟弟比我小,但似乎有些東西,看得比我透。莫名的覺得開心,以后是弟弟陪著他們,放心,也安心。
畢業半年,工作了半年,也考慮了半年,終究覺得,有些夢可以做,有些決定非做不可。
一直想要出去看看,想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覺得,反正每天活在相同的時間長度里,承受著必不可少的疲憊,為何不為自己想做的事情去消費時間,去苦去累?!但他們一直反對遠行,于是,放假前就做了說服他們的準備工作。
毫不意外的,一提出這個想法,他們就覺得我是瞎折騰,想不通我為什么想要放棄眼前這個穩定,待遇不錯,包吃包住還不太累的央企的工作。我明白,他們就是擔心我苦我累,擔心我去遠了受委屈了都沒個地兒走走。
所以,我對他們說的原話是“你們當年不也是這么過來的么?!爺爺去世早,家里地少兄弟多,那會兒你們更是誰也靠不了,也沒經濟支持,就靠著點希望和別人的描述,你們就敢出門打拼,最后不也好好的么?而且還闖出了自己的路子,靠勞力都把這個家經營得這么好,現在,我的條件比你們好多了,我讀過書,網絡發達,交通便利,電話方便,實在不行了,回家來從頭開始也不丟人,怕什么?!”
好說歹說,他們終于同意我出去,前提是既然做了決定,就別后悔,好壞賴不了誰,自己擔著。
嘻嘻,只要經歷了,盡力了,好壞都是完美的,擔著就是擁有,我樂意。
其實,我真正想對他們說的是,只要身后有你們,什么苦什么委屈我都不怕,既然你們給了我生命,我有義務將其經營好,不說有聲有色,但至少得有血有肉,是鮮活的。
而你們真正想說的,我也明白,你們要我此去事事順心意,沒有悔,無遺憾。
我記著的,我努力。
活這一世,有些累終究只能自己擔著,有些難也只能自己獨自面對。但自打出生那天起,我們身后就有了一塊溫暖的盾牌,其聽你訴苦,供你藏身療傷,免你憂心絕望,護你安詳。
如若某個時期生活跳了閘,關了燈,沒什么怕的,總會有“一人”,為你燃柴點蠟,用自己笨拙的方式給你最暖的光。
即將遠行,但無所畏懼,有此“一人”心,我有歸期,也有歸屬。
2017.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