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生
無數次想放棄，無數次繼續。伊辰早晨畫畫時，經常這么來回折騰。感覺自己畫得狗屁不如。最近很少去醫院看媽媽，聽沐風講過那些往事之后，不愿意去面對。
護工提出辭職，打電話給伊辰，伊辰不得不趕往醫院。兩周沒來，江美蘭更瘦了。伊辰先去聯系其他護工，然后在病房坐著等消息，拿出本子和鉛筆在本子上亂畫。
江美蘭張張嘴唇，欲言又止。伊辰眼睛不抬，“說吧，有話就說。”
江美蘭看著自己的女兒，“最近很忙嗎？”
伊辰知道媽媽想問為嘛沒來醫院，她“嗯”了一聲。手上繼續畫，眼睛看著本子，像對自己說話“被畫廊解雇了，最近有點忙，照顧一個小孩兒，晚上有時去夜店跳舞，有時去給教畫畫的老師做飯。”
“不找個安定一點的工作嗎？” 江美蘭皺眉。
“安定？什么叫安定？這些年我都是這樣活過來的，沒餓死。”
江美蘭翻身背對著伊辰躺著，“你回去休息吧，忙就不要到醫院來了。”
“你是在怪我嗎？你為了前男友挪用公款的時候，你想過我爸爸，想過我嗎？”伊辰的怒火“嗖”地冒出來，變成一把利劍刺出去。
江美蘭一動不動，伊辰看著媽媽的后背，她蜷在那里，看起來那么小，那么可憐。伊辰走到床的另一側，看到媽媽緊閉著雙眼，淚水長流。媽媽的身體沒有任何的抖動，這樣安靜地流淚，是流了許多年吧？伊辰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她跪下來，握住媽媽的手，“媽媽，對不起！”。
媽媽不說話，不睜眼，掙脫伊辰的手，拉起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
伊辰默默地看了媽媽幾分鐘，走出醫院。
現在是9月，路邊的梧桐大片大片葉子掉落，今天是陰天，秋風帶著陣陣寒意吹拂著萬物。伊辰看著路上的人們，覺得自己的心分泌出來的全是苦液，路上有蹦蹦跳跳的少年，有牽手的情侶，有拉著小狗的老人，好像每一個都比自己更幸福。
伊辰走進路邊一座公園，有一位老人正在放風箏，今天有風，風箏飛得很高很高，老人轉動著手里的線轱轆，伊辰望著那只風箏，脫口而出：“我想變成那只風箏。” 老人笑笑，“隨時可以啊! ” 老人把線轱轆抵到伊辰手上，“跑起來，讓你的心跟著風箏一起飛。”
伊辰接過線轱轆，開始跑動，手拉扯著繩子的方向。老人坐在長椅上看著她。
風箏是一只鷂的造型，其他伊辰并不知道“鷂”長什么樣子，看到這只風箏就想到了那個字。伊辰拉著風箏跑著，腦海里過去的畫面跳出來，小時候，爸爸帶她放風箏，媽媽坐在旁邊笑著看著。伊辰越跑越快，在公園里來回串，一邊跑，眼淚一邊嘩嘩地往下流。幾位行人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她。
“爸爸，我還要再放高一點兒……”
“跑起來，你在地上跑，它在天上飛；風箏是天上的你，你是地上的它。” 爸爸笑瞇瞇地說。
“小辰，過來喝口水！”媽媽喊她。
那一年她8歲，暑假從奶奶家回到父母家。
伊辰拉著線轱轆，終于跑不動了。她氣喘吁吁地把線轱轆交給老人，老人鎮定地左右扯扯線，風箏仍然在高空中飛翔。伊辰仰著脖子看著它，“小時候，我跟我爸放過風箏。”
老人慢慢搖著線圈，把風箏往回收。“丫頭，你是這只風箏，爹娘就是拉扯你的線。”
“我爸去世很久了，我媽媽在坐牢，這些天保外就醫在住院，她生病了。”
“你是不是覺得你這根風箏的線斷了？”
“早就斷了！我像一個孤魂野鬼，漂了很多年了。”
“線一直在，你要用心感受，感受到了，你就能快樂起來。”
伊辰不太懂老人的話，她盯著天上的云，發呆。直到脖子累了，她低下頭，一回頭，放風箏的老人已經不見了。
手機響，伊辰一看號碼就露出了笑顏。是果兒，喊她去吃飯。
伊辰到黎書溟家，黎書溟圍著圍裙在做飯，果兒在擺盤子。桌上有清蒸鱸魚、紅燜大蝦，香菇青菜，家常豆腐，黎書溟端出一碗蓮藕排骨湯，打開一瓶紅酒，給伊辰和自己倒上紅酒，給果兒倒上飲料。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們來慶祝一下!” 他心情很好的樣子。
“不要跟我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可沒準備生日禮物。” 伊辰嘟囔著。
“比我生日還重要！我們果兒小公主的畫被幼兒園送出去參加市里畫畫比賽，得了一等獎，獎品是‘嘉年華’一日游。”
“老師，你跟我和爸爸一起去好不好？”果兒請求的眼神看著伊辰，“老師不去，我也不去。” 果兒拉拉伊辰的衣袖。
伊辰看著果兒的眼神，心底蕩漾出一圈一圈的暖。她點點頭，伸出小指頭，“老師會去，跟果兒一起玩兒，來，拉鉤鉤! ” 果兒開心地跟她拉鉤。
黎書溟給伊辰夾一只大蝦，“我看你最近都悶悶不樂，是你媽媽那邊有什么狀況嗎？”
伊辰看著那只蝦的眼睛，好像在跟蝦對視。“我不想說，你別問，也不要管我好嗎？”
“吃完飯，我送果兒去上鋼琴課，我們去看電影怎么樣？”
黎書溟跟伊辰一起把碗筷放進廚房，微笑著問她。
“對不起，如果你是想跟我約會的話，我還沒有準備好，或者，暫時我不想靠近哪個男人，也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那你跟我一起去送果兒，之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哪怕我想讓你滾蛋？”
“那我就滾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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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送完果兒，伊辰說：去醫院吧。伊辰帶著黎書溟到了林超曾經帶她去過的醫院婦產科。她跟黎書溟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
“我有許久都感覺不到快樂的滋味，上一回，是林超，帶我來這里，看著新生命的出生，看親人們的欣喜與感動，那一天，我一點一點活過來了。很快，林超向我求婚，我答應了。他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對我非常好又真的愛我的人。可是婚禮都沒來得及舉行，他就走了。他像一個謎，他把我從麻木中喚醒，卻又扔下我，讓我跌入更深的深淵。”
伊辰講述的時候語氣異常平靜。“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些，林超去世的那天晚上，我跟你站在馬路上攔出租車。”
黎書溟握住伊辰的手，什么話也沒說。
產房的門開了，護士抱著一個小嬰兒出來，“徐夢瑤的家屬，恭喜，是個千金。” 幾個人圍上去，有新生兒的爸爸，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圍著小嬰兒，笑著，說著“我們家囡囡長得真好看。”
伊辰靠在黎書溟的肩膀上，“果兒出生的時候，你也是這么開心的吧？”
“是啊，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刻，抱著她，就像抱著全世界。”
“她媽媽怎么走的？”
“病了，肺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晚期，發現3個月就走了，那時候果兒才3歲，我跟她說‘媽媽出遠門了’，這么多年她都沒問過，從來不提媽媽。你來之后，有一天晚上她跟我說‘爸爸，我的媽媽回來了，就是伊辰老師，她現在不知道她是我媽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她知道她是我媽媽之后，她就再也不會離開我了’，她說話的時候眼淚嘩嘩流。”
伊辰的眼淚落下來，毫無征兆。“你是個壞人，騙我！”
黎書溟摟著她的肩，吻了一下她的頭發，“伊辰，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果兒她喜歡你，把你當成她媽媽了，這不代表你對她有責任。可是你對我有責任。”
伊辰坐直了看著他，“我對你有什么責任？”
黎書溟把伊辰的手放在他胸口，“有補心的責任，我的心被你偷走了。”
伊辰破涕而笑，“呸，俗透了的詞兒!”
“我們在這再坐會吧，看看他們，真好。”伊辰把手主動放進黎書溟的手掌。
“你在哪，我在哪，有你在的地方，對我就是天堂。”黎書溟在伊辰耳邊低語。
伊辰心里有一股什么東西一層一層蕩漾開來。
手機響，是沐風。伊辰看了一眼，跟黎書溟說：“我要去見一個人，解決一件事，你去接果兒，晚上我去皇甫老爺子那做飯，你帶著果兒來吧，老爺子能喝兩杯，你帶上兩瓶好酒。”
黎書溟扳過伊辰的臉，在伊辰的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伊辰的臉刷地紅了，她低著頭，腦袋蹭到黎書溟懷里，雙手環抱著他。黎書溟緊緊地回抱著她。
兩個人不說話，靜靜地坐著，抱著。過了幾分鐘，伊辰抬起頭，拉著他站起來離開。
走出醫院，街邊一棵楓樹，葉子正紅得絢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