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這對老夫婦大約是在去年的冬季。
天寒地凍,風霜如劍,行人們都步履匆匆,似是難敵朔氣凜凜。我裹緊大衣走在街上,仍然覺得刺骨的冷。彼時,他們正相偎著坐在一家中式快餐店的門口不遠處。
男的頭發和胡子皆已花白,幾根銀絲尚在風中凌亂著,手里拿著話筒,腳下放著立柜般大小的音響,傳出幾句劣質的歌聲,他低低地附和著,不過大都荒腔走板。而女的,也是上了年紀,灰褐相雜的齊耳短發,衣衫襤褸,身上還蓋著毯子,就那么在一旁沉默地微笑著。
我走近了看,地上還有一張紙板,內容無非就是敘述自己凄涼的境遇,年事已高,而妻子是一名啞巴,無奈之下,希望路人伸出援手之類的云云。我讀畢,直覺二人應是專業行騙的,于是絲毫沒有報以同情心,就徑直地離開了。
但我此后每次經過,都是同樣的場景,老夫婦仿佛覷見商機,駐扎了下來。約莫是傍晚的五點鐘左右,人流漸漸密集,他們就坐等著生意上門。總是男的握著話筒,有時播到一些當年流行的情歌,他的表情會突然地生動起來,聲音也跟著高漲,讓我幾乎以為,這場演唱的目的不是行乞,而是一次真心的表演。而女的一臉的幸福,微側著頭,似乎沉浸在往事中。
有個小男孩掙脫了父母的手,奔到這對夫婦的面前,虔誠地在已經有幾張零錢的餅干盒里又投入了一元。他們并沒有像其他乞丐那樣子連連地致謝,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興致盎然地,他甚至用手在膝蓋上輕輕地打起了拍子。或許,音樂才是最大的施主,讓他們挽手進入到了另一個境界,以致于快樂得忘了身上的貧寒。
當冷風更加肆意地逼近歲月時,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我被催促得回了一趟老家, 一待便是大半個月。
再來到這座城市時,道路兩旁的樹木勃發著生機,溫度已經升高,許多人著薄薄的春衫。我只發現老婦人獨自坐在那里,身上的毯子還在,表情頗有些黯淡。我疑惑地駐足。但不久后,就看到那個男的出現了,手里拿著一只剛出烤爐的雞腿,他緊張地奔過來,把它遞到女的手里。女的興高采烈地比劃著什么,然后把它推給男的,男的固執地又把雞腿塞給她,咧著嘴笑著。
我終于走上前去,鄭重其事地放下了自己的善意。并非因為憐憫,在困境與底層里掙扎的人們太多了,比他們更凄苦的也不在少數,可是他們在浮世的荒涼中,依然讓我感到了一片脈脈的溫情,是窮困時的相守,是溫飽前的禮讓。
即使一身貧薄,滿心都是愛意。從牽手的一刻起,不離亦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