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之聲譽響徹古今中外,而其作為戲曲,亦是百年越劇中的傳統保留曲目。全劇纏綿凄長,經典橋段無數,而我以《黛玉葬花》為眾曲之最。
黛玉葬花
繞綠堤,拂柳絲,穿過花徑。
聽何處,哀怨笛,風送聲聲。
人說道,大觀園,四季如春。
我眼中,卻只是,一座愁城。
看風過處,落紅成陣。
牡丹謝,芍藥怕,海棠驚。
楊柳帶愁,桃花含恨。
這花朵兒與人一般受逼凌。
我一寸芳心誰共鳴,
七條琴弦誰知音。
我只為惜惺惺憐同病,
不教你陷落污泥遭蹂躪。
且收拾起桃李魂,
自筑香墳葬落英。
無數越劇名家皆演唱過《黛玉葬花》,而我以為以單仰萍所唱所演最為貼切傳神,她亦是我心目中唯一的林黛玉。我第一次在網上看到單仰萍的照片,真是清麗絕俗,不可方物;及后再去看《黛玉葬花》,樂音響起,一位青衣花旦荷鋤掩淚,從桃花林中緩緩走出,意境美極。
單姐是王文娟大師的入室弟子,其是天生麗質的古典美人,編劇吳兆芬形容她是“越壇一株素馨花”。當她唱響第一句的時候,又深深地將我驚艷到了。其聲音十分具有個性,不僅纏綿委婉,情致濃厚,且聲音清澈響亮中含有沙沙的感覺,著實具有感染力和滲透力。一朝聽之,終生難忘,即使隔上十年,音聲一起,亦能知道便是她。
若是聲音能用相貌來形容,那么我腦海中第一詞也是“清麗”二字。只覺惟有配上此聲方能不負單姐的芳容,而其聲音亦只能配此容顏方能不負此聲。甚者,我再也不許她人侈有此聲、侈有此容。
首句“繞綠堤,拂柳絲,穿過花徑”,“穿過”二字其唱調為平聲,而“花”字陡然間將音調提了上去,有一躍而上之感。盡管如此,卻并不使人感覺突兀,惟覺有無限美感洋溢其中,藝術之力偉大如斯。“徑”字為尾調,語音唱得頗長,猶如從高處沿著一條緩長的坡路施施然走下。
“聽何處,哀怨笛,風送聲聲”一句便立刻將傷春的氣息烘托了出來。暖春天氣,滿園桃花盛開,春風吹皺綠水,無限詩情畫意。而此刻,卻有愁人吹笛,笛聲中滿是悲哀低沉,被春風隱隱吹來。
黛玉此時別有懷抱,更聞此聲,故而當其縱觀花柳之際,不禁愁腸百結,遂起了愁城之思。當唱完“我眼中,卻只是,一座愁城”之后,起了一段較長的伴奏,仿佛是專為黛玉掩淚芳菲所留。
舞臺上黛玉盤桓一圈,將花鋤倚向桃枝,又舞動水袖,輕輕唱出“看風過處,落紅成陣”。“看”字唱得極輕,正似微風來也無聲,亦正似落紅輕顫搖落是靜中佳趣。而唱至“落紅成陣”時,黛玉已俯下身,手捧落英,神情中滿是惜別之意。我記得王文娟老師的版本唱完此句后的伴奏里會有一下重頓,給人以花易飄零,人生易逝的沉重感,與黛玉葬花所表現出來心痛神癡的意境相合,而單版卻無此頓,想是其缺陷。
緊接著“牡丹謝,芍藥怕,海棠驚”又是一段高潮。女子音調本高,而此句寫的又是百花搖落,這里音調之高真有撕心裂肺之痛呼,卻又覺其不是在咆哮,音入耳中,無一絲違和感。
“楊柳帶愁,桃花含恨”,“愁”字唱得百轉千回,尾聲幾嘆,“含恨”二字唱得略帶鏗鏘,仿佛拿小刀一刀一刀地砍藤條。王志萍版本的《黛玉葬花》于“含恨”二字,唱得比單姐更加顯著,這也是我最愛聽的一句之一。
“這花朵兒與人一般受逼凌”,黛玉唱到此句時早已眼含清淚,偎向桃枝,想是起了母親亡故、寄人籬下的身世之感。當唱至“受逼凌”三字時,語調明顯往下壓,“受”字唱得極長極顫抖,為后面“逼凌”二字造勢,愈顯其沉重。此處一唱三頓,真曲境即是心境也!
偌大一個大觀園里,嬌花柔弱,東風無情,惟有黛玉一人凄然獨對。當此情境,孰能不起心音難訴之感、知音寥落之嘆?由不得黛玉唱道:“我一寸芳心誰共鳴,七條琴弦誰知音。”
人在傷心淚落的時候,心境最是凄涼柔弱,而此時若是遇到同病相憐之人、之物,必定惺惺相惜,仿佛看見了受傷的自己。故而有了“我只為惜惺惺憐同病,不教你陷落污泥遭蹂躪。”尤其唱到后面那句,黛玉挺起腰板,以手指地,神情十分堅決,如同人抹干眼淚,要立志重新振作起來一般。
當唱到“收拾起”三個字時,一口氣急往上提,仿佛晚一刻收拾起這些桃李之魂,便要多一分心痛。“葬落英”語調極長,一曲《黛玉葬花》至此方畢,余韻綿綿,似斷未斷。
越劇《紅樓夢》中,《黛玉焚稿》、《寶玉哭靈》等,都不失為經典橋段,一曲《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一劇之中,經典眾多,而要論意境之美、音調之美、歌詞之美,又有哪一出能與《黛玉葬花》相比呢?
筆者才學不高,文采平平,而此曲之美,余不能描摹其萬一。讀者諸君若有興趣,可自行去網上欣賞。筆鋒有所未到之處,還請有識之士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