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類。”
聽到坐在對面的她以漫不經心的姿態說出的這句話,我也沒有認為她是在開玩笑,內心反而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之感,于是便這樣回答了:
“這樣啊。”
“你好像不怎么吃驚。”
“嗯……因為總有一種就該如此的感覺。”
“你是遇到我也不會吃驚的第三個人……不對,第二個人。”
“還有一個人呢?”
“那個人是創造出我的人,所以是例外。”
“……”
“對不起,突然找你搭話讓你感到不愉快了嗎?”
“并不是這樣,不知道怎么接下話題就會保持沉默,這是我的壞習慣,我反而希望你不要在意。”
“但是,看到不認識的人突然就坐在對面,心情也不會愉快的吧?”
“沒關系,這也是一種緣分嘛。”
“那我就安心了,要喝點什么嗎?我幫你點吧,畢竟晚上還要打擾你相當長一段時間。”
“……特調汽水。”
“(轉頭對服務員)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杯特調汽水和紅茶。”
“有什么事情嗎?”
“不算什么特別的事情,我只是想找個人聊天而已。”
“……我們之前在哪里有見過面嗎?”
“沒有,今晚我們應該是初次見面才對。”
“……”
“一個人坐在這里也很無聊吧?可以請你聽一聽我講的故事嗎?”
“對著一個陌生人?”
“正因為是陌生人才能放心的說出來。”
“為什么會選擇我呢,周圍的陌生人應該要多少有多少吧。”
“因為你聽到我說自己不是人類的時候不會吃驚?”
“你沒有認真回答吧……算了。”
我嘆了一口氣,她微微一笑,接著說了下去。
“我可以當做你答應了吧?”
“反正晚上沒有別的事情做,聽一聽也不錯。”
“太好了。要從哪里開始呢……前面也提到過,我是被人創造出來的。”
“像是弗蘭肯斯坦小說里那樣?”
“不是哦。雖然同樣都是怪物,但我看上去也不像小說里描寫的那樣恐怖吧,而且以人類現在的科技來說,從零開始制造像人類一樣的生物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不可思議的是,真的有人憑空創造出了我。”
“那個人是怎樣的人?”
“完美的人。”
“完美?”
“和字面上一樣,是個沒有任何缺陷的人。不論是外貌還是智慧還是身體能力,都處于頂尖的水平。當然,這是以人類為標準。再往下說的話,她的名字是必不可少的,我想想……在這里就俗套一點,用X來稱呼她吧。”
“不能告訴我真實的名字嗎?”
“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不然我也不會來找你講這個故事了。之所以選擇用字母來代替是不希望之后出現令人困擾的事態,這一點還請你諒解。”
“沒關系。”
“謝謝,那么讓我們接著說下去吧。X是個完美的人類,她能觸及到人類所能做到的所有事情的極限,與此同時,她也不可能做到所有人類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但她不是創造出了你嗎?”
“所以從那一刻起,她就不能算是人類了。不過,還是以人類的身份來區別她比較好。”
“為什么?”
“因為這是X的意愿,就像她希望創造出我的存在一樣,這也是她的愿望。”
“……這樣啊。”
“很難理解嗎?”
對于她的話,我先是搖了搖頭,然后又點了點頭。
“為什么說她不再是人類了呢?”
“因為她做到了超越人類的極限的事情。”
“因為制造出了你?”
“嗯。根據常理來說,我相信你也明白這是超乎常理的事情,但我又認為,你并沒有真正理解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怎么說?”
“打個比方的話……你能確實辨認出某一生物吧?就是說,你分的清楚生物與其他生物之間的區別,因為每種生物的外形以及行為習慣都是不同的。”
“是的。”
“當一種生物做出像人一樣的舉動的時候呢?比如說站立著走路,發出的聲音像是人聲什么的,你們會把它們當成人嗎?”
“只是這種程度的話……”
“但要是它們學會了說話呢?不僅站立著行走,還有自己的思考,當它們一切的行動都變得和人類沒什么兩樣的時候,你還能確定它是原來的生物嗎?”
“……”
“雖然外表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是內在已經改變了。這種時候,改用什么稱呼好呢?X的所作所為和這個是差不多的。”
“那,X從人類變成了什么?”
“……對我來說,X就是神。”
“神……”
“一開始我也這樣叫過她,但是X本人卻很討厭這個稱呼。”
“……這一個部分我算是明白了。我還有另一個問題。”
“什么都可以問。”
“X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制造出你的?”
“說的也是……說實話,這一點我也不是很清楚。”
“連你也不明白嗎?”
“很吃驚嗎?這個世界上連怪異存在都無法解釋的怪異還有很多,X的情況只是其中之一,我想連X自己都不清楚正確答案吧。盡管不知道理由,但她確實創造出了我――以她自己為藍本。”
“?”
“我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
“嚇到了?還是說你開始覺得我是在和你開玩笑了?”
“我只是在打量你的外形而已,見識過你本人詭異的氣質后,怎么可能還以為這是在開玩笑。”
“果然在你們眼里看來我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怎樣?對X的外貌的感想如何?”
“是個美少女。”
“是吧?雖然是會受到歡迎的外貌,但是實際上X卻讓人感覺難以接近,所以她都沒什么朋友。”
“那她是想要朋友才創造出的你嗎?”
“錯了。實際上順序應該是反過來的才對。”
“?”
“正是因為X創造出了我,別人才覺得她難以接近。在那以前,她也是有被稱作朋友的存在的。”
她停頓了一會兒。
“變化從我出生的那一瞬間就開始了。”
“……因為周圍的人都知道她創造出了你,覺得難以接受?”
“不,X創造出我這件事情只有她和我才知道。”
“但是……”
“你是想說憑空多出來的我怎么可能不被人發現吧。”
我點了點頭。
“很簡單,因為這個世界在抑制著怪異的發展。人類的力量要比你們自己想象中的大。”
“我不懂你的話。”
“在你們的語言中,有個成語叫心想事成吧?意思是心里想的都能成功。”
“嗯。”
“我所說的概念就和這個詞語很接近,從古至今產生的無數怪異,其中大部分源自人類的愿望。可以說,我們的存在都依賴于人類的想象。因為人類如此希望,所以我們才會存在與此。但僅僅是單個人類的話,是無法制造出怪異存在的,必須得有一定量的人數才行。”
“這個說法成立的話,莫非聊齋志異里面的故事也有一部分是真的了?”
“有很大的可能性。”
“只是可能性嗎?”
“要制造怪異,大范圍的傳播是必不可少的,還得有一定數量對此深信不疑的人才行。”
“可是X確實一個人就制造出了你……”
“所以說那是無法解釋的。”
“那么神呢?上帝啊佛祖啊這些神是真的存在的嗎?”
“大概,但是我沒有遇到過。”
“就是說也有一定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吧?我已經開始期待起來了。不過,為什么怪異的發展被抑制著呢。”
“你看一下周圍吧。”
“什么?”
“日光燈,電腦,手機,無線網絡,各種便利的機器……科技正在逐漸發展,對人類來說,未知的神秘正在逐漸減少,他們再也不需要借怪異來解釋自己不理解的事物了。對于人類來說,信仰已經純粹變成了一種安慰,去教堂或是寺廟的大部分人都不是真心相信神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我們的存在就這樣被逐漸削弱。”
“……”
“和X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存在感幾乎為零。世界上不會存在兩個完全相同的人,這是他們的常識,所以他們會無意識地忽略掉我的存在。到了現在,由于他們‘世界上不存在超自然現象’的觀念,他們也會自動忽略掉我怪異的存在感,把我當成普通的人類來認知,不過這點倒是幫了我很大的忙……”
“你不準備和其他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嗎?”
“怎么可能,就算我說了也沒人會相信的吧。”
“但是你現在和我談話,旁邊的人也會聽到一些吧。
“……他們確實會聽到,但談話的內容卻不會被他們所接受。”
“什么意思?”
“就算他們聽到了內容,但實際上那是他們并不想知道的內容。他們并不會因此作出反應,所以和沒有聽見是一樣的。”
“真的嗎?”
“久等了,這是您的點單。”
服務員的聲音響了起來。
“汽水是這個人的,紅茶請放在我這邊,十分感謝。”
她做出回答。
“不用謝。”
服務員露出營業式微笑,在她轉身之前,我叫住了她。
“請問……你有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不對勁……您指什么?”
服務員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困擾地問我。
“就是……那種不對勁的感覺……”
我繼續描述著,但服務員的眼神卻越來越困惑。
“不……沒什么……對不起,打擾到你了。”
“沒關系。”
這么說著,服務員帶著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離開了。
“這下你明白了吧?”
“……嗯。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你的怪異存在感是這么顯眼,周圍的人卻都發現不了。”
“到現在才感覺到不可思議的你也很奇怪啊。”
“這樣一來,X又是為什么才會沒有朋友的呢?”
“……盡管他人意識不到,但還是感覺到了有哪里不對勁,所以才疏遠了她吧。”
“明明他們會忽略掉與自己常識不符合的東西……”
“會忽視也代表著他們對這類事物格外敏感吧。”
“……說起來,剛才的服務員雖然察覺不到異樣,但至少能看到你,是因為X不在現場的原因嗎?”
“……”
“我能問X現在在做什么嗎?”
面對我的問題,她沉默了一會兒后才回答。
“她死了。”
“……死了?”
“是啊。”
“是自然死嗎?這樣算的話,那你現在的年齡……”
“無可奉告。”
“……”
“開玩笑啦。按照人類的算法,今年我大概20歲了吧,而X如果還活著的話,現在應該有30歲了。”
“……你們的歲數不一樣啊。”
“要從出生時開始算起吧?那個時候的X是10歲,我雖然和X一模一樣,但只有1歲。”
“這種算法好狡猾。”
“以我外表給人的感覺來說,也只能這樣了吧。”
“……確實。光看外表的話,我還以為你是未成年。”
“這也沒錯。因為X的死,我的成長完全靜止在X臨死前的那段時間了。”
“X相當早就去世了啊……”
“……”
“……她是怎么死的?”
“……這個就當做懸念放到后面再說吧。”
她雖然還是原來那開朗的表情,我卻沒有漏過她臉上轉瞬即逝的陰霾。
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話題好像扯遠了。”
“嗯。”
“看到突然出現在她眼前的我,X并沒有露出開心的表情。我想,雖然她那時還小,但已經隱隱約約的察覺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多么特別了。我給自己的定位就十分明確,那就是當一個X的復制品。”
“復制品?”
“外表、知識以及記憶都被我完美的繼承了下來,除此以外還有其他選擇嗎?”
“就算你這么問我……你能接受自己身為復制品的事實嗎?”
“大概這就是我和人類不同的地方了吧,我從來不覺得身為復制品有什么可悲之處。”
“是嗎?我認為你應該不是那樣的人才對。”
“……”
“你生氣了?對不起,我們明明是初次見面的人,我卻說得好像自己很了解似的。”
“你們說了一樣的話呢……”
“誒?我和X嗎?”
“不是。”
她靜靜地看著杯子里的紅茶。
“為什么你會這么說?”
“說什么?”
“說我不是那種人。”
“……直覺?”
“直覺啊。”
“還有,我怎么也想不通,X制作出你就是為了想要一個復制品嗎?”
“我是這樣理解的。要成為X的復制品,那個時候的我是這么想的。”
“……那你就沒有想要除掉X取而代之的想法嗎?這算是懸疑科幻電影中出現克隆人時的經典設定了吧。”
“完全沒有。”
“現在呢?”
“不管我的想法如何,關鍵的X已經不在了。”
“……對不起。”
“你不必介意,X的死是事實,先向你提出有關X的話題的人也是我。因為事實而生氣就太不近人情了吧?
“因為X的愿望而站在這里的我是否也有著靈魂呢?如果有的話,是不是和X的一模一樣呢?有些時候我也會思考這些問題。雖然不知道X對我有著怎樣的想法,我還是一直和X一起生活著,就算無法被別人識別,我也覺得無所謂,盡管是無意義的,我還是盡職的當著X的復制品。”
“無意義……比起當個復制品,不是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嗎?”
“獨立的活動需要以人的自我作為基礎,而自我的形成究竟要花上多長時間呢?心理學的研究表明要20年,但那也只是從零開始的情況吧?”
“……”
“從一開始就被灌輸好記憶的我該怎么辦?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有兩個X,那么出現時間比我早的那個她才是真正的X,剩下的我只是X的亡靈。這個世界完全不需要我的存在。”
“但是,X需要你,所以你才站在這里。”
“……X很討厭我吧。”
“我覺得X會很開心,因為你的誕生是她的愿望啊。”
“是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如果有另外一個你出現,你會開心嗎?”
她的語氣突然兇惡起來。
“……”
“你想得太簡單了。”
我好像是被她給單方面下達了死刑的判決一樣,被她的氣質所壓制,什么話也說不出口。
“……”
“……”
“……”
一時之間,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對不起,我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了。”
她向我道歉。
“是我說的話太欠缺考慮了,你會生氣也是在所難免的。”
“繼續爭論下去也沒有意義,還是讓我們回到故事上來吧。”
“……”
“我和X的生活十分愉快,雖然也有過摩擦,但我們之間還是默契大于不快。畢竟我們的思考以及習慣都十分接近,就算彼此生氣也會很快和好。”
“連你們也會發生摩擦啊。”
“當然了。”
“欸……你們會因為什么而產生摩擦呢?”
我們就像是忘了剛才的不快般重新交談了起來。
“大多都是些小事。比如說吃了對方特意留下的零食啊,不小心踩到對方的貴重物品啊什么的。”
“很普通嘛,感覺你們就像是一對感情好的雙胞胎。”
“和雙胞胎不一樣,我沒有獨立的意識,只是X的復制品。我連腦中的記憶,對事物的理解方式都和X一模一樣。我們的喜好完全相同,擁有的東西也是完全相同的。”
“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什么?”
“在你有著自己是贗品的那個想法并接受的那個瞬間,你就已經擁有與X本人不同的地方了吧?”
“……”
“而且你們兩個也會有摩擦,但人一般是不會和自己吵架或冷戰的吧?這樣的話,你還能說自己是復制品嗎?”
“……”
“我認為你對復制品這個詞過于執著了,而且……”
“……你又說了和他一樣的話。”
“誰?”
她依舊沉默著,像是在抗拒我的問題。
最終,她似乎放棄了一般嘆了一口氣。
“X在高中時的一個男性同學,在這里用Z來代替他的名字吧。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了,你和Z有相像的地方,實在像過頭了。”
“真的很像嗎?哪里?外形?說話方式?”
“不,這些都完全不像。他是男性,你是女性,說話方式也是,他要比你粗魯的多。”
“?那……”
“是你們的思考方式以及你們給人的感覺。你介意我詢問一些關于你家庭的情況嗎?”
“不介意。你想問什么?”
“普通的成長環境就好,比如說家庭成員什么的。”
“……嗯,我有父母以及兩個哥哥,和哥哥之間因為年齡差太大所以談不上關系親密,不過大致上還算幸福。”
“這樣啊……Z是單親家庭,他跟著他的母親,但從平常的言語聽來,他似乎厭惡著他的母親……為什么你們兩個盡管有著差距,卻還是讓人感覺這么像呢……”
她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和他真的很像嗎?心情復雜的同時又有點好奇啊……”
“我和X決定性的分裂,導火索就是和Z的相遇。不過早在那以前,我和X的關系就有些漸漸疏遠了,所以也不能全怪到Z身上。”
“聽你說我們像之后再聽到這句話,感覺好像就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一樣……你們發生了什么?”
“可能是隨身不離X的我讓她感覺到了壓力,而且X正在逐漸成長,已經能了解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兩個同一個人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X經常會避開我的視線,沒有必要就不和我交流,甚至會裝作察覺不到我的存在的樣子。”
“但是能察覺到你的人只有X吧?連X也不和你交談的話……”
“對,我變成了徹底多余的存在。”
“怎么會這樣……”
“如果說我孤獨的話,那么這一點對X也是同樣的。從小時創造出我以來,她越發沉默寡言,幾乎沒有朋友,她什么都能做到,沒有需要依賴他人的地方。那一段時間,她疏遠的不止是我,還有她周圍的全部人,包括父母。”
“為什么X要這么做呢?”
“我不知道。就算有著和她一樣的思考,我也不可能是她。現在想來,一心想著成為X復制品的我還真可笑,明明什么也不知道。”
“……”
“X對我刻意的無視,在Z的出現后停止了。那是在高一開學的一周后。”
“因為遇到了Z嗎?”
“是的……這是除去X以外,我第一次遇見的能和我交談的人類。”
“他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
“喂。”
“?”
“就是喊一聲‘喂’叫住了我。”
“……”
“很讓人無語吧?因為他說不知道我的名字。當時我和X正打算離開教室,X在高中里根本沒有朋友,所以她對聲音不做任何反應,而我也不認為他喊的人是我,因為從來都沒有人察覺到我的存在,直到他上來拍了我的肩膀。”
“你和X應該都很吃驚吧。”
“嗯……因為是突然發生的事情。而且經過這一次打招呼,教室里的同學都徹底把Z當成怪胎了。”
“怪胎?雖然對不起Z,不過終于有人能看見你,這不是好事情嗎?”
“……”
她低聲說了一句什么,我沒有聽清。
“什么?”
“沒什么,只是我的自言自語。”
“對了,你說過Z的出現才導致了你和X的徹底分別吧……中間發生了什么?”
“他只是契機。就算沒有他,那一天也遲早會到來的,他只是加快了到來的速度而已。事實上如果沒有Z,分別時恐怕會比現在更黑暗更混沌。至于發生了什么,我并不是很想說出口。”
“……”
“全都是我的錯,現在你只要知道這個就行了。”
“……”
“接下來你會慢慢了解的,在那之前,我想先做好自己的心理準備。”
“你一直在逃避嗎?”
“沒錯。”
“……這次聊天有別的目的嗎?”
“有哦,不過這個也要放到最后再告訴你。”
“……那么我就靜靜等著那個時候的到來吧。”
“謝謝。”
她低下頭,輕聲道謝后繼續說了下去。
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Z似乎是觀察了一段時間才來和我們搭話的,據他所說,在開學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我們。那時的他以為我們只是長得相像的姐妹,直到開始上課以后才發現事情不對勁。
“X上課時,我就坐在窗框上等著課程結束,但不管是老師還是其他學生都沒有對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教室的我提出異議。那也是當然的,因為在他人眼中我并不存在。他接連觀察了幾天才終于決定來向我搭話。
“因為他也沒有關系親密的人,很快我們就組成了三人小組,在學校里的時間里基本上都在一起。我和X之間的關系也在那段時間里稍稍緩和了。
“雖然只是稍微,但我和X之間的氣氛終于變得柔和起來。不過由于其他人識別不到位于他們兩人之間的我,關于他們兩人正在交往的傳聞開始散播,所以和我比起來,X和Z之間的關系可能更為冷漠。”
“……”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X討厭這個人。”
“X討厭Z?”
“是的。這是一種毫無理由可言的厭惡。以此推論,如果X現在坐在這里的話,恐怕也會沒有來由地討厭你吧。”
“是因為我和Z很像的關系?會被X討厭還真讓我覺得有些遺憾。你也和X一樣討厭Z嗎?因為不能說和自己沒有關系,我還蠻在意的……”
“秘密。”
“這樣啊……”
“三個人在一起時,Z通常都會找我問一些問題,X只會在中間插上幾句話,之后就陷入沉默,而我在回答完問題之后也不會主動開口說話。這樣一來,雖然三個人在學校里經常呆在一起,但話語交流的時間也不是很多。”
“和Z聊天的時候,你們都會說些什么?”
“基本上都是圍繞著我的存在概念進行的。”
“全部話題都是?”
“差不多吧,因為Z是個怪人……對了,他有和我說過他在觀察我那一段時期的猜測。”
“我想聽!是什么內容?”
“他好像認為我是X的幽靈。”
“幽靈?”
“對,因為周圍的人都看不見我,所以Z以為我是靈體一類,而我又和X長得一模一樣,很有可能是X的靈魂出竅。”
“Z真的是這么認為的嗎?”
“真的,不過這個猜測在他和我搭話的時候就被推翻了,因為我是有實體的,不然他也碰不到我……怎么了嗎?”
“我想再確認一下。”
“所以才來抓住我的手臂?怎么樣?”
“有體溫。”
“我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莫非你的反應比平常人要慢一拍嗎?”
“為什么這么說?”
“沒什么……”
“Z碰到你的時候,嚇了一跳吧。”
“嗯。打招呼時拍了肩膀的那個動作似乎是他下意識的反應,他是真的沒想到我會有實體,而接下來X的反應也出乎他的意料。”
“X做了什么嗎?”
“冷淡地問Z有什么事情。”
“這不是很普通嗎?”
“但是Z并不知道X是能看見我的,在他觀察期間,我和X完全沒有進行過交談。”
“……等等,如果你有實體的話,要是在活動中不小心撞到別人怎么辦?就算看不見但是碰到了也會發現的吧。”
“……不,他們會認為那是錯覺。”
“……”
“總而言之,在這之后我們三人就一起活動了。”
“明明X討厭Z卻還是和他在一起啊。”
“三個人的行動與其說是三個人一起,更像是Z擅自擠進來的。”
“……你一直都是和X形影不離的嗎?沒有分開的時候?”
“是的,因為我得一直和她保持記憶上 的同步。”
“X的記憶不是從你一開始誕生后就有了嗎?”
“那只是一開始。我腦中存在的只有X創造出我之前的記憶,那之后發生的事情并不會同步到我這里,為了能始終和她相同,所以不能離開她半步。”
“……”
“我也知道你想說什么,說出來也沒有關系。雖然在你之前,我已經聽Z說過一次了。”
“Z是怎么說的?”
“‘你這個死腦筋。’他是這么說的。”
“真直接。”
“實際上你也想這么說吧?只不過礙于我們兩人之間不算親密的關系而沒有說出口罷了。”
“……是的。”
“Z曾經和我說過,讓我忘掉X的事情,只要想著成為自己就好。但是我拒絕了。”
“為什么?”
“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變得和X不同。”
“……為什么?”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Z是一個奇怪的人。一般的常識對他來說壓根不管用,可能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看見我。他本人對于超常現象的興趣也是非比尋常,而他在對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上擁有很強的行動力。在我看來,他很有可能和X一樣,沒準在哪一天制造出怪異來也說不定。在某次對話中,我告訴了他我的想法,但是他卻肯定的回答說那種事情并不會發生。我假設的可能性被他給抹殺掉了。‘比起自己制造,還是去發現突如其來的怪異事件更有意思。’這是他的原話。”
“我好像能想象出他是怎樣的人了。”
“如果X對Z沒有厭惡感的話,兩人沒準會是很般配的一對情侶。”
“X之所以會討厭Z,是因為他們是完全相反的人吧?”
“……”
“在相遇的時候X就已經察覺到兩人的理念完全不同,所以才會這么討厭Z——以上都是我的猜測。”
“Z也說過同樣的話。你們果然很像。”
“真的嗎?”
“Z現在會在做什么呢……他和X是同歲,大概已經結婚,可能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吧。”
“你很在意嗎?”
“我們的分別算不上愉快。當時我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如果能再見面的話,我想向他道歉。”
“不打算去找他嗎?”
“不,我也很怕和他再次見面……”
“……”
“你有自己的夢想嗎?”
她突然問我。
“這個的話……”
“不是很想說出口?”
“不是……只是說出來的話會覺得有點害羞……我想寫小說。”
這不是很好嗎?你應該再自信點,這并不是什么讓人害羞的事情。Z和我說過,他想環游世界去揭秘各種不可思議事件,我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不過是他的話,倒是很有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你呢?”
“……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話,最大的愿望是成為X吧,雖然是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
“現在呢?”
“……沒有。”
“……”
“X如果沒有死亡的話,現在應該也能過著幸福的生活。”
“……”
“雖然說想慢慢做心理準備,但不管怎么逃避,事實還是會讓人喘不過氣。”
“我可以慢慢等。”
“那會變成我平白無故的浪費了你的時間。這是我的事情,所以,還是盡快結束這一切吧。”
“……”
我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自暴自棄的氛圍。
“是我害死X的,都是我的錯。”
“……我不覺得你會做這樣的事情。”
“但事實就是如此,X的確是因我而死。”
“你是想借由告訴我來擺脫自己內心的罪惡感嗎。”
“或許吧。”
“可以連事情的經過都一并告訴我嗎?”
“那不重要。”
她拒絕了我的請求。
如果就這樣放棄的話,今晚就會這么結束。
然而有個聲音在耳邊提醒我,絕對不能在這里就結束。
“既然你不想說的話,我也無法強迫你告訴我。畢竟我只是坐在這里的聽眾,主動權并不在我的手上。”
“……”
“不過,我要問你,這樣真的好嗎?”
“……”
“你應該是還想對我說些什么的吧?”
“……”
“……”
許久,她才緩緩開口。
“知道了這些有什么用嗎?”
“雖然沒有用,但要是能減輕一點你內心的罪惡感的話不是很好嗎?”
“……”
“利用能利用的東西不好嗎?”
“……”
我靜靜地等著她說話。
她終于開口了。
“……X和Z之間并沒有直接的交談,一般都是通過中間人的我來進行零星的對話。
“但是某一天的放學后,Z突然說想要和X單獨聊天。X原本想要無視,但是Z卻異常堅定,X只好答應。不過就在我打算也留下來的時候,Z卻讓我離開。
X默認了Z的話。無法違背她的我只好離開。”
“……”
“那種感覺很恐怖,恐怖得不得了,好像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因為同一個人不能同時出現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只要有哪一個人認知到X的存在,不管我和她離得多遠都不能被人發現。明明還有這么多人在周圍,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察覺到我在這里。比起不被任何人所知,還不如把自己當成X的復制品。”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
“是的。”
“……”
“他們進行交流的時間不長,但我卻感覺那段時間被無限漫長了。和Z進行過交流之后,走出教室的X又恢復到了與Z相遇之前的那個她,不僅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甚至連讓我跟著她這件事都不允許了。X獨自一人回了家。我被她拋棄了。那段無限延長的時間變成了永遠。于是我找到了Z,讓他告訴我談話的內容,Z卻告訴我,我無法成為X,無法當她的復制品。
“聽到他的話,我的意識就仿佛斷了線,接下來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了。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怎樣做到的。沒有什么時候比那一刻更能讓我清楚的了解到——我并不是正常存在于世上的生物。”
“……”
“幸運的是,他很快就被路過的學生發現了。看到他們打電話叫救護車之后,我趕緊離開了現場。那就是我最后一次和Z見面。離開學校,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浮現在腦海中的只有X的家,X所在的房間。就算我不被需要了,但是我能回去的地方只有那里。
“……但是回去之后,我卻發現了躺在床上的X的尸體。”
“!”
“房間里并沒有其他痕跡,她是自殺的。”
“……”
“X應該相當憎恨我,所以才會選擇了這個方式。”
“為什么你這么想?你不是因為她的愿望才誕生的嗎?”
“一開始或許是如此,但她應該也存在著后悔的感情,不然她在最后的最后就不會對我采取躲避的態度。而且為了能讓我徹底消失,她不惜選擇死亡。只要別人知道她死亡的消息,那么我這個存在也會頃刻間就會失去存在的意義。”
“……”
“從結果上而言,是我逼死她的……但是,因為我不想消失,所以我吃掉了她的尸體。她的頭發,她的皮膚,她的全身都經過分解,再在我的體內重組,變成了我的一部分。”
“!”
回答著我的問題的她眼底的陰霾越來越重。
“因為僅僅是藏起來的話,還是有被發現的可能性,只要我吃掉的話,就沒有問題了。這樣一來我就真的變成了怪物。”
“……”
”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在處理她的尸體的時候,我也這么想過。無法再留在那個城市了,于是我從那里逃了出來。我很自私吧?不管是對Z還是對X,我最終都選擇了傷害他們的方式。”
“……”
“害怕了嗎?這也難怪。”
“……不對。”
雖然我的背后的確冒出了冷汗,但更讓我在意的還是在我心中徘徊不去的違和感。
為什么我會說出這樣的話?可我還來不及覺得慌亂,下一句話就脫口而出。
“如果沒有Z的話,你覺得結果會變成什么樣呢?”
“……”
“從剛才開始,我一直覺得你的話里有錯誤的地方。”
“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我的意思并不是你在對我撒謊。”
“……那是什么意思?”
“……X并不是討厭你。”
“……”
“你說她是為了讓你徹底消失才會選擇自殺的,對吧?”
“難道不是嗎?”
“我覺得她應該是為了你能繼續生活下去,才選擇自殺的。”
“這不可能!”
她一下子提高了嗓門,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很快,他們又事不關己地轉回了頭。
我的腦袋越來越冷靜。
“為什么不可能?”
“你根本不是當事人,請不要說得這么篤定。”
“……我確實不是當事人沒錯。但這不妨礙我說一些自己的想法吧?就算當我是在胡說也無所謂,不如聽到最后吧。”
“……我會生氣。”
“那等我說完之后,隨便你怎么生氣都行。”
為了表示決心,我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不放。
“……隨便你。”
她似乎放棄了爭執,我松了一口氣。
“我認為X是為了你好才會選擇自殺的。”
“……”
“不要這么恐怖的看著我嘛。”
“因為你一直在胡說八道。”
“這好歹也是我的想法,如你所說,X確實不想要你這個復制品。”
“……”
“因為她想要的從來就不是什么復制品,而是一個和自己相當的朋友。”
她的臉上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一個人不管什么都能做到,她一定感到很寂寞吧。”
“但是這樣的話,在我之前她應該是有其他朋友的……”
“然而X還是感到孤獨,大概是周圍的人和她的差距太大了吧。于是某一天,她創造出了你,不管各方面都能和她相當的你,甚至還在她之上。”
“……”
“一開始,她肯定也是相當開心的和你相處的吧。X終于有了一個談得來的伙伴,但是,和她預想不同的是,她創造出來的朋友卻并沒有把她當成自己的朋友。”
“……我是打算讓自己成為X的復制品,而X應該也是這么打算才……”
“真的嗎?”
“……你想說什么?”
“X想要的是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朋友,如果面前站著的只是復制品的話,那么和以前她獨自一人的時候有什么兩樣?”
“……”
“X察覺到了你的想法,所以才逐漸疏遠你。”
“這樣說的話,不是正因為X對違背她想法的我失望了,所以才選擇自殺來抹殺我嗎?”
“你是從她的愿望里誕生的存在,她真的會抹殺掉你嗎?”
“……我不知道。但我認為X確實是想要我消失。”
“既然最熟悉X的你這么說的話,那么就應該是這樣沒錯。”
“……果然。”
“但是,你搞錯對象了。”
“?”
“X想要抹殺掉的不是你的存在,而是你成為她復制品的思想。”
“!”
“臨死前X曾經和Z有過一次交談,他們之間究竟說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
“在你去問Z的時候,Z說了你是無法成為X的復制品的吧?為什么他會這么說呢?是因為他知道了這不是X所希望的。”
“這全部都只是你的猜測。”
“沒錯,我拿不出證據來證明,但我相信自己才是正確的。”
“……”
“對于你想成為X復制品的想法,Z是什么態度?”
“他很反對。如果我們談到這一點時,氣氛都會降到零點。”
“那是X是如何反應的?”
“我……不知道。”
“你確實很自私呢。”
“……”
“只顧著自己,卻沒有想著去理解周圍的人的想法。”
“對,所以X才會死。”
“你打算浪費掉X為你做的努力嗎?”
“那我又能做什么!”
她猛地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了巨大的刺耳聲響。
原本嘈雜的店內在一瞬安靜了下來,我感覺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我們兩人身上。
“怎么了?”
服務員擔心地過來查看情況。
她沒有理會。
“發生了一點小爭執,對不起,我們會注意音量的。”
我向服務員道歉。
聽到我的回答,服務員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站著的她,還是離開了。
她仍舊站在原地。
“除了借由死來為X贖罪之外,我什么也做不到。”
“……既然你這么認為的話,為什么你會選擇吃掉X的尸體呢?”
“……”
“就這么讓X的尸體被人發現,然后接受自己的死亡不就好了嗎?因為這不是X所希望的嗎?”
“……”
“你和X是不一樣的。”
“……”
“不打算說些什么反駁我了嗎?”
“……我知道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是我卻不想承認,大家只會看見X,我想逃避這份痛苦。我到底該怎么做才好……”
“另外還有一件事,那就是你本人的意志并沒有那么堅定。”
“……”
“之前我問你,如果Z沒有出現的話,事情會變成什么樣,而你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吧?現在的話,可以回答我嗎?”
“……如果沒有Z的話,我大概會忍受不了現實而親手殺了X。”
“而Z的出現阻止了這一可能。”
“是的。”
“……今晚你會來找我,是想讓人了解真實的你吧。”
“我不想被人遺忘。”
“這樣就對了,X一定也是希望如此的。”
“真的嗎?”
“真的。”
“但這都只是你的猜測吧。”
“那你能證明你背負至今的觀點才是正確的嗎?”
“……”
“……我最喜歡X了。”
“嗯。”
“你相信我嗎?我可是把X給吃掉了,而且還說了可能會殺死X的話。”
“到現在也只是一種可能了吧。至于吃掉X,雖然也有不想讓人發現的原因,不過更主要的應該是你不想看到X身體腐爛的樣子吧。因為X可是你的神啊。嗯……當你說出來的時候我確實有被嚇到就是了。”
“……為什么你能說的這么肯定呢。”
“我也不知道。”
“……”
“你也說過,這個世界上連怪異存在都無法解釋的怪異存在。那么從剛才開始我言之鑿鑿說出來的話應該可以歸為這個類別里面。”
“真奇怪。”
“是啊,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
“其實,按照今晚我原本的預定,我是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的。”
她睜大了眼睛。
“話雖如此,原本的我也沒有什么非要完成不可的事情,只是在這周邊閑逛。這條街已經被我走過無數次了,但直到今天我才發現這家店的存在。看到店名的瞬間,我感覺自己今晚非得在這里不可,不然就會錯過什么重要的東西。所以我留了下來,接著遇到了你。”
“……”
“而且我還對著第一次見面的人采取了那么強硬的態度。”
“這是奇跡吧。”
“誰知道呢。”
她恢復了原來的表情,將椅子拉近,又在桌子前坐了下來。
“說到底,對自己的存在最沒有真實感的還是我自己。”
“?”
“假如突然有人跑過來和你說你是人造人的話,你會相信嗎?”
“……很難想象啊。”
“在X死去的時間里,我獨自一人生活了很長時間。因為X不在了,我成為了與X最接近的存在,即便如此,我還是和X不同,所以我離開了X所在的城市。在人類日常的生活中,我突然分不清自己所在的世界與人類眼中的世界了,連我自己都會在不經意間懷疑,我是不是就是真的X,而復制品只是我的一個妄想。”
“……”
“結局我還是會回過神來,了解到以為自己是真正的X才是自己的妄想。”
“我曾經在網上看到過,當一個克隆人連帶著記憶被復制時,只有在被復制成功的那一瞬間才可以稱之為兩個完全相同的人。然而之后就會發展出與被克隆的人不同的思想,最終不同越來越大,從而變成兩個人。照這個言論反過來說的話,雖然只有一瞬間,你確實成為過X。”
“……你是在安慰我嗎?”
“是啊。”
“不過現在的我沒有變成X的復制品的打算。說到底,那只是一開始安慰自己所找的借口罷了。我可以把你之前說的話都當成真的嗎?”
“我相信這都是真的。”
“是嗎……”
“我可以再問你一次嗎?”
“什么?”
“你現在的夢想是什么?總不會還是想成為X吧。”
“……”
“在原本的X死去的現在,如果還有X的存在的話,那么那個人只可能是你。但是你為什么說了成為X是無法實現的夢想呢?因為你其實并不想成為X。”
“……我想變成我自己。”
“……”
“承認之后感覺自己松了一口氣。”
她端起面前已經涼了的紅茶。
“本來,今天晚上我也并沒有來到這家店里的打算的。”
“誒?”
“和你一樣,在路過這家店的時候,突然想要進來看一看,接著就發現了坐在角落里的你。”
“……”
“你在一開始問過我為什么會找你。”
“明明時間不算久,卻感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那個時候的回答其實是認真的哦。”
“誒?”
“只不過連我自己都不太確定,所以聽上去缺少說服力罷了。為什么會走進這家店,為什么在這么多人當中選擇了你,而你又湊巧是和Z一樣能察覺我的真實身份的人。”
“……”
“和Z相處的那一段時間里,我只主動問了Z一件事。”
“?”
“他究竟是怎么發現我的,結果他只是很輕松的回答我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我的氛圍和其他人不同的事情,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的。在你和Z眼里看來,我一定和其他人相當不一樣吧。”
“嗯。我也表達不清楚……該說是氣質呢還是氣場呢……”
“對我來說,唯一的神就是X。所以這沒準是X的指引也說不定。還有,我沒能消失的原因,除了沒有人發現X的尸體外還有一個。”
“是什么?”
“大概是Z還記得我的存在。”
“……你喜歡Z嗎?”
“……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不,沒什么,你還是忘了吧。”
“……”
“……你沒有告訴我真名真是正確的選擇,如果知道的話,我想我應該會在結束的時候就去找Z的去向。”
“是啊。”
“真可惜,按照你所說的,我和Z一定很談得來。”
“今后你可能和他在某種場合下偶然相遇,就像今晚在這里遇到我。說起來,今晚我們都沒有對彼此做正式的自我介紹。”
“不過你倒是一方面的講了你自己的故事呢。”
“現在再問你的名字也沒有意義了。”
“你好像相當喜歡意義這個詞。”
“因為從誕生開始到現在的20年里,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現在有答案了嗎?”
“沒有。但是,我認為世上的一切都是無意義的。”
“……”
“所以我現在打算去給自己樹立一個存在的意義。”
“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吧。”
“是啊,我想那樣是最好的。”
“……到現在我才開始懷疑你不是不我做的一場夢了。萬一我走出這家店之后,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該怎么辦。”
“這個給你。”
“?”
“如果你忘掉我的存在的話,我會很困擾。所以這個送給你留作紀念。”
“這是……”
“X送給我當做禮物的發卡。”
“……給我這個真的好嗎?”
“雖然也有些舍不得,但對現在的我來說,這已經是不需要的東西了。”
“……謝謝。還有,既然接下來都見不到的話,我還是趁現在就征求你的同意好了。”
“什么?”
“我可以把今晚的事情都寫下來嗎?”
“可以哦。”
她答應的意外干脆。
“你不怕Z會看到嗎?這個會拿去貼在網上哦?”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請記得幫我寫上我對Z的道歉。”
“這樣就可以了嗎?”
“你不是想寫嗎?還有,萬一有人相信了這個故事,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好的。”
“那么我就離開了,今晚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再見。”
“再見”
她最后對我微微一笑,拿走了桌子上的賬單,接著離開了這家店。
我再也沒有看見過她的身影,只有到現在為止還被我貼身攜帶的發卡提醒著我。
這并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