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在現代人眼中是很不受待見的。
她在閨閣做姑娘的時候,就和姐夫賈珍發生了性關系,而且和外甥賈蓉也經常嘲笑調情,被賈蓉占便宜吃豆腐。
尤二姐便紅了臉,罵道:“蓉小子,我過兩日不罵你幾句,你就過不得了。越發連個體統都沒了。還虧你是大家公子哥兒,每日念書學禮的,越發連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說著順手拿起一個熨斗來,摟頭就打,嚇的賈蓉抱著頭滾到懷里告饒。尤三姐便上來撕嘴,又說:“等姐姐來家,咱們告訴他。”賈蓉忙笑著跪在炕上求饒,他兩個又笑了。賈蓉又和二姨搶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臉。賈蓉用舌頭都舔著吃了。
明明自己有未婚夫,在婚約未退的時候,就和賈璉勾勾搭搭。
賈璉一面接了茶吃茶,一面暗將自己帶的一個漢玉九龍珮解了下來,拴在手絹上,趁丫鬟回頭時,仍撂了過去。二姐亦不去拿,只裝看不見,坐著吃茶。只聽后面一陣簾子響,卻是尤老娘三姐帶著兩個小丫鬟自后面走來。賈璉送目與二姐,令其拾取,這尤二姐亦只是不理。賈璉不知二姐何意,甚是著急,只得迎上來與尤老娘三姐相見。一面又回頭看二姐時,只見二姐笑著,沒事人似的;再又看一看絹子,已不知那里去了,賈璉方放了心。
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當時錯許張華,致使后來終身失所,今見賈璉有情,況是姐夫將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點頭依允。
嫁給賈璉做外室,聽著賈璉哄騙也有癡想妄想頂替鳳姐做正頭娘子的時候。
哦!不!在古代這樣的女子也是很不受待見的。
但是大家不明白的是,就算是她想做賈璉的正頭娘子,怎么就那么想進賈府的大宅院里呢?
這和《大宅門》里的楊九紅一直想進大宅門里其實是一個道理。
第一、古代講究名不正則言不順。
她在外面的日子再好過,賈璉再順著她,那也是關起門來自己哄自己是二奶奶。無論是世俗、賈家還是官府都不承認她作為賈璉妻子,哪怕是妾室的身份。
那么她要是有了孩子,也是野孩子,不會被賈家承認,也會受到世俗的輕視。
第二、前面說了,作為外室,賈家是不承認的。那么一旦賈璉厭棄,說不管就可以不管她了。但是如果進了賈府,被賈家承認。無論當家主母愿不愿意,賈家公中會負責她的基本生活一直到她老去,甚至她的身后事都會由賈家操辦。她是見過寧國府怎么對姨娘的,賈府給姨娘的待遇她門兒清。
探春看時,兩個家里的賞過皆二十兩,兩個外頭的皆賞過四十兩。外還有兩個外頭的,一個賞過一百兩,一個賞過六十兩。這兩筆底下皆有原故:一個是隔省遷父母之柩,外賞六十兩,一個是現買葬地,外賞二十兩。
以后她的孩子,也可以享受到比尋常人家更好的生活以及教育。參考賈環,賈環在賈府其實是相當不受重視了。但是有月錢,有丫鬟奴仆服侍,上族中學塾還有補貼。
趙姨娘有環兄弟的二兩,共是四兩,另外四串錢。
一面說,一面叫進方才那媳婦來問:“環爺和蘭哥兒家學里這一年的銀子,是做那一項用的?”那媳婦便回說:“一年學里吃點心或者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
第三、在她的內心,難免還做著鳳姐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一旦鳳姐死去,她上位做大娘子的妄想。
賈璉又將自己積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與二姐收著,又將鳳姐素日之為人行事,枕邊衾內盡情告訴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進去。二姐聽了,自是愿意。
假如她在賈府溫順賢惠,一旦鳳姐死去,賈璉寵愛她,又有尤氏賈珍做依靠,作為良妾扶正的機會顯然就更大些。
那么總也有人疑惑,縱然有種種好處。賈璉和興兒都說過王熙鳳的為人,她就不知道害怕嗎?怎么為著榮華富貴就不要命了嗎?
提起我們奶奶來,心里歹毒,口里尖快。......
興兒連忙搖手說:“奶奶千萬不要去。我告訴奶奶,一輩子別見他才好。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這張嘴還說他不過。好,奶奶這樣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對手!”
......
興兒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說,奶奶便有禮讓,他看見奶奶比他標致,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干休善罷?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甕。凡丫頭們二爺多看一眼,他有本事當著爺打個爛羊頭。雖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約一年二年之間兩個有一次到一處,他還要口里掂十個過子呢,氣的平姑娘性子發了,哭鬧一陣,說:。又不是我自己尋來的,你又浪著勸我,我原不依,你反說我反了,這會子又這樣。他一般的也罷了,倒央告平姑娘。”
要說為著榮華富貴不要命的大有人在,但是尤二姐未必在內。
她聽過王熙鳳的為人仍然想進賈府的原因如下:
一、寧國府她是來過好幾次的,寧國府賈珍的正頭娘子尤氏,賈蓉的兩位正頭娘子秦可卿和胡氏。都是順從夫君的,對姬妾很好的,巧的是姬妾們明面上處得也很好。
她沒見過正頭娘子是如何虐待妾室,也沒怎么見過妾室們是如何傾軋的。她以為她見到的小小爭風吃醋就是陰暗面的全部,實際上生活的風浪遠不止如此。
她的見識禁錮了她的想象,她無法理解什么叫惡毒、什么叫借刀殺人。尤三姐那樣的她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了。
一時佩鳳又來說:“爺問奶奶,今兒出門不出?說咱們是孝家,明兒十五過不得節,今兒晚上倒好,可以大家應個景兒,吃些瓜餅酒。”尤氏道:“我倒不愿出門呢。那邊珠大奶奶又病了,鳳丫頭又睡倒了,我再不過去,越發沒個人了。況且又不得閑,應什么景兒。”佩鳳道:“爺說了,今兒已辭了眾人,直等十六才來呢,好歹定要請奶奶吃酒的。”尤氏笑道:“請我,我沒的還席。”佩鳳笑著去了,一時又來笑道:“爺說,連晚飯也請奶奶吃,好歹早些回來,叫我跟了奶奶去呢。”
所以她不相信王熙鳳是賈璉嘴里說得那個人,她覺得賈璉只怕是夸張了。也許賈珍以前也在她面前抱怨過尤氏?
她也不相信興兒說的。興兒是下人,她覺得是下人難免抱怨主人。
尤二姐笑道:“你背著他這等說他,將來你又不知怎么說我呢。我又差他一層兒,越發有的說了。”
第二、她對人心了解不足。
她日常接觸最壞的,大概就是賈珍賈璉賈蓉了。
賈珍混賬是混賬,但是沒有對她用過強,大概率是哄騙。參考尤三姐,鬧成那樣了賈珍也沒怎么著三姐。
從一個角度說是賈珍賈璉無能,但是換個角度來說,賈珍賈璉確實不強迫女性。
當然大家不要覺得這兩貨是什么好人啊!人家用權、用錢、用勢或者用美色(嗯,賈府公子長得其實都不錯)引誘女人,也確實道德有虧。
興兒說王熙鳳這樣那樣,她說,我依禮待她,感化她還不行嗎?她覺得你看,我姐夫賈珍就是壞人了,但是我嫁了人,不愿意和他怎么樣了,他也就算了。一個女人比姐夫還壞嗎?我能說服我姐夫也能說服王熙鳳。
賈璉聽了便回至臥房。只見尤二姐和他母親都在房中,見他來了,二人面上便有些訕訕的。
尤氏笑道:“我只以禮待他,他敢怎么樣!”
后來王熙鳳來了,她也一驚,但是明顯是驚訝不是驚怕。鮑二家的那是驚怕。
鮑二家的聽了這句,頂梁骨走了真魂,忙飛進報與尤二姐。尤二姐雖也一驚,但已來了,只得以禮相見,于是忙整衣迎了出來。
第三、王熙鳳的表現太迷惑人了。王熙鳳是怎么騙她進大觀園的呢?
說哎呀,賈璉誤會我啦,我是老勸他保重身體來著,但是我勸他不要逛青樓,不是不能容忍他娶二房啊!
皆因奴家婦人之見,一味勸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臥柳,恐惹父母擔憂。此皆是你我之癡心,怎奈二爺錯會奴意。
而且鳳姐的姿態放得極低,說我也勸過賈璉讓他娶二房,但是他誤以為我說反話。我要是早過來,賈璉只怕還誤會我,所以不敢過來。等他走了,我才敢過來。等他見到我對你好,就知道我實際上是賢良的了。所以我的名聲都靠你了。你要是進了賈家,我們可以一起勸賈璉保重身體。以后璉二爺也不納妾了,就我們兩個服侍他,你說好不好呢。你要是不進賈府,別人聽說了,難免說我們共同的夫君賈璉太好色了。我的名聲就算了,二爺的名聲要緊啊!
眠花宿柳之事瞞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禮,亦不曾對奴說。奴亦曾勸二爺早行此禮,以備生育。不想二爺反以奴為那等嫉妒之婦,私自行此大事,并不說知。使奴有冤難訴,惟天地可表。前于十日之先奴已風聞,恐二爺不樂,遂不敢先說。今可巧遠行在外,故奴家親自拜見過,還求姐姐下體奴心,起動大駕,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處,彼此合心諫勸二爺,慎重世務,保養身體,方是大禮。若姐姐在外,奴在內,雖愚賤不堪相伴,奴心又何安。再者,使外人聞知,亦甚不雅觀。二爺之名也要緊,倒是談論奴家,奴亦不怨。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節全在姐姐身上。
至于說我的那些壞話,都是因為我管家太嚴的原因。這里還捧尤二姐一下,尤二姐你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會相信呢?
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見我素日持家太嚴,背后加減些言語,自是常情。姐姐乃何等樣人物,豈可信真。
同時給了佐證,我要是真的不好,我上頭有三層公婆,中間還有小姑子妯娌,再說賈家幾代有禮人家了,怎么能容下我呢?
若我實有不好之處,上頭三層公婆,中有無數姊妹妯娌,況賈府世代名家,豈容我到今日。
同時王熙鳳又把姿態放得更低。賈璉偷娶你,要是別人會生氣,我就覺得幸運。為什么呢?因為上天不忍心我被小人誹謗所以才讓你出現啊。你進賈府,和我吃一起住一起,我們待遇一樣,一起侍奉公婆,一起勸丈夫。因為愛著因為愛著你的愛,因為夢著你的夢。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幸福著你的幸福。因為路過你的路,因為苦過你的苦,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追逐著你的追逐。
今日二爺私娶姐姐在外,若別人則怒,我則以為幸。正是天地神佛不忍我被小人們誹謗,故生此事。我今來求姐姐進去和我一樣同居同處,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諫丈夫。喜則同喜,悲則同悲,情似親妹,和比骨肉。
這樣不但那些小人看到了,覺得誤會了我。賈璉回來一看,也會覺得我好的。所以你得進賈府啊,你不進賈府,我就真的成不賢良了。你要是不進賈府,我愿意在這里給你做妾室,每天伺候你梳頭洗臉。只求你在賈璉面前給我求求情,給我一個落腳的地方,我死也愿意啊!
不但那起小人見了,自悔從前錯認了我,就是二爺來家一見,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從前之名一洗無余了。若姐姐不隨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頭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爺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
老實說,王熙鳳不但說得比唱的還好聽,還會演戲,說完還哭了。
說著,便嗚嗚咽咽哭將起來。
老實說,雖然我是贊成鳳姐護夫的,也不免說一句:鳳姐啊鳳姐,你真是太奸了!
鳳姐不但自己會演戲,還提前準備外掛。讓自己的心腹管家媳婦們做偽證欺騙尤二姐。
尤二姐見了這般,便認他作是個極好的人,小人不遂心誹謗主子亦是常理,故傾心吐膽,敘了一回,竟把鳳姐認為知己。又見周瑞等媳婦在旁邊稱揚鳳姐素日許多善政,只是吃虧心太癡了,惹人怨,又說“已經預備了房屋,奶奶進去一看便知。”
第四,她高估了賈璉的能力和對她的感情。她以為賈璉會一直愛她,保護她。王熙鳳再厲害怎么樣呢?男尊女卑的時代,如果你容不下我,那就是“妒”。犯了七出,賈璉一紙休書就可以休了她。
這是她姐姐尤氏的處境,尤二姐自然是了解的。賈珍和賈璉在她面前時候的形象是差不多的——好色而溫柔的大家公子。她想當然覺得既然賈珍能控制尤氏,賈璉自然也能。
她不知道的是,賈珍和賈璉加起來都比不上王熙鳳。
她也不知道賈璉后來有了秋桐就會忽略了她。假如賈璉還和他們剛在一起一樣,沒事就守著她,秋桐也根本不敢給尤二姐氣受。
第五,她也高估了賈府里的規矩以及姑姑妯娌對王熙鳳的禁錮。
她覺得王熙鳳要是這么壞,賈府那么大規矩不管她嗎?
家里那些小姑子和妯娌不說她嗎?
要說,王熙鳳對賈府里不涉及她利益的人還是不錯的。
鳳姐兒笑道:“這是什么話,我不入社花幾個錢,不成了大觀園的反叛了,還想在這里吃飯不成?明兒一早就到任,下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兩銀子給你們慢慢作會社東道。過后幾天,我又不作詩作文,只不過是個俗人罷了。‘監察’也罷,不‘監察’也罷,有了錢了,你們還攆出我來!”說的眾人又都笑起來。
一時只見鳳姐也披了斗篷走來,笑道:“吃這樣好東西,也不告訴我!”
賈府里除了賈璉的姬妾還有會涉及她利益的人嗎?
自己進了賈家,就算是賈璉和鳳姐的家務事,中國人的慣例,家務事別人怎么好管呢?
正是尤二姐的無知、對賈府的向往以及王熙鳳的欺騙。使得明明被警告過的尤二姐,依然一腳踏進了賈府這個火坑,從而落入鳳姐手中,最終導致了自己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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