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甩的第一天晚上,我喝到酩酊大醉在街上撒潑耍賴打滾,最后是被兩個交警架著丟給小區的物業管理員。第二天我便在物業管理所里裹著軍大衣醒來。
模樣有點難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怪丟人的。
物業的大姐也覺得丟人,一直嘖嘖發出聲響:“多漂亮的小姑娘啊,不就是失個戀,還要死要活的,姐姐我都失戀八百回了……”
物業大姐是出了名的話多,小區里的人不怎么敢跟她講話,就怕她一拍大腿,說:“哎呀,你聽姐說……”
我實在沒心情聽她接下來的八百回失戀的故事,扔下軍大衣飛快地往樓上跑,一口氣跑上了七樓。房門關得死死的,我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期望能有個人來為我開門,半小時過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林山帶走了自己所有的東西,空蕩蕩的小兩室讓人驚覺寂寞。我灌了一大杯熱水終于回過味來,七年的感情還不如小妖精放一個屁。
我和林山都不是喜歡結交朋友的人,搬到這小區近兩年,認識的人只有彼此。他的消失,令我陷入了窘境,我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討厭安靜和冷清,厭煩單打獨斗。
我只好把所有的燈打開,把電視的聲音開到最大,電視上女主角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差點震聾了我,長相秀美的女主角因為扭曲的五官變得很丑。
而我,哭起來未必比她好看。
就著哭聲,我在客廳地板上一覺睡到了天黑,被物業大姐的敲門聲吵醒的。
我呆坐了幾秒。等到敲門聲悄聲消失,才從地上爬起來。
我很想渾渾噩噩地表現出一個失戀女人應該有的姿態,可是電視上女主角哭哭啼啼的聲音讓我再也沒有睡意。
于是我用手機嘗試登錄林山還來不及改密碼的微博,把小妖精所有的微博都舉報了一遍,舉報名目是該作者發布虛假消息,本人比照片丑太多。
當然最后我還送了林山一份大禮包,我用他的微博PO了一張我有史以來最丑的照片,用癡心漢的語氣發微博:“該女子美若天仙,我被迷得不要不要的,可惜她一腳踹了我……”
不到一秒,林山果然打了我電話。
我當然不會接。蹲在沙發上看他一遍一遍打我電話,畫面就好像他跟小妖精在外鬼混,我一遍一遍打他電話,他假裝沒聽見時一模一樣。
我被自己氣笑了,大約這世上再難找到我這般可狠之人。
有個偉人就說過:“人要狠一點,這樣以后就沒有人欺負你了。”
這個偉人就是我的好友毛豬,她割闌尾之前被誤診為肝病,男友一走了之,她差點結束自己的生命來紀念這段感情。可當她割完闌尾在修復期間只能喝粥度日時,幡然醒悟比起吃不了火鍋的痛苦,失戀真的不值得一提。
我足足把自己關了三天,企圖燒炭自殺,可家里并沒有火炭,我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
物業大姐又來敲了幾次門,我都沒搭理,直到手機里開始收到莫名其妙的短信。
“你好,我是小區的物業管理員。業主張小姐,我想說,失戀是這個世界上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你要看開點……”
“不會吧,你真想不開啊?”
“我說,你吱個聲,也好讓我們知道是去撬開你的房門還是為你辦葬禮?”
還真是個毫無同情心又愛管閑事的大姐。
托大姐的福,我打算出去走走,以此證明自己并沒有自殺傾向。
我不僅要出去,還要大肆地擺一桌白酒,為此來祭奠逝去的初戀,就在當年和林山第一次相遇的放映廳大門口那棵大槐樹下,我立了一塊巴掌大的墓碑,上面用簽字筆寫著林山的大名,這可能是我有史以來字寫得最好看的一次。
大一那年,林山在學生會影院做放映員,我因臨時被約好一起去看《色,戒》的室友放鴿子,一個人傻兮兮地捏著手寫“電影票”在門口轉悠了近兩小時。電影都放完了,我還沒敢走進去。我不敢一個人看電影,總覺得在那樣的人群里,才會顯得自己很孤單。
林山再也忍受不了我的墨跡,終于從放映室里探出個腦袋指著我說:“要不,我陪你看?”
電影已經散場了,林山又重新播了一次,那天晚上,整個放映室里,就只有我們兩個觀眾,我嬌羞著臉跟他并排著坐在一起,聽他時不時透露劇情。
年少的我們很容易被對方吸引,一顰一笑都牽絆著對方。
工作以后,林山鮮少陪我去看電影了。分手前幾天我們還約好了一定要去看《變形金剛4》,那時林山滿口答應,一點也不像變心的人。票我依然買了兩張,為了不顯得一個人太孤單,我在三樓買了麥當勞套餐和一大堆零食堆在空位上,霸占了兩個位置。
電影播放到高潮,我啃著雞腿堡吧唧吧唧響,聽見隔壁的女生靠在男朋友懷里問他:“擎天柱不會死吧?嚶嚶我好擔心……”
男生拍拍她的臉,柔情蜜意地說:“傻瓜,它是汽車人……”
女孩羞得鉆進男孩的懷里,嘴里還發出咯咯的笑聲。
哎喲,這“傻”姑娘,她不知道打怪升級打怪升級,小妖怪都死了百八十回了,主角也不可能死啊?
可能就是我太早明白這個道理,才最終失去了林山。
電影散場,我順著人潮走,一切如常。周遭沒有任何人關心你是不是失戀了,更加不會關心你是不是一個人看了一場電影。
看完電影后,我應該再做點什么?于是我發短信問物業大姐,大姐回了我一句:“就做你平時從來不敢一個人做的事唄。”
那好吧,我決定一個人包間房唱歌。
有一段時間,林山為了遷就我怕孤獨的毛病,帶我參加他的同學會。酒足飯飽后,一群飯前人模狗樣的大肚腩在酒精的促進下,大變了個樣,互相摟著抱著說要找回青春,找回激情,哭著喊著我們不能散啊,青春啊,我們要一起進墳墓啊。
這一群人到了KTV,話筒自然而然是要交給現場地位最高哭得最厲害那位的,我等麥霸就只能乖乖做個小媳婦聽對方豬一樣嚎叫。
跟林山在一起時,想的都是兩個人過日子的事情。一個人的時候,就不得不去實踐一個人的生活。直到我跌跌撞撞闖進了電影院隔壁的KTV,我便明白,服務員并不會因為你是一個人來不是一支隊伍就區別對待。
一個人去KTV唱歌一定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可以脫了鞋肆無忌憚地踩在沙發上唱平時不敢唱壓根不在調上的歌曲。也可以百變風格,偶爾撕心裂肺地唱情歌,偶爾抱著立式話筒來一曲搖曳的搖滾。
總之要唱到嗓子沙啞才罷休。
又是凌晨回小區,守門的物業大姐似乎很開心見到我,非常熱情:“嘿,原來你沒死啊!”
我不知道是林山得罪過她還是我得罪過她,以至于她一心咒我死。
我沒吭聲,喉嚨里澀得開不了口。
她見我不插嘴,挽起袖子擺正了身子,一副要仔細說說的架勢。
“我說你你別見怪啊。你別看你姐我長這樣,姐當年也是十里八鄉的一枝花,那追過的人,也是排著老長的隊。姐啊,也為愛情這傻逼玩意兒死了好幾百回。”
我終于有了耐心聽她講完她從穿開襠褲到至今所有的人生歷程故事。故事很平淡,無非就是中途輟學跟人私奔,最終不了了知,再也沒有聯系之類的悲傷愛情故事。盡管它很平淡,但是大姐說這是她唯一能講出來的故事了,這場愛情改變了她整個人生軌跡。
最后,她抽著煙裝深沉。
“聽姐話,好好過日子。一個人也要活得像一支隊伍一樣。壯壯烈烈地來,壯壯烈烈地犧牲。”沒想到,物業大姐平時還看點書。這句話我知道,是我崇拜過的一位女作家說的,我將她封為我的女神,想必是活得很自在的人才能說出這般話來。
(羅小葶/文)
如果你無所畏懼,世界會加倍賞你
沈嘉柯 劉一霖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