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啊!”
李霞把頭埋在腿上,嚎啕大哭。頭側幾根若隱若現的白發,隨著身體的抖動,在陽光下光澤耀眼。
大嫂擦了把眼淚說:“事已至此,就好好帶著孩子過日子。怎么說還有縣城里的房子傍身。”
李霞抬起頭,淚水流過她漆黑清癯的臉龐,實在沒“美”字可言,她原不在乎這些,如今更是顧不上,恨恨地說:“房子怎么了,若不是我,他買得起這房子?”
大嫂被搶白,好容易擠出的眼淚也被逼了回去。還是她的妹妹敢說,教訓道:“不是我說你啊姐,你總說曲文明不要良心,也沒看看自己的脾氣,有個火星就著。婚不是你要離的?離了又要死要活,哭了三天了,也該歇歇了!”
李霞似乎找到了點燃點兒,聲嘶力竭,幾乎要跳起來:“我的脾氣!!我怎么會成了這樣!”
她開始痛斥曲文明的不良習慣:進廠打工,幾天不想干了,她不逼著怎么辦,這家怎么過日子!
人情世故不懂,過年走親戚都不想動,別處便罷了,連跟她回娘家都不愿意,不逼著怎么行?
這話勾起了大嫂的不好回憶,略帶同情的說:“還不是怪你自己?當初就不讓你嫁過去,那是個什么人家?除了長個小白臉,要啥沒啥,還頂著那么個名聲。你呢,不管不顧的去了,然后呢?”
李霞一聽,眼淚順著顴骨一顆顆栽下來,帶著哭腔模糊的說:“他說他此生最恨他媽做婊子,自己早早死了,留他一個人遭千人唾罵。現在倒好找了婊子,說是真愛啦!”
二妹李云不耐煩聽下去:“當初你買了新房子,就不該操持著帶孩子回來。分居兩地,可不是出問題嗎?”
見李霞又要爭辯,沒好氣說:“出了事,你不講方法,鬧的天翻地覆,非要離婚,現在后悔了,能怎么樣!”
李霞瞪著通紅的眼睛,吼叫著:“說到底倒是怨我了?”
大嫂知道這姐妹倆脾氣,忙勸道:“云也是心疼你。你想這縣城里工資低,咱是外去的,吃把青菜也要買。你又帶個正上幼兒園的孩子,房子再好,也有貸款。可怎么活下去?”
李霞冷哼道:“你們放心,我就是再難也不會求到你們頭上去。”
大嫂紅了臉,忍了半天的好脾氣也耗盡了,甩手說:“霞,你要還是這種脾氣,可真沒人再管你。”
李霞也不解釋,拉起躲在門后的兒子小小,起身就走。天已黃昏,遠處時不時幾聲炮響。
大嫂站起來心虛的說:“明兒就年三十了,你帶孩子去哪?”
李霞頭也不回,嘴上卻不認輸:“你放心,我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就算在外討飯,也不會賴在娘家過年。”
自從他們的爹娘過世,大嫂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她望著李霞拉著小小越走越遠,心里難過,嘆道:“人是好的,一張嘴卻跟刀子似的。剛剛怎么說也該給她拿點年貨。”
李云安慰說:“嫂子,你也別操那個心,人家城里的,還愁買不到東西?”
李霞和她這個妹妹不知何故,就是不對付。當初妹妹嫁的好,李霞氣不過,說她炫耀。后來李霞買了房子,妹妹過得差,李云也覺著李霞炫耀。
以至于李云在得知李霞離婚的消息,心疼了幾天后,就有一種“你活該”的焦急感。
李云抱怨:“大過年的,在這里哭哭啼啼的煩人。實在受不了,過完年再離啊!非得趁現在,為了她,一日日耗著,我家里的年貨都沒辦齊。她不過年,旁人都不過年了?”
大嫂忙起身說:“我準備的多,給你裝些回去。”
姑嫂兩個說說笑笑,交流些蒸豆包包菜包的訣竅,再說說今晚要炸的菜,連日壓在心頭的隱晦才一掃而空。
臨走前,大嫂叫住李云說:“她如今在難處,別跟她一般見識。晚上還是打個電話給她,怎么說也是過年對吧!”
李云點頭稱贊說:“嫂子,還是你想的周到。你和我哥也別太操心,她心氣太高脾氣又臭,是該吃吃苦,長長記性。”
2
春去冬又回,又到了年關。
大哥李江把三輪車熄了火,從車廂里拖出一個大袋子。
大嫂趕緊去幫忙,兩個人合力才把袋子抬進倉房。
大嫂問:“你發財了?怎么買這么多東西?”
“李霞托人捎回來的。說今年過年活忙就不回來了。這是咱們和李云家的年禮。”
大嫂登時失了興致:“去年連電話也沒一個,今年還行,能送點禮來。”
大哥聽出這話里的意思,解釋說:“她也不容易。一個女人家,借錢買了個車攬活,沒黑沒明,孩子就在后座帶著。過年用車的人多,正掙錢的時候,我們就不挑她的理兒啦!”
大嫂黑著臉整理著袋子里的東西,突然說:“你說她是個啥命,曲文明當初不過是個婊子門戶,沒人嫁的玩意兒,她非貼上去。窮的孩子都不敢要,終于像戶人家了,又找他人了。聽說人家現在倒過得有滋有味的。”
大哥點了根煙,吸了一陣說:“你也操操心,給她打聽打聽。再找個人家,過個年,旁人一家家的,她和孩子飄在外面。”
大嫂高聲說:“你若是想讓他們回來過年,就直說,好像是為著我自己個一樣。老輩的風俗你忘了!”
“你喊什么!”大哥說,“我也是心疼孩子。夏天里我進城看他們,吃過飯孩子突然哭了,說是家里的米吃完了。我還說吃完了就買,這娃哭啥。后面才知道,他總是要錢買零食,他媽哄他說家里沒錢了,那袋米吃完就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