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從睡夢中醒來，雙眼尚有些迷蒙地看著天花板，良久，他轉頭看了眼身旁，一個枕頭，和凌亂的被子。他依稀記得，那一天清晨，他同樣醒來，轉頭看到鐘宇坐在床邊，手中捧著一碗黑糊糊的藥。鐘宇看著程浩迷蒙的雙眼，笑著說，“你以為我是那種一覺醒來就失蹤的，不負責任的人嗎？”
呵，什么不負責任啊……程浩頭很疼，昨晚喝了很多，和鐘宇也談了很多。鐘宇說，他們終究還是不可能的，還是要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他們的關系，不可能瞞得了所有人，也不可能瞞得了永遠。若是讓他家族的人知道了，那么，作為孤兒的程浩，可能會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所以在一切都還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將過往都隱藏吧。
程浩爬上天臺，吹著冷風。那這家伙，還真是不負責任啊……說走就走，只是因為這種理由。當初沒有任何承諾，因為他們都一樣，認為承諾既束縛了對方，也束縛了自己。他們都是向往自由的人，可是，還是有人妥協了。自由真的是不可求的東西，他們永遠都得不到啊……
程浩坐在天臺邊沿，看著遠處的風景，他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身邊的一切，仿佛都還留著鐘宇的味道，身邊似乎還有鐘宇的痕跡，可是，那個本應該在他身邊的人，卻不知道現在在哪了。
這棟樓在市區外圍，可以看到匆匆駛過的動車，程浩恍惚，他記得第一次去鐘宇家，就是乘這個動車。他笑了下，從天臺下來，心想，他大概已經在那上面了吧？他考慮過很多分別的場景，唯獨沒想到鐘宇會這樣子離開，大概鐘宇也不想太過傷感，他現在在那列動車上，看著這個方向嗎？
回到房內，桌面上擺著早餐，可是他完全沒有心思吃。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屏幕一閃，出現了一個人臉。看著這張熟悉的臉龐，程浩臉色有些蒼白。
電腦中的那張臉四處看了看，仿佛看到了程浩一般，目光停留在正前方，露出微笑，打著招呼，“嗨！程浩浩！昨晚睡得好嗎？”
程浩苦笑，似乎宿醉未醒，現在依舊頭痛難忍。他拉開椅子坐下，在電腦前手指飛快敲擊著鍵盤，輸入著一串又一串的代碼和數據，最后打開桌面上的一個文件，運行合成。最后屏幕中出現一個人，身穿白色外套和卡其色褲子，臉上掛著熟悉的微笑。
程浩看著電腦界面，看著界面中那個人影，心中涌起一陣酸楚。
“你叫什么呢？”程浩苦笑，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身影，浮現出那個名字，自語道，“鐘......鐘言......你叫，鐘言吧。”那語氣，仿佛在詢問，又仿佛只是簡單的陳述句。
那個人影睜開雙眼，看著程浩，目中尤有迷茫，“鐘言？”他露出微笑，“嗯，是啊。”
......
那年，燕華大學，剛踏入大學校門的程浩有些迷茫。十八年，終于踏上了夢寐以求的燕華大門。來到計算機學院，找到自己的班級，心中喜悅與緊張各半，盡管他知道，大學大部分時間并不屬于班級，可是他還是積極地認識了很多同學。但是沒幾天，這興奮勁兒就沒了。
大學是半個社會，友誼有的時候并不是那么單純，每個人心里總有一點小心思。能夠來到燕華的都是精英，在計算機學院更是智商拔得頭籌。競爭，比他想的還要激烈，盡管程浩無意競爭任何東西。
程浩經常偷偷爬上宿舍樓頂，他在上面清理出一塊較為干凈的地方，在那兒呆呆的看著天空，天空中閃爍的星星，在他眼里就像雜亂無章的代碼，神秘，而且似乎想要告訴他些東西。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孤獨。
電腦成了他唯一的伙伴，沒日沒夜的敲代碼成了他大學生活的主流。看著電腦屏幕竄過的數據，他心中總是充滿了成就感。
“你或許可以往機器人這方面考慮。”導師跟他說，“你的編程基礎很扎實，可以自己去搞一些項目。”
“嗯……我的理想是創造出AI，雖然有些異想天開啦！”程浩撓著腦袋這么跟他的導師說。
導師微笑著回應，“人工智能一直都是人類深入研究的課題，你也可以嘗試一些項目。”
程浩點頭，這可是個大實話。
導師又說，“我給你安排一個搭檔吧？做事也能輕松些。”
程浩愣了一下，搭檔？他不需要啊！要是那個所謂的搭檔是個任性而且不講道理的人，又或者三觀不合，他們遲早會吵起來的。可這是老師的好意，他也不能懈怠啊。盡管有些煩惱，但是事后和那個人說清楚，各干各的就好了。于是，程浩便應付了下來。
那天下午在機房，程浩一心一意地敲著代碼，眼中只有不斷流動的字符，一串又一串地寫入，刪除，換行。他仿佛在自己的世界里樂此不疲，這些代碼，這個程序就是他的全部。編譯，運行，他皺了皺眉，為什么會有bug？
目光上移，重新回到一大串代碼中尋找錯誤。
突然，一只手出現在他的面前，指著屏幕中的一串代碼，說道，“這個函數，是這么用的嗎？”
程浩剛剛因為這只手的插入，心生怒氣，但是聽到此人后面的詢問，注意力又回到那一串代碼中，在那人所指的位置掃了一遍，心中恍然，沒有計較那個人的打斷。代碼重新修改過后，成功運行，他才轉身。
身后的人，穿著一身白色外套，卡其色褲子，藍色鞋子。頭發微卷，不知是天生的自然卷，還是來到大學之后才燙過。他面帶微笑，第一感覺是個清秀干凈的男孩子。
見程浩轉過身打量自己，那人也不惱，依舊面帶微笑，介紹道，“我叫鐘宇，是林導讓我來，做你的助手。”
程浩有些無措，撓了撓頭，“助手什么的……還不至于啦……那個……”即使之前想到了不少說辭，也考慮到安排什么樣性格的人，要用什么樣的態度對付，但是面對鐘宇的時候，他突然感覺手足無措。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使程浩不太想要搭檔或助手什么的，但鐘宇這樣的態度，程浩總不好說，我們各干各的，互不干擾就好。程浩更多的還是認為，導師說給他安排搭檔，其實是想要彼此互相學習。況且，程浩本就不善于處理人際關系，此刻還真有些無奈。
“你剛剛在寫的是一個很復雜的計算程序吧？想到這個程序的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鐘宇見程浩沒有說話，自顧自地說下去。
程浩低垂著眼瞼，聽著鐘宇的話，沒有一點反應。鐘宇似乎覺得無聊了，搬了一張椅子坐在程浩旁邊，“聽說你接了一個項目，要一起來嗎？”
程浩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鐘宇那張微笑的臉，他突然覺得，或許真的可以作為搭檔合作下去呢？至少在大學可以吧？
程浩看著鐘宇，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要露出一個微笑，但是失敗了。他無奈地雙手捂臉低下頭去，而鐘宇“噗”地笑出聲來，“哈哈，你這是笑還是哭？哈哈哈……”
程浩有些惱羞成怒，側過頭頗有些沒有底氣地嚷嚷，“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好啦好啦，我不笑了。”鐘宇拍了拍程浩的后背，安慰道，“午飯吃了嗎？要不要我幫你去買？”
程浩搖了搖頭，“技術宅只需要泡面就夠了。”
“那東西不健康。”
“無所謂。”
鐘宇還是起身離開了，程浩的目光依舊留在電腦屏幕上，呆愣愣的。“吱吖”一聲，緊接著是“砰”，世界仿佛又清靜了。程浩嘆息，我這家伙果然還是很難相處吧？敲完代碼去吃東西吧！程浩又將注意力集中在電腦屏幕上，藍光倒映在眼鏡上，閃爍著一串又一串的字符。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是響起“吱吖”一聲，然后是“咔嚓”。程浩沒有絲毫注意，手指在鍵盤上飛快跳動，一個個字符被鍵入電腦。這時，有人把一份午飯放在他旁邊，飯菜的香氣讓他腦袋突然當機，“你在干嘛？”
“吃飯！”鐘宇就說了兩個字，語氣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不需要你來管！”程浩帶著怒氣說出這句話。
身旁鐘宇沉默了許久，“哦”了一聲，離開了。
程浩看著手邊的盒飯，轉頭想要繼續敲代碼，卻發現腦袋一片混亂。腦子中回蕩著鐘宇那一聲“哦”，不知道為什么，程浩突然覺得很過意不去。他拿著飯出門，站在門口有些茫然。低著頭露出自嘲的神情，腳步仿佛灌了鉛似的沉重，一步步往天臺挪。
打開天臺的門走出去，他突然發現有個人靠在邊沿，目光投向遠方。程浩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個人旁邊，試探似的詢問，“鐘宇？”
鐘宇愣了一下，轉過頭，看到提著盒飯的程浩，語氣毫無波瀾地說，“如果你想扔掉就扔掉吧。”
程浩心里一動，不知為何，他感覺鐘宇說出這句話似有些失望，他趕緊說道，“對不起，剛剛是我說錯話了，我吃飯！”說著，他在鐘宇腳邊坐下，打開盒飯。飯菜有些微涼，聞著飯菜香，程浩感覺自己還真餓了。狼吞虎咽的吃著，時不時地嘟囔一聲，“真的是，我又不喜歡吃這個。”
鐘宇也坐了下來，聽著程浩的嘟囔，“不喜歡吃還都吃下去了？”
“唔……”
……
程浩打代碼的時候，鐘宇常常搬著一張椅子坐在他旁邊，偶爾給程浩指指錯誤。但是鐘宇知道，自己的水平是不可能幫助程浩進步的，他能給程浩的幫助大概就是在細節上找出易犯的錯誤，然后給程浩予提醒。
代碼是枯燥的，在一般人眼里就是無聊的字母和數字組成的亂碼。盡管鐘宇能看得懂，但總歸來說在一旁看著還是很無聊，無聊就犯困，心道，反正程浩的水平我也幫不上他，睡一覺吧。于是就這么伏在桌上睡著了。
程浩正鍵入代碼，突然聽到旁邊輕輕的鼾聲，手指離開了鍵盤，側著頭看著鐘宇。干凈的人，干凈的味道，閉著眼，睫毛輕顫，似乎在做夢，十分安詳。似乎嗅到了很好聞的味道，程浩小心翼翼地湊近聞了聞，心說，這家伙不會還噴了香水吧？天天呆在工作室又不出去泡妞，噴香水也是很騷氣。
窗外有風穿堂而過，帶著深秋的絲絲涼意，程浩看著鐘宇僅穿著單薄的長袖，心想，你這樣肯定是要感冒的，就不能好好的添一些保暖的衣服么？想著，把自己的外套脫下，蓋在鐘宇身上，轉頭繼續敲著代碼。
“哈啾、哈啾、哈啾……”三聲噴嚏把鐘宇驚醒，摸了摸身上的外套，尋著噴嚏聲，看到程浩正拿著紙擤鼻涕，抓著衣服披在程浩身上，“自己都沒照顧好還想照顧別人？”
“誰叫你穿的這么薄，明明身體也不是很好！”程浩反駁。
“哦！我去給你拿藥，順便問下晚飯吃什么？”
程浩思索了一下，說出三道菜名。鐘宇聽的一臉無語，“說些實在的！”
程浩無辜地說，“我來學校之后也沒吃過幾天食堂，我怎么知道有啥，你隨便打吧！嘻嘻。”
“你的意思是吃泡面吃了這么久？那你怎么還沒死！？”
“你什么意思啊！”程浩看著鐘宇嬉皮笑臉的表情，握著拳作勢要打下去。鐘宇在程浩腰間軟肉處一戳，程浩頓時就泄了氣兒了，在一旁“哎喲”了起來。
“我走了哦。”
“等等！”程浩起身，“藥的話就別買了，我不喜歡吃藥。”
“那你打算是病情惡化后去打針？”
“唔……小感冒而已，很快就能好的。”
……
程浩申請不住在宿舍，而是搬到了工作室。宿舍他是實在呆不下去了，舍友們開黑讀書到處浪，從來沒叫上過他，與其這樣被孤立，還不如自己搬出來一個人住也好。工作室環境還不錯，敲敲代碼通宵也沒人會說。旁邊備著兩大箱泡面，現在還剩一堆，想來之后也不會經常吃了。
某天清晨，趴在工作桌前熟睡的程浩被敲門聲吵醒，迷迷糊糊的過去打開門，又回到工作桌前趴下繼續睡。
鐘宇見狀，把程浩拉起來，“你晚上就這么睡的嘛！？”
“唔……”程浩迷迷糊糊的答應著。
鐘宇碰到程浩脖頸，感覺溫度有些高了，又探手摸了摸程浩額頭，溫度不是一般的高！鐘宇把東西放下，搖醒程浩，“快！去醫院！”
“不去……我想睡覺……”
鐘宇二話不說把程浩扛起來往醫院趕，程浩似乎也沒力氣反抗了，任由鐘宇拉著他前往醫務室。腳步有些虛浮無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難得一路安靜。到了醫務室，也全是由鐘宇來打理，拿了藥，再把程浩給送回工作室。把程浩扔在床上，鐘宇坐在工作桌旁松了一口氣。
看著蜷縮在床上程浩，鐘宇嘆氣。下午程浩醒來，看見鐘宇大包小包的堆在一邊，有些迷茫，“你這是干嘛？”
“搬來跟你一起住。”
“誒！？你都還沒跟我商量過！”
鐘宇睥睨著程浩，“三餐吃泡面，熬夜寫代碼，困了直接趴在工作桌上就睡，窗戶從來不關！還真是個屌絲的做派！你這樣怎么不死啊！”
“你想要我死嗎？”程浩眼神有些迷離，看著鐘宇，有些飄忽。
鐘宇氣勢一滯，一邊探手摸向程浩額頭，一邊自語，我跟一個病號糾結這些真是自找沒趣！
程浩體溫還是偏高，鐘宇生拉硬拽讓程浩吃飯吃藥后，看著程浩迷糊地入夢，鐘宇總算歇下來了。坐在電腦前看著電腦上的代碼和跳動的光標，他嘆息，這個搭檔還真是麻煩！明天去找導師換人吧！工作室桌子清理了一下，鐘宇就將就著睡一個晚上，打算明天就提東西走人，眼前這貨是死是活他可不想再管。
眼皮有些重，鐘宇閉上眼睛，突然聽到旁邊有人喚他名字，正打算答應，就聽到那人繼續說了下去，“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讓人……很安心……”
鐘宇猛然睜開眼睛，側頭看向程浩。他依舊蜷縮著身子，是在囈語。
“還是很冷嗎……”鐘宇走到程浩床邊，額頭輕抵著程浩的額頭，這是燒迷糊了，說夢話吧？鐘宇心想。接著，他將自己的被子抱過來，再給程浩蓋上。抬頭看著半開著的窗戶，還是開一點吧，通通風。
第二天，程浩醒來，看著身上厚厚的兩床被子，頗有些別扭。環視工作室，沒有人，心中莫名有些失落，大概是回去了吧。
發呆中，突然聽見開門的聲音。見鐘宇提著早餐回來，后面跟著幾個人，帶著一張折疊的單人床。
程浩還沒緩過來，鐘宇就站在他面前，“起來吃早飯，再把藥吃了！”
“我干嘛要聽你的！”程浩低下頭，“而且誰允許你自作主張搬過來的！”
鐘宇目光有些冷，“誰讓你是我搭檔？我本來想跟導師申請換人的！”
“那你怎么沒走！？”程浩置氣，音量有些高。
鐘宇回身把早餐放在桌子上，“你還病著，我怕換了個人來不管你，你就給我掛了。”
“是導師讓你留下來的吧！”程浩冷笑。
鐘宇沒有繼續這個問題，而是轉移了話題，“起來吃飯吃藥。”
“不……”
程浩的話還沒說完，鐘宇就抓著程浩的衣領把他提了出來，“大男人怎么這么婆婆媽媽的？你是不是想死？”
“我身體怎么樣跟你沒關系吧！你只是導師分配來和我合作的搭檔！項目完成就沒你什么事了！所以我怎么樣都無所謂，只要把項目做完你就可以走了！”
鐘宇松開了程浩的已經，雙手垂在兩側。頭低了下來，沉默了很久，轉身離開。
程浩看著鐘宇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有些蕭索，讓程浩心中有些梗得慌。洗漱了一下，坐在桌前默默吃著鐘宇帶來的早餐，又把藥給吃了。突然間，他感到一種無盡的孤獨感將自己淹沒。搖了搖頭，又將目光投向電腦屏幕，算了，把工作做完，他們就不會再有瓜葛了……不會嗎……想著，程浩握著鼠標的手有些顫抖。但是很快他又冷靜了下來，無所謂，反正他水平沒自己高，留下來也幫不上什么忙！想著手指又飛快的在鍵盤上敲動。
中午，晚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程浩也不知道敲了多久總之最后，他覺得累了就停了下來。燈沒開，室內很昏暗，他沒來，工作室仿佛突然失去了一種生氣。心中有種空虛的感覺，程浩離開桌子，出門。
天臺上，他看著天空，夜空中有些許星星還在閃爍著微茫。他倚著墻蹲下，蜷縮在墻角，自問，我到底是怎么了？
……
鐘宇在酒吧坐了一天，和他的舍友喝了一天。
“被趕出來了？我早就說了，那種人，當初就是不應該接下這個活兒。這是把你當保姆啊！”鐘宇的舍友調侃。
“你看，你幫他做了那么多，他還不領情。要不要兄弟幫你去報復他？”
鐘宇搖了搖頭，又灌了一口酒。
“不如直接去找導師請辭吧？這也沒啥好留的了。”
鐘宇搖頭開口，“他并沒有那么不堪，他只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家伙……而且只是沒有朋友，不知道怎么與人相處而已。”
“都被趕出來了給幫他說話？”
鐘宇垂著眼瞼，“我還是回去看看吧，我不在的話，說不定又趴在電腦桌前睡著了。”
“切……爛好人……”
……
打開工作室的門，里面沒有一絲燈光。鐘宇皺眉，走到電腦桌前，沒看到人；床上，還是沒人。這家伙又跑到哪去了？想著，心里又起了一股無名之火。思索了一會兒，爬上天臺，環視了一圈，發現角落里蜷縮著一個異物。走過去一看，果然是程浩。鐘宇也是被氣樂了，這也能睡著，這家伙是要有多奇葩？
想要把程浩叫醒，卻聽到程浩夢囈，“鐘宇……不要走……對不起，我錯了……”
鐘宇伸出去的手一頓，臉上露出了笑容，輕聲道，“說對不起有個p用，每次亂發脾氣完說句對不起就能過去了？我可不會這么容易原諒你。”
手臂上揚，輕輕撫摸程浩的額頭，早上才剛退的燒，又燒起來了，這家伙到底有多不堪。
叫醒了程浩，程浩一臉茫然。看到鐘宇，臉上露出尷尬之色。
“干嘛還不走？要我背你不成？”鐘宇不耐煩地說。
程浩趕緊起身，卻感覺兩腿發軟，腳下一麻，差點又跌坐下去。鐘宇迅速伸手扶住程浩，“真沒用。”
程浩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跟在鐘宇后面走著。
……
“鐘宇，我喜歡你……”
項目遞交上去了，他們的合作也告一段落了。如果沒意外，他們以后可能再難走交集。陰差陽錯下，程浩還是和鐘宇說出了這句話。
“我知道。”
鐘宇的回答出乎程浩意料。
“你夢話說過多少次了。”
程浩耳根有些紅，有些手足無措。
“本來我是打算跟導師請辭的，最后想想沒有我的話，你這個項目得推遲多長時間上交，你的病估計得讓你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
程浩沒說話了。
“而且我喜歡女孩子，不如你考慮去泰國變個性，再去韓國整個容？”
“我……”
鐘宇看著程浩的眼睛，打斷了程浩的話，“不要再說了，這段時間合作挺不愉快的，我總算解脫了！”鐘宇露出了個如釋重負的笑容，落在程浩眼中，卻是無盡的失落，是啊……自己動不動對他發脾氣，很多事做的那么過分，他能留到項目結束已經算是忍讓我了吧。
程浩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沒事……那就……”
“嗯，你什么時候接下一個項目？”鐘宇突然說。
程浩愣了一下，“沒打算……”
“我先住在工作室吧。”
“啊？”
“我早晨起來跑步，一起嗎？”
程浩還沒反應過來，他記得每次早晨醒來的時候鐘宇都不在，想必就是去晨跑了。
“早晨晨跑，吃早飯；中午午飯，晚上晚飯都跟我出去，去食堂。”鐘宇說。
程浩點頭點的飛快，生怕鐘宇改變主意。
“還有，收起你那亂七八糟的想法！老子把你當兄弟，你竟然想干我？”
程浩猶豫了一下。鐘宇掐著程浩的臉，靠近程浩耳邊，說了些話。程浩又是一陣猛然點頭。無所謂，無所謂你接不接受，只要還能看見你，什么都好。
每天早晨，兩人天剛亮就爬起來，跑到七點，吃過早飯就去上課。因為班級不同，所以有時候課程不一樣，鐘宇不在的時候，程浩便回到工作室，打開電腦敲上一段代碼。有的時候，兩人都沒課，便一起遠足。或者程浩在打代碼，鐘宇在玩游戲。鐘宇有想帶上程浩一起玩游戲，但是鐘宇發現，程浩理論知識一套一套的，代碼也能敲得飛快，可是游戲上手的時候，反應速度簡直就是反射弧繞了地球三圈的那種。程浩也是很不好意思，最后拒絕了鐘宇，他還是選擇敲代碼。
有的時候鐘宇好奇程浩在敲的代碼是什么程序，程浩只是笑了笑，說自己在嘗試一個新的東西，等做好了給他看。鐘宇聽出程浩語氣中的自豪，心說這是他得意的作品吧？于是笑著約定完成了一定要第一個給他看。
上一個項目專利被收購，他們拿到了一些錢，分出六成給了導師，畢竟項目由導師介紹的。于是他們又接下了一個項目，忙了起來，但是日常并未放棄。晨跑，上課和三餐。
大三快要結束了，鐘宇拉著程浩說，“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見家長啊？”
“對啊！”鐘宇戲謔地說。
程浩愣了一下，然后拍了拍鐘宇，“不開玩笑了，跟你回家干嘛？又沒得玩。”
“你不是喜歡我嗎？”鐘宇依舊是戲謔地看著程浩，“怎么？連我家都不敢回？”
程浩低下頭，心中說不出的復雜。
“我帶你去玩啊！看看我的家鄉，挺美的。晚上可以一起睡。”
程浩猶豫了很久，還是點了點頭。
動車上，鐘宇指著窗外，叫程浩看，那是工作室樓頂的天臺。透過車窗，可以看到那個熟悉的天臺，可是程浩有些心不在焉。
“別這樣，我這不帶你出來散心了嗎？”鐘宇看著程浩，“你還要我怎樣，跟你說我也喜歡你？”
程浩也愣了，是呀，還要他怎么樣？他已經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了，或許現在這已經是最好的情形了，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是彼此默契的不開口。
“嗯……”程浩輕松地笑了笑。
玩了一天，晚上程浩跟鐘宇一起回了家。鐘宇家是個小家族，他的大伯管理著這個家族，若擱在民國，那就是老爺。對于程浩的到來，鐘宇家人都很熱情。不過程浩還是有些別扭，生在這樣一個宗族，還是很壓抑的吧？程浩發現，自己終究是不知道鐘宇的過去，他也從來不說。
兩個人躺在床上，程浩有些僵硬。鐘宇側過頭，在程浩耳邊說，“誒？之前說著喜歡我，怎么上了床就不想做點什么？”
程浩感受著耳邊的熱氣，臉蹭地就紅了。旁邊那人兒仿佛感到無趣，“算了，沒意思，睡覺。”
不一會兒，身邊就傳來了細細的鼾聲。程浩也慢慢放松了下來，側過頭，看著鐘宇的睡顏，他還從未如此近距離看著鐘宇，伸手想要觸摸鐘宇的臉，但還未伸出去，就收了回來。看著天花板，心亂如麻，不過，只是親一下也沒什么吧，反正睡著了什么都不知道。
程浩悄悄靠過去，在鐘宇臉頰上輕輕的親了一下，然后側過身去，睡著了。
第三天，他們就回去了。大三結束，鐘宇留在程浩的實驗室。在程浩專心打代碼的時候，鐘宇湊到程浩耳邊，低聲說，“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偷親我。”
程浩臉蹭地紅了，手指一顫，打錯了幾行代碼。他匆匆刪掉錯誤字符，轉過來看著鐘宇，“你敢裝睡騙我！”
“我不相信你離我那么近會什么都不干！”鐘宇吹著口哨，一副準備聽程浩好好辯解的樣子。
“親就親了，能怎么樣！”
“繼續傲嬌啊。”
“誰傲嬌了！”
“啊……某人，這不是還不承認。”
程浩氣呼呼地轉過頭去，鍵盤被敲得巨響。鐘宇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從中午家鄉回來后，兩人就把單人床并了起來。說來自從和鐘宇一起睡之后，鐘宇發現，程浩再沒有像之前一樣蜷縮在角落里睡。看著熟睡的程浩，鐘宇露出溫柔的笑容。
……
直至有一天，鐘宇接到了一個電話。程浩看著鐘宇接完電話回來之后，臉色有些不太好。兩人去酒吧喝的昏天黑地，也說了很多……很多……
……
此時，鐘宇面前坐著一個女子，長相俏麗，是個美人兒。兩家大人相談甚歡，皆有撮合之意。突然，鐘宇感覺手機一顫，沒有在意。兩家人聊了許久，才分別離開。路上，鐘宇父母都在為那個女子說著好話，言下之意是，這個女子是個不錯的媳婦。
但是鐘宇心思早已不在此，他看了眼手機，是程浩的郵件，郵件里是個程序包。回到家后，鐘宇匆忙回到臥室，打開了電腦，載下程序。腦中回想起程浩說過的話，這個程序完成了，第一個給你看呀！
打開程序包，屏幕暗了下去，接著閃爍著無數的數字和符號然后這些數據組成了一個人形，人形慢慢顯現出來，一個穿著白色外套和卡其色長褲，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那人睜開雙眼，打量著四周，說道，“這是新家？”接著，他看到了鐘宇，“你是鐘宇吧？我是程浩浩開發的第一代AI系統的核心程序，我叫鐘言……”
鐘言后面的話鐘宇一句都沒聽進去，腦子里只剩下鐘言這個名字和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心中突然升起一絲不安，他不會想不開吧？
鐘宇抓起手機找到那個熟悉的電話播過去，卻已經關機。其他聯系方式，都已經找不到人。回到學校找到那個導師，也不知程浩的去向，一個人，仿佛憑空消失一般，從他的世界中離開，沒有任何言語，只留下這個程序。鐘宇詢問AI，卻只得到了一個“無權限”的答復，心中只有無盡的失落。
看著屏幕中四處張望的小人，他想起三年前在程浩耳邊說話的一句話……我會一直陪你的……
后記
十年后，計算機與信息科技發展迅猛，許多家用機器人已經普遍存在，也有不少仿真機器人問世。
鐘言說，程浩留過言，在未來機器人問世的時候，可以將核心程序轉移替換機器人的核心程序。問鐘宇是否需要這么做，鐘宇拒絕了。他讓鐘言轉移進手機，好方便攜帶。似乎鐘言在身邊，程浩也就在身邊了。
十年內，鐘宇惡補計算機知識，企圖獲取鐘言的全部權限，可就是有關程浩的一切，他無法從鐘言那兒獲取。
十年內，有一家名為浩宇國際的公司橫空出世，使計算機與機器人的技術達到頂峰。
鐘宇和他的老婆走在街上，突然口袋里手機震了一下。鐘宇掏出手機，鐘言面無表情的說道，“收到指令：告訴你一切。”
接著，鐘宇看到一條新聞，“浩宇集團CEO程浩被刺殺，機密文件被盜，疑似超人工智能核心程序……”
鐘宇腦海中轟的一聲，一片空白。那個曾經熟悉的身影原來近在咫尺，程浩的浩，鐘宇的宇，他的夢想是超人工智能和機器人結合。
鐘言慢慢的說著……程浩一直把你當做目標，你勇敢而且無畏，樂觀豁達，而且特別溫柔、細心，朋友也多，體育也好。學習也很好，不像他一樣偏科。這樣優秀的人會成為他的搭檔，真的是特別幸運……
“程浩浩說，在浩宇公司保險柜里有一封遺書，他至今未娶，更無子嗣。浩宇公司從一開始就是在你和他兩個人名下，所以你是第一繼承人……”
后面的話鐘宇都沒聽到，他想起來那天兩人喝醉時，程浩說過，“我是個孤兒，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來繼承我的一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