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后愛上你
1
大片白色的垂簾下，肆意綻放的芍藥被鋪滿整個白色禮堂，身著西裝筆挺的男子站在舞臺處，我穿著魚尾婚紗在眾人的注目下，緩緩走向他。
燈光使人炫目，我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只覺得頭越來越重，一切在以最快的速度飛轉，飛轉，飛轉......
火光電石之間，耳邊傳來刺耳撞擊聲，緊接著是各種交匯的雜音，簡直要把我的耳膜穿破。
拜托，能不能安靜些！
大吼一聲果然有效，周圍逐漸沒了聲，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雪。
這蒼茫的天地間，唯有我一人。我在雪地間行走了好幾個日日夜夜，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疲憊感，只是心中卻充滿虛無。
一時間，我忘了自己為何在這。
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了一道彩虹，我猶如看到救命稻草，頭也不回地朝彩虹的方向奔去。
“你的死期未到，只因在人世間還有執念”，慘白的天際傳來渾厚的聲音。
“你是誰？”
對方并沒有回答，又是一陣眩暈，我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
“哎呀，你終于醒了！”，護士小姐姐一陣狂叫，瞬間我的床周圍便被圍得水泄不通，醫生護士們挨個問候我。
我這到底怎么了。
2
“什么，你真的失憶了？”
隔壁床的病友小妹妹一邊吃著蘋果，一邊驚訝地看著我。
“嗯，醒來后什么都忘記了。”
三天前，我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據說之前我出了一場嚴重的交通事故，頭部受損嚴重，昏迷了將近十天。
命雖然撿回來了一條，但記憶就像是完完全全被抹去了一番，腦袋里一片空白。
被醫生診斷為腦震蕩后短暫性失憶，記憶什么時候能完全恢復，誰也不知道。而我對自己的了解僅限于他人的告知。
女，27歲，職業是自由插畫師，已婚。
等等，我還有個丈夫？！
“怎么，難道你想翻臉不認賬？” ，和我普及身世的并不是別人，正是我這位“丈夫” 程白。
失憶最尷尬莫過于當這些“強加”的身份，更不要說平地一聲雷冒出來的“丈夫”了。
“我怎么知道你有沒有騙我？”
“我看你真的是被撞傻了!”, 程白不緊不慢地掏出一個紅本本，丟給我，“自己打開看看。”
結婚證，里面貼著我們的照片。
“不是不相信你，我這不是失憶了嗎”，我自己干笑兩聲緩解氣氛。
程白把削好的蘋果送我跟前，“諾，吃吧。”
我接過蘋果，住院這幾天，還沒好好來得及打量我這位“丈夫”。
程白又高又瘦，幾分斯文，鼻梁上的眼鏡后方，一雙深邃的眸子。
“看得如此入迷？”
被程白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趕緊收回目光，假若無其事。
每天躺在醫院里吃好睡好，定期檢查。除了記憶暫時無法恢復，身體各方面指標一切正常。雖然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心里的確有些發慌，但日子久了，除了生死的感慨，我愈發對自己的過往好奇。
”除了你，我的其他家人呢？”
“你是孤兒，我是你唯一的親人。”
“哦，原來我從小就孑然一身”
本以為自己還有家人，可聽到程白這么一說，反倒輕松了不少。
“那我們呢，結婚多久了？”
“快三年了”
“噢噢，那當初，是我追的你，還是你追的我？”
程白思忖好一會才說，“你追的我。”
”你說謊，你說話向來口快，這次反而要停一會才說，有詐呀。”
和程白相處些時日來，我大概已經摸透他的個性，看似隨意散漫，做事卻極為細致，典型外冷內熱，而且有些毒舌。
程白顯然一時語賽，“懶得騙你，只是說出來怕你臉上掛不住。”
“哼，我們感情是不是不好？”
程白臉色一變，“你怎么會這么想？”
“很明顯啊，你看我出車禍了，昏迷了這么久，醒來后也沒見你很著急，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聽罷，程白的臉色越發難看，轉身就離開了病房。
難道真被我說中了？！
出院后，我被程白帶回了家，一間loft復式結構公寓。
“你的工作室在二樓。”
程白領著我上樓，閣樓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畫，沾滿顏料的調色板，幾分凌亂卻充滿創作的風格。
“這些都是我畫的？”
“嗯”
程白下樓了，我一人在畫室里，靜靜地看著自己往日的作品，難以想象在我的手下，竟然還能作出這樣的畫。
吸引我的是角落里那副半成品，緋紅色的背景，精致的女人面孔，一滴眼淚劃過面頰。
也不知道在畫室里待了多久，直到程白叫我下樓吃飯。
四菜一湯，色香味俱全。飯飽酒足，我有些乏了。
“去休息吧。”? 程白用神眼示意我。
“那...你睡哪？”
“我睡書房。放心，我不會趁人之危。”
程白一眼看出我的顧慮，失憶之后，程白從未借著夫妻之名對我做出什么非分之事。
我看他猶如陌生人，在他眼里，我何嘗又不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白天里，程白去上班，我在畫室里打算重拾起畫畫，但靈感一直枯萎，無從下筆。
晚上程白會借著吃飯的時間，和我說說過去的事。
“我們是在畫室認識的，當時我去當模特，不是裸模”，程白趕緊補充，“你下課后就一直纏著我，還逢人就說是我女朋友，還跑到我的學校，天天等我下課——”
“等等，我有這么花癡？”
“當時的我對你唯恐避之不及。”
“哼，我不信，一定是編的。”
程白走進書房，拿出一疊書信，“這是你當時寫給我的情書，自己看看吧。”
我接過泛黃的信封，厚厚一疊呢，不會真是我寫的吧。
“我......我不看”
程白不理會我的忸怩，繼續說道：
“對了，你那時還把我們的故事畫成連載漫畫，放到網上，反響還不錯。”
“那你呢，后來怎么接接受了我？”
“今天到這，你還需要休息”
3
程白每天抽出一小部分時間陪我，通過講述的方式幫助我回憶過去，作為工科男的他的確在講故事上沒什么天賦，好端端的羅曼蒂克在他嘴里，變得像白水一樣索然無味。
好在我的連載漫畫，通過自己的漫畫追溯往事，角度奇特，我抱著一種觀看他人故事的心態，漫畫的幽默程度，時常讓我捧腹大笑。
沒想到我和程白的故事，被我畫了這么多年。
“有一段時間，你也不來找我，漫畫也沒有更新，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于是我便去找你了。但當我看到你和......”
程白欲言又止。
“和誰......?”
“和尚坤在一起了。我有些郁悶，自己跑去喝醉，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你已經住進我心里。” 程白聲音漸漸變小。
頭一次看到程白也會害羞。
“尚坤是誰”
“你在畫室的朋友，不過他現在孩子都打醬油了。”
我不理會的程白后半句的強調，“好端端地，我怎么會半路和別人在一起了呢？”
程白瞟了我一眼，“還不是為了試探我？”
“啊？”
程白深深嘆了口氣，“你們女人心啊，海底針......你為了試探我，不惜和別人聯合出演了一部好洗，不過這的確讓我明白自己的真心。”
這變相的表白，被我活生生忽略，“然后呢？” 催促著他繼續往下說。
“喝醉后，我就跑去找你，還把尚坤打了一頓，讓他別靠近你。那次后，我們就確定關系了。”
“喂，你是不是省略了重要環節。這么激動的場面就被你輕描淡寫帶過。”
“這都多少年前了的事了。我哪里還記得那么清楚。”
“我不管，你給我說清楚。”
說罷便去搖程白的胳膊，難得我們有肌膚之親，程白拗不過我。
“我借著酒勁，就...就吻了你，還說不準你喜歡別人，這輩子只能喜歡我一個。”
話剛落音，程白的臉和熟透的番茄別無二致。
調戲成功，見好就收，其實這些細節我在自己連載的漫畫里就看過了，逼著程白說出來，只不過想看一看這位外表冷漠的理工男細膩的一面。
這大概也成為我日常的樂趣。
每晚飯后一小時，成了我們的“回憶”時間，從回家的第一天起，從未間斷，在程白的幫助下，我大致了解了我們的戀愛過程。
“原來我們還做了那么多瘋狂的事啊。”
程白打開電腦，放了一段高空跳傘的視頻，那是我們戀愛一年后一起到新西蘭旅行，并決定在皇后鎮體驗高空跳傘。
看著視頻里的自己，既陌生又熟悉，即便現在看來，當時的壯舉也是十分驚險。
于是乎，不自己靠近了程白。
等視頻播完，程白不知何時已經摟著我，原來依偎在另一個人懷里是這種感覺。
兩人一時間無話。
“好久了，我們很久沒這樣安靜坐著。”
“那就再坐一會。”
“過去的事，想不起來也沒關系，最重要是人健康就好。”
“嗯......”
那晚，程白沒有睡客廳，但我們躺在一張床上時，我不自覺開始緊張。
“不然，我還是去外頭睡吧。”
我拉住他的手，“我可以。”
兩人不動聲色地躺著。
“你在想什么？” 我忍不住問。
“在想到底讓你回憶起來，還是.....”,程白沒有繼續往下說。
朝夕相處的另一半突然喪失記憶，他心里大概承受的壓力并不會比我小，有時甚至暗暗慶幸失憶的人是我，倘若我和程白對調，我就再有信心，讓程白重新喜歡上我嗎。
換言之，現在的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像從前那樣，愛著程白？
我不知道答案。
他一定比我更先明白這一點，所以日常相處中并沒有給我太多壓力。
只是奇怪的很，我和程白故事的連載漫畫，早在我出事前一個月前就停止更新了。
網上粉絲留言一直催更。
當我提出疑問的時候，程白臉色一陣慘白，眼鏡背后的眼神變得更加幽深，仿佛戳中了他的軟肋。
他沉默了很久，才開口。
“因為你懷孕了，但不是很穩定，為了寶寶，你暫停了工作。”
沒有人比我更驚訝，懷孕？
“所以車禍中，孩子也沒了？”
程白想卯足了勇氣，“我知道這一天肯定會來，原以為你失憶，也許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那晚之前，我用一種旁觀人去審視，去了解自己的過去，可那晚之后，我心底生出一陣悲涼。
我和程白之間，有過一個不曾來到世間的孩子。
原來那場車禍，我失去的不僅有記憶，還有腹中未滿三個月大的孩子。
一定是太疼太痛，所有的神經都不愿觸及這殤折，于是乎，便自動幫我抹去這段無法觸及的回憶。
摸著自己的小腹，我輕聲喃喃：寶貝，對不起，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為什么要告訴我全部，你大可以刪減一些。”
“我不想騙你。”
望著眼前的男子，我心里五味陳雜。
程白翻開家里最深的柜子，里面裝滿了我為孩子準備的衣物。
“我本來想扔掉，但舍不得，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我做夢都想親手抱抱他。”
程白眼角濕潤了。
我給了程白一個擁抱，擁有記憶的人才是最痛苦的那一個。
程白顯然不喜歡我的“熱情”，他的身子怔了怔。
“你好久沒這樣抱我了。”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既然上天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我理應向前看。
我又重新開始畫畫了。
看得出程白很開心，雖然我們還是會小心翼翼不去觸及疼痛的那部分。
漫畫畫的還是我和程白的日常，漫迷們看到漫畫后紛紛對我的回歸表示慶祝。
直到我看到一則奇怪的留言。
“聽說你失憶了，程白一定沒有告訴你，你車禍的真正原因，想知道真相的話來找我”
我的心跳加速。
鬧市區的一家咖啡廳，咖啡香味彌漫了整個空間，一位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孩坐在我對面。
她開門見山。
“我看你的漫畫很多年，從一開始到現在，說句實話，沒有女孩不羨慕你們的感情，很多時候我在想，如果我的生活里，有個程白就好了。”
她抿了抿口咖啡，“上天還是很眷顧我的，真的讓我遇到了程白。”
聽完她的故事，我不緊不慢地說，“這就是你所謂的真相?”
“信不信隨你。”
她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館。
傍晚，城市開始下起大雨，我被困在市區。
程白打來電話，“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我打車回去。”
“那你注意安全，等雨小了再走。”
“好。”
收了電話，看著瓢潑的大雨，第一次，心底萌生出淡淡的孤寂感。
回到小區樓下，遠遠地看著程白站在門口，在暗黃的路燈下，他的身影被拖得很長。
一回到家，他就找來毛巾幫我擦被雨水打濕的頭發，任他胡亂搓揉我的發。
他的身上有股淡淡體香。
“猜我今天見了誰？”
“誰？你難得出門。”
“姜小芹”
聽到這個名字，程白手一震，停在我腦袋上的手慢慢滑落，我抬頭看著他，想看看他的反應。
“她都和你說了什么。” 程白的聲音有些微微發怒。
“她說你真正愛的人是她，我出車禍是因為撞見你們在一起后過于傷心，跑了出去，那也是一個下雨天，跑的太快，被車撞了，孩子沒了，記憶也沒了，你不忍心這個時候離開我所以才一直照顧我.....”
我的聲音像冰一樣冷，面無表情地說完這段話，死死地盯著他。
程白忽然大笑起來，緊接著又直勾勾地看著我，“你相信？”
“我無所謂，只是對不起連這個世界一眼都沒看到的孩子。”
提到孩子，程白僵住在原地，猶如困獸。
“......那天你不顧我的反對跑了出去。”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什么也沒發生。”
程白拉著我坐到沙發上。
“姜小芹這個女人原來是你的粉絲，她其實患有嚴重的幻想癥，常常和現實里的分不清楚，她常常把自己幻想成你，那天她又發作了，下著大雨，跑了出去，你不停我的勸阻，一直堅持要去追她......”
我愣在原地，一切真相大白。
雖然記憶尚未恢復，但程白連日來的沉默，隱形的隔閡在我們之間慢慢拉開彼此的距離， 就連面對漫畫的創作，我亦毫無頭緒。
我想，除了心疼我，他肯定多少也會埋怨是我的沖動，導致了事故的發生。
難怪出院后， 每次走在路上，程白總是緊緊攥著我的手，那一次的掙脫，讓他失去了孩子，也差點失去了我。
“以前我們吵架的時候一般都會怎么處理？”
“我哄你咯。”
“那你現在怎么不哄我了？”
“我們有吵架嗎？”
“有啊，你不是對我日漸冷淡嗎？”
程白看著我，一絲笑容從他臉上劃過，然后用手摸摸我的頭。
一陣熟悉的溫暖席遍了全身。
“我只是想，也許你需要一點時間調整。”
“看我以前畫的畫，我們一片祥和呀。”
“因為你只挑好的畫。”
程白又一針見血，緊接著，他繼續說：”有時，我都不知道你畫的是我們，還是你幻想的我們了。”
夢如初醒。
“程白——”
我喊了一聲。
”干嘛？”他回過頭。
“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
“雖然我忘了以前的事，但從現在開始，我覺得我有點喜歡上你了。”
他聽罷不屑一顧，白了我一眼，“ 遲早的事。”
那天以后，我決定停掉了連載多年的漫畫。我和程白的故事，開始了新的征途。
